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瑰麗(1 / 2)
車內狹小的空間,有點悶。
湛南按下車窗。
今天過節,這麼晚了,小區裡偶爾也有鄰居經過,多是一家三口,父母帶小孩從長輩家吃完飯回來。
他一直沉默。
林湘縮在座位上,意興闌珊:「你再不說,我快睡著——」
「我下周出差。」男人突然開口。
「那就去啊。」林湘好笑,「去哪兒?幫我帶吃的。」
「東部。」
「哦,那我要東海特產小魚乾。原緋上次送我的,你見過吧?」她皺了皺眉,「後來我買的明明是同一個牌子,總覺得沒那麼正宗,這次你幫我多帶一點。」
湛南看著前方。
同一棟樓的年輕夫妻,一左一右牽著六歲女兒的手。一家人說說笑笑,往大樓裡走。
他的喉結滾了滾,依舊沒發出聲音。
說不出口。
那兩個字壓在月匈腔裡就像一堵移不開的山,即使阻擋前路,即使沉重得令他窒息,他也輕易開不了口。
隻是想起,心髒的疼痛便尖銳。他額頭滲出冷汗。
不行。
繼續留在林湘身邊,不聞不問,渾渾噩噩,隻為貪圖她的體溫和甜言蜜語——再這麼下去,他遲早喪失自我,變成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夫。
已經夠了。
林湘問:「出差多久?」
湛南低聲說:「可能一個月,也許更久。」
林湘的視線停留在他臉上,盯著他眉心擰出的深深的刻痕。她的神色淡了些許。
「你才轉去異能管理局,業務還沒上手呢,原局長真不客氣。」她慢聲慢氣的說,「什麼任務非得交給你?」
他不答。
路燈的光照亮前方一小段路。
又一對散步的老夫妻攜手歸來,燈光將地上的影子拖得老長。
湛南想,他要平平淡淡,簡簡單單。林湘的人生卻是轟轟烈烈,瑰麗燦爛。
他們隻怕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做一對平凡的夫妻,恩愛的老去,頭發花白了仍互相扶持,永不相負。
不會有這一天。
他臉色慘白。
「你想離開我。」
湛南猛地轉頭。
少女一手撐在車窗上,冷淡地側眸。
她的目光如同遇襲那晚的月色。表麵冷白,失去溫度,內裡隱隱透出血光。
「湛先生,想分手啊?」她問,很冷靜的語氣。
就像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就像她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感情,他們,他……她無所謂。
可他還是做不到。
一句簡單的是,一個簡單的點頭,做不到。
林湘忽然道:「湛南,別再想了。」
他聞到淡淡的血腥氣。
不知從哪裡來的,周圍沒人,夜色寒涼,為什麼會有血?
湛南茫然許久,才發現是他咳出來的血。嘴裡盡是鐵鏽的氣味,嘴唇上都是血。
林湘蹙眉。
她伸手,輕按他心口的位置,揉兩下。
他的妖力被生母封印在那顆飽經風霜的脆弱心髒裡,難怪動不動就月匈悶,心痛,還吐血。
「出差是你自己申請的吧?想分手的是你,難受到吐血的也是你,你到底在糾結什麼?」
林湘心煩,彎月要坐到他腿上。
「前段時間我太忙,你受委屈了,對不對?」她柔聲誘哄,安撫他,「暫時忙完了,我多陪你——」
「我要的不是這個。」他說。
林湘勾住他的脖子,質問:「那你要什麼?」
他又裝啞巴。
林湘心煩氣躁,盯住他的眼睛,怒道:「你說話!」
世界無聲。
誰也不曾注意的角落,黑色的霧氣漸漸散開,路燈的光晃了晃,黯淡了顏色。
許久許久。
湛南迎上少女咄咄逼人的目光。
「林湘。」他沙啞的說,「你愛我嗎?」
*
芙蕾從水晶球中飄出來,望向一旁。
少年懶散地趴在窗前,手臂撐在窗台上,俯視三十層高樓下,不起眼的一輛車。
芙蕾走了過去。
樓下,燈火闌珊,黑色的薄霧無聲無息地浮動,遮住月光。
那是暗魔法,海霧。
隻有魔王才能將光與暗兩種相悖的魔法,同時運用得登峰造極。
微亮的路燈是他製造的幻覺。黑色的霧氣是他通天的耳目。
深夜中的一切,每一點微小的動靜,他一清二楚。
她站在少年身邊。
「……看啊。」原緋語氣淡漠,笑意不達眼底,「那個人在問一隻小怪物討要愛情。」
*
林湘忍耐著,心平氣和的說:「你對我很重要。」
可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隻要那一個字,那個她永遠不可能掛在嘴邊的字。哪怕終有一天,她真的點了他當九尾一族的駙馬,她也不會說。
他為什麼如此執著。
林湘越發煩躁,看著他,又不忍責罵。他看起來好慘,蒼白的臉色,血染的雙唇。
她要耐心。
「你是我的小——」不,不能告訴他。她深吸氣,改口:「你是我領養的人類,和別人都不一樣。」
他不語。
軟的不行,她又來硬的。
「湛南,我標記過你,你把自己賣給我了。天涯海角,你又能逃到哪去?」她危言聳聽,「你跟我分手,這輩子都得當和尚。不管你找誰,人家睡完一覺就會嫌棄你,你可別後悔。」
他仍不說話。
他不在乎。
這輩子,下輩子,就算生生世世當和尚,他也不在乎。他在林湘身上透支了所有與愛情相關的情愫,如今隻剩一個空殼子。
他誰也不找,隻想找回自己。
而她,不會明白。
林湘看見,男人眼底的光芒閃爍一下,徹底熄滅。從難過走向絕望。
她以為威脅起作用了。
他害怕了,果然還是這一招有效,哪個男人不怕當和尚呢?
少女笑起來:「開車。」
她埋在他肩窩裡撒嬌,一會兒又用臉頰蹭蹭他冰涼的側臉,高興的說:「我們回你宿舍。你知道長壽的秘訣是什麼嗎?」她教他,「多做,少想。這樣心魔,不對,心病就奈何不得你——」
湛南說:「分手吧。」
*
林湘在狐狸洞閉關三天。
她不吃東西,誰來都是一個字滾,閉門不出。她也不能打坐,靜不下心,生怕修煉到一半,氣極了走火入魔。
她隻是坐在懶人椅上生氣。
他敢走。
他竟然敢!
她說:「湛南,你想清楚。」
她說:「你一走,可沒有回頭的路,我從不等人。」
她說:「你找死。」
林湘心頭的火燒了三天,仍不罷休。
她氣標記了的愛寵竟敢反過來拋棄主人。她氣他當真把車開走了,鐵了心分手。
她最氣的,卻是自己。
為什麼不殺了他。
那是她領養標記的寵物,那是親口說過賣身給她的人類,那是被她從此開除狐籍的同族。
明明動一動手指就能取了他的性命,不費吹灰之力。
他出爾反爾,締結了契約卻擅自離開,他就該死。莫說是無尾,就是九尾,她照殺不誤。
為什麼傻逼一樣站在黑夜裡,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不,現在還來得及。
她標記了他,隨時能追蹤找上門,抹去這段恥辱的黑歷史。
殺了他,忘記曾經認識這麼一個人,然後回家,一切水到渠成。
殺了他。
可,那也是她的湛南。
無人的長街,手執魔杖走來的巡邏隊長。河堤邊,明知她身份成謎,仍要與她一同逃往西陸的湛實習檢察官。
落日小鎮,為她申請調入邊防衛隊,苦守城樓的湛南。刑獄地牢,丟掉了前程,不顧一切要救她的湛南。
林湘倏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