反殺(1 / 2)
4
「製敵在謀不在眾。」
我揚聲打斷裡間人的談話,抬手行禮。
「《六韜·三疑》有言,凡謀之道,周密為寶。」
蕭景曜坐在左側書案後饒有興致的看著我。
我隻掃過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專心與眾人論證。
一番激烈的辯論過後,我稍站上風。
蕭景曜起身走向我。
「在下景行,傾佩姑娘才學,敢問姑娘芳名?」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沖著蕭景曜微微點頭。
「方映安。」
我與蕭景曜就此結識。
此後幾日蕭景曜都來集會看我與眾人談天論地,偶爾也會與我論上兩句。
我對他一直淡淡的,不刻意親近,也不過分疏離。
我知道蕭景曜最吃一套,畢竟我上一世也曾做了他幾年的庶母,與他也有一點往來。
隻是不曾想在這南境小地竟能遇到太子爺,也不知上一世的長姐可否得到過太子爺的助力。
這一世,蕭景曜必是我往上爬的梯子。
我感覺是時候收網了,一連幾日沒有出現在集會上。
蕭景曜派人給我送信,我不做理會。
終於蕭景曜按捺不住,親自上門找我。
我將他迎進小院,帶到池邊的亭中坐下。
蕭景曜問我為何這幾日都不去集會,我隻推脫功課太多,無暇顧及。
他拿起我刻意擺書案上的文章研讀,眉目中盡是欽佩之色。
我心下了然,蕭景曜上鈎了。
蕭景曜放下文章,看著我正欲開口,突然起身向我身後一禮。
我轉頭看去,隻見長姐柔柔弱弱地出現在亭外,手中還提著一籃點心。
長姐看清蕭景曜麵容時,眼睛亮了亮。
「不知映安有客來訪,打擾你們雅興了,我是送點心來的。」
我笑著說無妨,給他二人做了引見。
上一世長姐也是見過太子的,自當是知道蕭景曜的身份。
我也不擔心長姐會做出出格之事,畢竟長姐現在滿心都是要做皇後。
天色漸晚,我將蕭景曜送出小院準備回房休息,被長姐攔下。
「我的妹妹真是好手段,這才回來幾天就能攀上貴人。」
我裝作不懂,一臉疑惑地看著長姐。
「長姐在說什麼,景行兄不過是我在集會認識的一個書生。」
長姐輕笑。
「你啊,還真是好運。」
「你隻當他是個書生好了。」
我知道長姐在嘲諷我,可我不能表現出來。
我坐在房間裡用筆寫下蕭景曜的名字,又寫下幾行話,靜靜思考著。
末了,我拿起紙張放在燭火上點燃。
有些計謀應當是記在心裡,而不是紙上。
5
今年的春闈即將開始,宋嬤嬤將我與長姐叫到跟前。
「你們可還記得自己所作之事是為了什麼?」
我跟長姐對視一眼,跪下齊聲道:「為答謝皇後娘娘救命之恩,為報亡國之仇。」
宋嬤嬤扶起我們,眼中含著淚花。
「好孩子,以後的路我也幫不上你們了,你們要相互扶持完成皇後娘娘的夙願。」
上一世宋嬤嬤也與我們說了同樣的話,隻是沒想到最後卻落得姐妹相殺的下場。
我並不恨長姐,某種意義上來說上一世她將我從傀儡的人生中解脫出來,這一世也助我不再重蹈覆轍。
若是可以,我是想與長姐修復關係,彌補上一世的遺憾。
隻是不知長姐心中所想。
宋嬤嬤陪同我上京參加春闈,長姐如同上一世的我一樣留在小院由趙長姐調教。
今年科考的題目竟是我前些日子與蕭景曜辯論過的。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是太子的手筆。
一連三日,我在貢院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好大一篇文章。
我心中自是有十足的把握。
我與宋嬤嬤回到小院時,長姐已經被接進宮,成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麗妃。
好厲害的長姐,哪怕是我重來一次也不一定能封為麗妃。
今日放榜,我沒有前去觀看。
沒一會兒,鑼鼓聲鞭炮聲在院外響起。
宋嬤嬤開門將人迎了進來,又吩咐小丫鬟給門外賀喜的鄉鄰派撒紅包。
我們跪在地上接旨,又恭恭敬敬地將人送走。
關上院門,四周歸於平靜。
而我已是新科狀元,下月入朝為官。
我被皇上欽點,任翰林院學士,雖無實權,卻是天子近身。
不少朝中權貴想要拉攏我到其陣營,他們說的含糊我就順勢推脫,幾番下來我在他們眼裡成了不懂變通的中立之人。
省去我不少麻煩。
皇上召我入宮見麗妃,隻因麗妃思鄉,而我又恰巧是同鄉之人。
「拜見麗妃娘娘。」
我向長姐行禮,長姐扶起我後將我帶到鳳梧宮的涼亭坐下。
看著熟悉的宮殿,心下百感交集。
上一世我在這裡蹉跎幾年,最後慘死火海,而這一世它與我已無半點瓜葛。
長姐屏退眾人,隻留我二人。
「映安,我現在貴為麗妃,皇上說不日就封我為貴妃。」
看著長姐神氣十足的樣子,我知道她是特意招我來炫耀的。
我一想起我封貴妃前遭受的考驗,胃裡頓時翻江倒海一陣惡心。
我的臉色不太好看,長姐隻以為我是嫉妒,臉上的得意之色更甚。
「長姐莫忘了初心,皇上也並非良人。」
「映安,你不必嫉妒我,我本就比你漂亮,更得聖心,這都是我該得的。」
長姐並沒有聽進我的勸告,我也不再多說,隻看她自己的造化。
長姐又拉著我炫耀好一會兒,見我神色淡淡的,她也沒了興致,放我出宮。
小宮女為我引路,其實不必,這皇宮我再熟悉不過了。
剛出鳳梧宮大門時,我聽到牆角處有人小聲求饒的聲音伴隨著毆打聲。
一名小太監被逼至牆角,身上髒兮兮的全是腳印,嘴角還有絲血跡。
「住手!」
「麗妃娘娘那邊自有我去求情,你們好生將人帶回去照料。」
我也不知今日救的是這名小太監,還是上一世受盡折磨的自己。
6
北境大旱,一連三月沒有下雨,莊稼乾枯,河水斷流。
皇上召集大臣商量一周無果。
我上書皇上祭天祈雨,三日後北境果然降雨。
並無其他,上一世他們也同樣沒想出對策,最後是一場大雨解除北境困境。
獻策有功,皇上賞我白銀萬兩,我推辭說這是朝臣本分,並願意將賞賜全部捐給北境災民。
朝堂之上無一人不誇我,皇上也對我贊許有加,下朝後召我去禦書房。
「方愛卿,你可是懂觀天策卜之術?」
並不意外皇上會問出這種話,他本是這樣的人,一個嗜血殘酷又妄求永生之人。
我向皇上請罪,言辭誠懇。
「請皇上恕罪,臣不懂。但臣知道皇上乃天子,自是能同上天對話,天上的神仙就會庇佑百姓。」
皇上麵色有一些失望,我不是他想象中的異士。
「朕欣賞愛卿的才乾與誠實,隨朕去個好地方。」
也沒等我答應,皇上起身走向左側的書案,扭動第二排第二格的花瓶。
暗門出現。
昏暗潮濕的通道裡隻有零星幾點燭火,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散發出來。
我知道這裡。
這是人間煉獄。
是滿足皇上怪癖的地方。
上一世我也是通過這裡的考驗才被封為貴妃,也因為表現不佳,雖為貴妃,實則傀儡。
皇上徑直走向暗道,我皺著眉頭跟了上去。
饒是上一世我已經見慣這裡麵的場景,這次再見,我任然感覺到恐懼惡心。
滿牆壁的刑具、苟延殘喘的人、沁入地磚的血漬和眼神空洞麻木看守的宮人。
這是我最害怕的記憶,我不知道被迫參與了多少刺皇上迫害無辜人的「盛事」,是我午夜夢回時久久不肯離去的噩夢。
皇上拿起火爐上燒的火紅的烙鐵,異常興奮地往剛剛宮人帶來的人身上印去。
那人眼神呆滯,沒有絲毫想要反抗的意思。
烙鐵觸碰到肌膚,空氣中是肉的焦味。
他痛暈過去,被宮人用鹽水潑醒,再烙印,再痛暈,再潑水。
如此反復幾次,皇上已是滿頭大汗,他也再無一塊好肉,如同死屍一般躺在地上。
皇上轉頭,眼神早已被殘暴侵蝕,看著我就像看著盤中一塊好肉一般。
「方愛卿以為如何。」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是同上一世一樣的問題,這次我不會重蹈覆轍。
我不但要完美脫身,更要贏得皇上的信任,一步步架空他直到取代他。
「回皇上的話,臣不知他們是否為罪人,若是罪人那自當是要為自己所作的一切抵債,若不是罪人,能博皇上一絲開心,也是他的福氣。」
皇上很滿意我的回答,沖我點點頭。
「你不是朕唯一帶來的人,但是卻是最有膽量、最合朕胃口的人。」
「你雖為女子,卻有男子都不具備的膽識,朕要重用你,讓你成為朕最有力的刀。」
目的達成,這果然是取得皇上信任的最快途徑。
我立即跪下。
「謝主隆恩。」
皇上拿起早已候在身側的宮人遞上的毛巾擦手,看著我不語。
我看不見皇上的神情,心中暗自擔憂,我已經按照皇上最想要的樣子做了,不應該有錯。
我額頭上細汗密布,強撐著跪在地上。
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一把匕首甩在我麵前。
「方愛卿覺得接下來該如何?」
我沒有回答,撿起地上的匕首轉身刺進了那人的心髒。
對不起,隻能用你一命來換我權貴,我也助你脫離苦海。
鮮血濺在我的臉上,明明是溫熱的液體彷佛滾燙一般,透過皮膚刻在心上。
「無用之人自當解決掉,有用之人才配皇上使用。」
皇上見此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剛出宮門,再也壓製不住胃裡的惡心,扶著牆壁就吐了出來。
身後有人快馬進宮的聲音,我回頭看去。
是蕭景曜回來了。
7
第二日早朝。
我被破格提拔為中書令。
下朝時,蕭景曜攔住我。
「方姑娘,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他是個沒腦子的,敢在宮裡攔著我說這種,也不怕有流言蜚語傳出。
我知他心不在皇位之上,可他不能威脅到我的謀事。
我對著蕭景曜恭敬行禮。
「殿下言重了,臣從未記恨過殿下。」
說罷,沒等蕭景曜回答,快步離開。
沒走出多遠,又被長姐身邊的宮女攔下,直言長姐找我。
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都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
長姐不會無緣無故找我,此番若是能幫上長姐,解除我們之間的誤會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我沒想到,長姐這一世也同樣的恨我至此。
我到鳳梧宮主殿時,長姐早已屏退宮人,獨自一人坐在主殿正位上等我。
長姐看向我的眼神那麼熟悉,像極了上一世她殺我時候的樣子。
我十分不安,想要離開。
身後的門不知何時早已關上,並在門外落鎖。
糟糕,我竟將自己陷入這種困境之中。
「映安,躲什麼呀?」
「長姐還未恭喜你做中書令呢。」
長姐雖然語氣溫柔,可眼神騙不了人。
我靠在門邊,盡可能拉大我們之間的距離。
「映安也提前祝長姐不日就要成為貴妃,聽聞皇上準備為長姐大辦呢。」
長姐聽到我說這話,一個箭步走到我麵前,領起我的領口。
雙眼淬毒,似是要將我吃掉。
「你少在這裡假惺惺看我笑話了,皇上撤了封貴妃的聖旨你不知道嗎?」
「方映安你在前朝平步青雲仕途無阻,憑什麼?」
我快速思考應對之策,在長姐眼裡卻成了眼神躲閃不敢麵對她。
「啞巴了?」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什麼都爭,什麼都能得到,為什麼重來一世還是我受罪?」
「你怎麼不去死啊!」
長姐雙眼猩紅,領著我領口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為什麼又變成了上一世一樣的結局。
我跟長姐注定要不是一路人。
空氣再一次變得稀薄,上一世瀕死前的痛苦又一次重現。
可是我早已不是上一世的我了。
我一腳踹向長姐的肚子,長姐吃痛撒開手。
我正欲開口,長姐再一次撲向我。
不費吹灰之力,我反擒住長姐,將她壓在地上。
從小嬌養的長姐怎麼會有上一世的體魄,又怎麼能對我對抗。
要知道,白雲山不止修心也要修身,想必長姐自己都記得這個了吧。
才會覺得這一世也能跟上一世一樣輕易抹殺我。
「長姐,我從未想過與你相爭,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也如此。」
「我來之前竟還一直想著要與你互相扶持,化解上一世的誤會。」
長姐被我壓在身下動彈不得,神情激動。
「你居然也重生了!方映安你騙我?」
「你就一直看我笑話,看我像個戲子一樣好玩,這就是你說的化解誤會?」
我嘆了口氣。
「可是從頭到尾都是長姐你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