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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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安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

昨個又下了一場雨,大雨傾盆而下,落了一夜才堪堪停下,清晨枯黃的樹葉落了一地,混雜著雨水,層層疊疊躺在地上,整個鎮北侯府都一片蕭索。

丫鬟們一早就爬了起來,正拿著掃帚,清掃枯葉,天灰蒙蒙的,好似又要下雨,因著有風,好不容易攏起的樹葉,時不時會被吹散。

其中一個丫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傍晚就要舉辦婚宴,不僅地得掃乾淨,喜牌喜綢也得重新掛,近日陰雨連連,可苦了咱們,天公真是不作美。」

府裡要辦喜事,一直幾日都風雨交加,也不知今日究竟如何,婚期是一早定好的,要入門的是出身高貴的郡主,別說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照常迎娶。

思及這樁親事,丫鬟們難免想起鍾璃,畢竟,表少爺本該娶她,誰料卻橫空跳出個郡主。

其中一個丫鬟不由嘆口氣,「表少爺要娶郡主,也不知鍾姑娘何去何從?」

鍾璃雖是鎮北侯的繼女,卻生得妍姿艷質,又乖巧可人,一向得老太太喜愛,老太太早就想將她許給表少爺,兩人即將定親時,卻趕上鍾母的去世,定親的事,這才拖了下來。

本以為等孝期一過,兩人就能喜結連理,誰料去年賜婚的聖旨突然降臨侯府,為表少爺和安雅郡主賜了婚。

這道聖旨看似來得突然,明眼人卻都清楚,郡主早就惦記上了表少爺,表少爺對她也並非無意。

一個是無依無靠的孤女,一個是身份尊貴的郡主。

會選誰,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另一個丫鬟譏笑道:「她能何去何從?自然是給表少爺當妾唄,本就生了一張狐媚臉,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哪裡能給表少爺當正妻?」

「就是,也就老太太心善,可憐她無父無母,才想將她許給表少爺,如今表少爺被點了探花郎,定然前途無量,她卻名聲盡毀,給表少爺當妾也不算辱沒了她。」

秋月端著藥,往摘星閣走時,恰好聽到她們的議論,見她們又公然議論自家主子,她眸中閃過一抹惱怒,快步走了上去,「再背後嚼舌根,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她是鍾璃身邊的大丫鬟,向來潑辣,幾個小丫鬟有些杵她,訕訕閉了嘴,秋月擔心鍾璃的身體,沒過多停留,狠狠瞪了她們一眼,便繼續往摘星閣走去。

自打蕭盛被賜婚後,秋月聽過太多諸如此類的言論,好似她們姑娘就隻能當妾,若夫人還在,表少爺又豈敢這般對待姑娘?無非是欺負她們姑娘沒人撐月要罷了。

想起姑娘強顏歡笑的模樣,秋月心疼得不行,靠近摘星閣時,她才壓下滿腹的心酸。

室內一片昏暗,青花纏枝香爐內染著熏香,裊裊升起的煙霧,盤旋在室內久久不散。

睡夢中,鍾璃再次做起了噩夢,不,說是噩夢,不太準確,那是兩年前,已經發生的事。

繼兄露出猙獰的嘴臉,竟夥同三妹妹,在她生辰宴上對她下藥,鍾璃刺傷他,從前院逃走時,藥性已然發作。

後有追兵,她偏偏衣衫不整,臉頰緋紅,前院到後院又隔著曲折環繞的走廊,為保名聲,她跌跌撞撞闖入了表少爺蕭盛房中。

她印象中的蕭盛風光霽月,行事坦盪,是君子中的君子,總能對她施以援手。鍾璃便天真地以為,他定會盡力幫她。

豈料,不過是從狼窩,跳入火坑。

三姑娘帶著眾貴女闖到蕭盛的住處時,她衣衫盡濕,尚在冷水中泡著,迷離的雙眸,雪白的脖頸,無一不引人遐想。

在外人眼中,便是她自甘下落,不顧母親的孝期,公然勾引蕭盛,當真是恬不知恥,放盪無度。

一夜之間,她就從雲端跌落,成了人人鄙夷的存在。

鍾璃驚醒時,月匈口悶得有些喘不過氣,她秀美的眉頭不自覺輕蹙了一下,披上衣衫,坐了起來。

少女烏發及月要,靡顏膩理,宛轉蛾眉,哪怕粉黛未施,依然欺霜賽雪,美得令人心驚。

外麵又刮起了風,窗戶「吱吱」作響,冷風透過窗牖的縫隙吹進些許,鍾璃吸進一些涼氣,不受控製地一陣咳。

她咳得厲害,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輕顫,一股腥甜湧上喉間,她拿帕子捂住了唇。

秋月將剛煎好的藥放在了八仙紫檀木桌上,連忙倒了杯熱水,快步行至她跟前,見她咳得幾乎喘不過氣,帕子上又染了血絲,秋月眼睛猛地一紅。

她聲音哽塞,啞聲道:「姑娘,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鍾璃搖頭,這些天,她喝了不少水,咳嗽並未好轉,如今看到水,心中直犯怵,「先喝藥吧。」

秋月將藥端了過來。

對上秋月泛紅的眼眸,鍾璃才彎彎唇,笑得甜美又乖巧,「你不必擔心,我按時喝藥,多養養就好了。」

她的身體是從兩年前變壞的。當時她中的藥,毒性很烈,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唯有男女交/合,方可解毒。

她闖入蕭盛房中時,意識已有些恍惚,被他扶住時,她本能地勾住了他的脖頸。

寒冬臘月,她的身體卻無比燥熱,直到衣衫滑落肩頭,冷風驟然襲來,鍾璃混沌的意識才清醒一些。

她是大家閨秀,從小到大受到的教導,讓她做不到無媒苟合,他與蕭盛尚未成親,又豈能這般醜陋地糾纏在一起?

鍾璃懇求蕭盛離她遠一些。為了保持清醒,不惜打碎了一旁的花瓶,意識迷離時,就會在手臂上劃出一道血痕。

道道血痕,深可見骨,終是讓她沒再那般難堪。

蕭盛黑眸暗沉,無奈之下,將她放到了冷水中。

她在冷水中泡了許久,解藥又服下得太晚,毒性沒能完全清除,才損傷根本,時常纏綿病榻,巴掌大的小臉,瘦得沒有丁點肉。

秋月心疼極了,眼眶又有些發紅,她一直都很自責,怪自己沒有看好主子,才讓小人得逞,害她至此。

鍾璃忍著難受,將藥一飲而盡,抬眸時,恰好對上她泛著水光的雙眸,她不由輕嘆一聲,勸道:「我真沒事,按時喝藥總能養好,承兒怎麼樣?可有乖乖吃飯?」

顧承是鍾璃唯一的弟弟,是鍾母改嫁到鎮北侯府後,生下的孩子,今年九歲,怕將病氣過給他,鍾璃最近都沒陪他用膳。

「小少爺一切都好,昨個還多吃了半碗飯呢,得知表少爺辜負您後,小少爺氣呼呼的還想給您出氣呢。」

秋月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說錯了話,神情有些訕訕的。小少爺與尋常孩童不同,自打四歲摔傷腦袋後,就永遠停在了四歲,不論發生何事,主子都瞞著他。

是丫鬟嘴碎,才讓小少爺聽到幾句,好在他心智不成熟,很好糊弄,如今已被張媽媽安撫住了,秋月怕鍾璃擔心,才瞞著此事。

鍾璃追問了幾句,才問出始末,得知張媽媽已處理好此事,總算鬆口氣,承兒雖懵懂,卻最是護著她,鍾璃並不希望,府裡這些醃臢之事,影響到他。

提起表少爺,秋月就恨得牙癢癢,「老天都跟他過不去,一連幾日都是雨天,讓他辜負姑娘,合該倒黴。」

鍾璃的神色卻很平靜,「沒人規定他必須娶我,我和他的親事,本就隻是口頭之約,就算沒有賜婚的聖旨,他想娶誰,也是他的自由。」

秋月的眼窩一陣酸澀,「本就是他背信棄義,辜負了您。若非他,姑娘也不會名聲盡毀。姑娘難道不怪他嗎?」

鍾璃眼睫微顫,嫩白的小手下意識攥緊了被子。

怪嗎?

她至今還記得被人指指點點的滋味,在她最狼狽的時候,三妹妹卻帶著眾貴女闖了進來,她的一切不堪,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她至今記得眾位貴女震驚鄙夷的目光。

她們離開後,她還愧疚極了,覺得是她連累了蕭盛的名聲,卻從未想過,三姑娘之所以會來,其實是他一手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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