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 戰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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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周一,上午九點二十分

周銳精力充沛地坐在會議室,大腦快速開動,精神完全恢復,這要多謝黃靜。

無論工作多麼辛苦,遇到多大的挫折,周銳回到家裡都能進入平靜和放鬆的世界。他會穿上舒服的睡衣,黃靜還會端上一盤水果,夏天是西瓜冬天是蘋果,然後他看著她做晚餐。晚飯後,他們會手拉手散步,順便買一份晚報。夜裡,周銳隻要幾分鍾就可以握著黃靜的胳膊進入夢鄉。

這個周末,黃靜感覺到了周銳的壓力,她在網上找到一個去壩上騎馬的自駕團,兩人連夜出發,開了三百公裡的山路,淩晨兩點到了草原,住在農家院的大通鋪上,筋疲力盡之後沉沉睡去。第二天,他們騎著精悍的蒙古馬在丘陵中奔馳,到最深的山溝找尋從來沒有見過的花草。這一切讓周銳將公司的煩惱完全拋在腦後。

盡管郵件通知了開會時間,他們還是拖拖拉拉地進入會議室,首先是肖芸和謝伊,錢世偉在辦公室門口看看又出去打電話,九點半才回來。

報表中的銷售機會遠不夠達到目標,周銳想把手中的項目過一遍,再去找新的線索:「誰先開始?」

謝伊將頭轉到一邊,其他人或者低頭,或者擺弄著手機,氣氛尷尬。如果在上海,人人都會爭著講,周銳通常也會將首先發言的機會交給表現最好的人。

推門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崔龍進來,挨著錢世偉坐下。

「怎麼遲到了?」周銳問。

「對不起,有點堵車。」

「今天交通的確很堵,可以理解。」周銳點頭笑著說,「你昨天晚上做標書,應該淩晨才到家,對吧?」

「對。」

「你身體不舒服,早上去了醫院,所以遲到,是嗎?」

「那倒沒有。」

周銳放起連珠炮:「也許你女朋友生日,你要一早去送鮮花,也許你在路上救起了一位倒地的老太太,然後把她送到醫院。也許,也許還有很多理由導致你遲到,我還可以替你找到很多。既然有這麼多理由,你是不是就可以遲到了呢?我說過九點會議準時開始,你沒有異議,你的承諾是不是可以隨便放棄?你完全可以放棄,但是你永遠隻能是個失敗者。」

崔龍覺得周銳婆婆媽媽,但自己遲到在先,隻好保證說:「好了,我以後盡量不遲到。」

周銳在上海聽說過崔龍:「你以前業績很好,我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你還相信自己嗎?」

「我當然相信自己。」

「好,你先介紹一下你自己訂單的情況。」

……

會議結束後,周銳拿著客戶名單走出會議室,打算逐一拜訪,並找到銷售機會。

「餵,去咖啡廳聊一下。」方威匆忙走過來說道。

走廊和電梯裡人很多,方威一路閉口不言,直到在咖啡廳坐下來才急匆匆地說:「魏岩和我談話,猜他說了什麼?」

周銳有種不好的預感。方威憤憤不平:「魏岩說你不行了,讓我跟著他。他們有預謀的,楊露肯定不會背叛,上海的兄弟們也信得過,都是你一手帶出來的,我們回上海吧。」

周銳喝著咖啡沉思,這個季度已經開始,組織結構已經宣布,難道能抽身離去嗎?來不及了。

方威繼續勸周銳:「你負責華東地區,加上技術支持和行政辦公人員,管著上百人,業績連續八個季度都是第一。你來北京,大家都以為你被提升了呢,結果被連降三級。再看看這幾個人,基本上就沒有完成過任務,陳明楷是把最爛的人都交給你了。」

周銳研究過他們的資料:「他們業績不好,但不是沒有能力,而是與魏岩合不來。」

方威依然擔心:「他們的問題不是能力,而是態度。」

香濃的咖啡總能為周銳打開思路,他又喝一大口咖啡:「你說得對,當務之急就是恢復士氣。」

一個季度隻有十三周,侵擾策略行不通,方威著急:「你沒有精兵良將,怎麼去攻打最堅固的堡壘?」

周銳處於絕境,手中隻有老弱殘兵,必須和優勢敵人硬碰硬。他看著方威:「你怕了嗎?」

方威毫不示弱:「我怕誰?我來北京,就想硬碰硬,看誰硬一些。」

周銳回憶起幾年前與他在北京刀尖舐血的生涯,如果不逼到這一步,他絕對不會硬攻,反問方威:「你知道後果嗎?這種客戶一旦采購就是超級巨單,不僅各個公司的超級高手蜂擁而至,還會驚動公司上下,亞太區甚至全球的老板們都會注視著訂單,贏則一戰成名,輸了,就準備辭職吧。」

方威眼睛裡又閃出興奮的火花,挑釁地看著周銳:「你怕了嗎?」

周銳堅定地說:「我既然回來了,就再拚一拚,看誰笑到最後。」

08周二,上午八點四十分

為迎接國慶,路邊被各種景觀布置起來,花壇被陽光籠罩上一層金色。肖芸坐在周銳的車上,看著路口用花草搭配出長城的景觀。她與周銳共事幾年了,在跳槽頻繁的時代,尤其在捷科這樣的公司已經不多見了。

「喜歡北京,還是上海?」肖芸不習慣這種安靜不說話的氣氛,過了花壇便開始聊起來。

「都喜歡,兩個城市完全不同,北京像頂天立地的好漢,上海是精致婉約的佳人。」

肖芸立即開起玩笑:「那不是更適合你們男士?」

周銳在上海忙且快樂著,這與北京的感受截然相反:「是啊,我更喜歡上海。北京是政治中心,公司裡鈎心鬥角的爭權奪利更多一些,上海人比較實際,都踏踏實實地做事。」

肖芸想提醒周銳,此時正是好時機:「你真不應該回來,成熟客戶和業績好的客戶經理都被調到其他部門,留給你的是一個爛攤子。」

周銳笑著:「誰說的?你很不錯呀。」

肖芸猶豫一下,決定和盤托出:「我懷孕了,馬上就回家休假了,沒一個部門要我。」

「恭喜,快當媽媽了。」周銳扯開話題,他心裡翻江倒海,表麵卻很平靜,多談無益反而打擊士氣。

「當然好了,我才不管任務呢,我要開心一些,寶寶才會健康。」提起寶寶,肖芸就興奮起來。

工作隻是生活的一部分,工作中的不愉快不應該帶入生活,周銳點頭:「你該多休息,不要有太大壓力。」

「我會的,你又少了一個人。」肖芸看著駕車的周銳。

周銳保持微笑,口氣輕鬆:「無論如何,還是寶寶重要。不是嗎?」

汽車從復興門立交橋進入金融街,這是中國的金融中心,大型銀行總部的聚集地,經信銀行的總部大樓占據了整個街區,道路環繞著花園,花園環繞總部,周銳就像離開城區進入了鮮花盛開的田野。他駛進地下車庫,乘電梯來到第九層。信息中心負責規劃和維護整個銀行的電腦係統,是銷售產品的必經之路。肖芸帶著周銳來到信息中心門口,正要舉手敲門。

周銳突然阻止了她:「等等,等一下,這樣不行。」周銳心裡很模糊,對即將見到的這個人完全沒有概念,隻知道姓塗,是男是女、多大年齡、什麼個性,這些都不知道,完全沒有把握。

肖芸放下手,看著周銳:「我們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塗主任正在等我們。」

周銳來到安靜的行人通道:「你在信息中心有沒有熟悉的朋友?」

肖芸點頭,她的大學同班同學就在信息中心,周銳叮囑肖芸:「打電話推遲拜訪,約你的朋友出來聊一下。」

幾分鍾後,周銳就在小會議室裡見到了戴著眼鏡、襯衣隨意地擺在皮帶以外、發型淩亂的陳剛。他正在與肖芸熱聊:「你真快呀,嫁人生小孩都搶在前麵了。」

周銳喜歡這種親密朋友之間才會有的氣氛,這有別於拜訪客戶時的客套。

「哎,我們還有正事呢。」肖芸拍了一下陳剛肩膀,提醒他,陳剛停下來看著周銳,露出警惕的神情。

周銳很開放地問道:「我和肖芸負責經信銀行,情況不太熟悉,能介紹一下你們信息中心的情況嗎?」

「信息中心負責整個銀行電腦係統的規劃和支持,統管著全部的信息產品……」陳剛一直在做維護工作,對各個係統了如指掌,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餵,我們想了解這些係統會不會更新設備,有沒有采購項目。」肖芸打斷了他的介紹。

「更新倒是沒有,但是行裡調研了很長時間,要建立客戶關係管理係統,這個項目太大太復雜,論證了一年還沒有結論,一直沒有啟動。」

「這個項目歸哪個部門管?」周銳立即關心起來。

陳剛掰著手指頭:「信息中心負責技術和選型,市場部是使用部門肯定會參與,財務部負責預算,還會有其他人吧。現在太早了,還沒有立項。」

肖芸直截了當地問:「誰能做決定?」

「這麼大的項目,肯定隻有劉行長才可以。」

「這項目能有多大?」

「至少幾千萬美元吧,現在不好說。」陳剛估算著。

上海根本沒有這麼大的項目,隻有總部才能有這樣的手筆。周銳有一種久違的興奮,他轉移了話題去問塗主任的情況:「我們要見塗主任,能給介紹一下他的情況嗎?」

陳剛一口氣說出來:「我的頭兒,技術出身,為人很正派,老伴已經去世,女兒在讀大學。」

周銳很關心細節,深入問下去:「他女兒在哪裡讀大學?什麼專業?」

「北京音樂學院,好像是大二吧,怎麼了?」

肖芸催促陳剛繼續講下去:「沒關係,繼續說,越詳細越好。」

半個小時以後,周銳又一次站在信息中心門口,他幾乎可以想象出辦公室裡的擺設以及塗主任的樣子:「這種感覺就對了,好像一切都在掌握,敲門吧。」

拜訪很順利,塗主任是分析型的客戶,他們喜歡數字和講究邏輯,喜歡刨根問底,詢問前因後果。周銳知道怎樣與他們打交道,他們都做過技術,有共同語言,肖芸反而插不上話。

「在咖啡廳坐會兒吧,我這個時候不敢進市區。」周銳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北京開始了周而復始的晚高峰,他向肖芸提議,兩人來到街邊的咖啡廳。

「覺得怎麼樣?」周銳下午不喝咖啡,肖芸由於懷孕的原因,他們都點了綠茶。

「那個項目能做下來就好了。」肖芸擔心,她懷孕後不想在外奔波,「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

「會有辦法的。」兩人等到日頭西沉,天上的雲彩被映得通紅,周銳才開車上路,在西單的路口右拐,進入一個小胡同。

肖芸不解:「這是去哪兒啊?」

周銳一邊停車一邊回答:「去買音樂會門票。」

「你喜歡音樂?」肖芸下了車,跟在周銳後麵。

「塗主任喜歡。」周銳看著音樂會目錄,塗主任的女兒讀古典音樂,他選了一場,買了四張連在一起的門票。

周銳拿出兩張交給肖芸,自己留下兩張:「寄給塗主任。」

周銳重新啟動汽車。塗主任也提到了這個項目,看來是有譜的,什麼時候才能啟動?機會有多大?此時的周銳就像在落水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這根稻草就是經信銀行的項目。這是一場凶多吉少的惡仗,在強大敵人精心布局的戰場上,千錘百煉的隊伍被換成一群士氣低落的殘兵敗將,這是任何一個指揮官都不想打的戰爭,但是對於周銳,這是唯一的生機。眼下已經沒有退路,狹路相逢勇者勝。經信銀行是惠康最重要的客戶,必有高手布下天羅地網等待自己,誰會是這幕後的高手呢?千萬不要是她!

「你真有辦法。」肖芸笑著,把塗主任和女兒請出來,座位連在一起,看完音樂會再消夜,關係就差不多了。周銳卻不輕鬆:「塗主任隻是第一步,這個項目這麼重要,最重要的客戶我們還不認識。」

項目最終拍板人肯定是劉豐行長,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和惠康關係怎麼樣?

09周三,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加拿大西部時間)

劉豐坐在北溫哥華格羅斯峰山頂的餐廳,大口飲著熱巧克力,望著山下碧藍的大溫哥華地區。左側連綿不絕的山脈像一道屏風遮住了視線,正麵是溫哥華市區,英吉利海灣將市區切成兩半,山腳到海灣之間是北部溫哥華,一座大橋跨越海灣與商業區相連,橋下是大片的原始森林覆蓋著的斯坦利半島。高樓大廈向南部延伸,右側是一望無際的夢幻般深藍色的太平洋。

「那裡就是ubc(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您用望遠鏡看看。」駱伽指著與斯坦利公園相望的另一個半島,ubc的校園是北美地區景色最好的。

劉豐在美國參加完亞太金融會議,抽空來到溫哥華,緊張的氣氛漸漸退去。他舉著望遠鏡,試圖與昨天的記憶連接在一起:「我們昨天在ubc的海灘看到的就是這座山峰嗎?」

「就是這座格羅斯峰,這是溫哥華的標誌,冬天這裡將被茫茫的白雪覆蓋,是天然的滑雪場,市民們舉家乘纜車來山頂滑雪。」駱伽曾在溫哥華短暫居住過,對當地的生活很熟悉。

今天來山頂旅遊,駱伽依然穿著剪裁貼身的西褲和淡紫色的襯衣,細微的汗珠灑在白皙的皮膚上。劉豐爬到行長的位置,見多識廣,上至國家領導人,下至路邊的販夫走卒,都有了解。駱伽卻是異類。她貌似不精明卻有各種經歷,她不善言辭,卻極善傾聽,她目光柔和而又堅定,看似普通,卻在關鍵時刻偶露崢嶸。劉豐忽然覺得好笑,她隻是供應商的代表,借利益關係互相利用,怎麼會被她吸引?劉豐想到這裡問道:「國峰的手續都辦好了嗎?」

「錄取通知書和邀請函這些文件都辦齊了,就等簽證了。您看,他的公寓就在那裡。」駱伽指向市中心商業區的方向,劉豐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件事?他們已經看了他兒子居住和學習的地方。公寓隻有五六十平方米,位於溫哥華的市中心,落地窗正麵對斯坦利公園、英吉利灣和格羅斯峰。「車也訂好了,寶馬的最新款,國內還沒有上市。」

這次行程是難得的機會,經信銀行是惠康公司最重要的客戶之一。駱伽認識劉豐很長時間了,他總是有所保留和顧忌,關係好像始終都有一層隔膜,所以當駱伽知道劉豐此次行程後便力邀他順便來溫哥華看看兒子即將讀書和生活的地方。

「什麼時間能拿到簽證?」劉豐態度冷冰冰的。

「就是這幾天,以國峰的條件,把握應該很大。」駱伽此次安排劉國峰到加拿大讀書耗費巨大,包括學費、汽車和兩年的生活費。當然這不是無條件的,劉豐隻要在經信銀行拔出一根毫毛,就足以補償一切。

「學期冬季開始,國峰元旦前就要動身。」駱伽仔細推敲著用詞,以免刺激劉豐,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項目。

劉豐聽出了話中含義,心裡決定回去就啟動項目,隻要兒子到了這裡,項目一定給惠康,但嘴裡卻什麼都沒有說,商場上必須慎重:「呃,還有一件事,國峰新交了女朋友,聽說是個空中小姐。」

劉豐當初本不想多此一舉,可兒子又強又硬毫不妥協。不過讓她一起來,互相有個照顧也好。

「哦,您的準兒媳婦啊?我看過她的照片,很漂亮,也很可愛,也都一起辦妥了,隻是公寓隻有一套。」駱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費用又要增加了。

「隨他們吧。」劉豐心裡無奈,這次為了兒子豁出去了。

10周五,下午一點整

公司周五計算出每個人的業績,然後開層層的例會,檢查實際結果與目標的差異。如果沒有達到數字,就意味著各種摧殘。周銳在上海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來到北京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現在,他覺得自己就像個進入行刑室的犯人。

捷科一向用數字說話,迎接每位銷售總監的是一張報表,上麵列著每個人實際完成的銷售額,應該達成的目標,以及兩個數字相除的百分比。周銳掃了一眼報表,自己的名字果然排在最後。排名是陳明楷帶來的招數,他將完成最好的總監的名字用綠色框出來放在表格的最上方,將業績最差的用黑框標出來,放在最下方。這個黑框就像祭奠亡靈的黑紗,這也是事實,公司形成了不成文的規定,連續兩個季度都在黑框裡,必須走人。現在,這個表格就被投影機投射在白色幕布上。

沒人敢坐在陳明楷身邊,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就像坐在寶座上的孤家寡人,隻要發現令人不快的下屬,就當場除下他的褲子,打他八十大板。慣例是從業績優秀的綠色開始,按照排名審查業績,最後有充足的時間抓住黑框裡的人,痛快地折磨摧殘。陳明楷相信隻有壓力才可以激發出他們的潛力,潛力爆發的時候,往往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周銳是唯一沒有被他折磨過的人,陳明楷好奇地想著,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周銳已經有很好的業績,如果把他壓到極限,會有什麼樣的爆發呢?

魏岩得到業績優秀的華東團隊,第一次躥入綠榜,做了簡單的介紹輕鬆過關,陳明楷也懶得誇獎他。華南總監和西區的總監也順利過關,同情地看著周銳。

「看看數字,連三分之一都沒有做到,怎麼回事?」陳明楷開始給他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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