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夢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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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林湘趕到安市中心醫院,中古路分院。

這是魔法界的專屬診所,比普通醫院要空曠的多,從一樓進門到坐上電梯,都沒碰上幾個人——直到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她才從縫隙中看見,別人都走發光的魔法陣,電梯是給不會魔法的工作人員用的。

她心神不寧。

湛南夜裡出任務受重傷,她明明應該有所感應,至少在他受到重創的一瞬間,她的標記會告訴她。

為什麼沒有?

是因為在永夜森林麼,還是暗之國的黑獄結界和龍之國的光之屏障雙重交錯之下,帶來的影響?

她不清楚。

至少,她現在知道,他還活著。

電梯到達二十一樓。

門一開,林湘出來,相隔老遠,啜泣聲一陣一陣的飄來。

走近,一間緊閉的病房門外,鄭倩和湛橙橙坐在藍色的塑料長椅上,兩個人都在哭。前者無聲地抹眼淚,後者嗚嗚咽咽。

湛橙橙一抬頭,看到她,哭腫的眼睛又掉下兩行眼淚。

她哽咽:「姐,怎麼辦啊?」

林湘從門上的小窗往裡看了一眼,隻見到床上有人,看不清長什麼模樣,蓋著醫院雪白的被子,一動不動。

這光景,外麵的兩位家眷又哭得這麼淒慘絕望,實在像極了喪事前兆。

若非她尚能感覺到生機飄渺的靈魂,都要以為來晚一步。

他活著。

林湘打開門進去,腳步無聲,如踩在雲間。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來到人類的醫院,平時隻在電視上見過。

她的無尾狐孤單地躺在病床上,整個房間隻有他一人。和戲劇裡演的不同,他沒打點滴,沒輸液,但是上了呼吸機,用了吸氧管。

他還在呼吸,月匈口微弱起伏。

可他的生命分明在流逝,還能活多久?天知道。

她坐在凳子上,沉默地看著他。

……就這樣,還總說不要她保護。看吧,每次一不在他身邊,他總能變著法子的折騰自己,這次命都快沒了。

她抬手,撥開他額頭上的碎發。

漆黑的短發,他的臉卻慘白,嘴唇也沒有血色,當真奄奄一息。

他是一隻不聽話的,背主的狐狸。一個固執倔強到極點,不撞南牆不死心的人類。他永遠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就像她無法理解他的腦子。

可他也是湛南。

深夜,從路燈下走來的湛隊長。接口勿都不會的湛學長。關於男女之情的點點滴滴,所有一切,都是她教會的湛南。

背叛了的寵物也是寵物,簽訂契約,他的命是她的,豈能輕易葬送。

林湘起身。

她從病房出去,帶上門。

鄭倩站起來,魂不守舍的說:「你湛叔叔,他、他去了主治醫師的辦公室,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我得去瞧瞧。」

她快步走開。

林湘低頭。

湛橙橙整個人縮進臃腫的羽絨服裡,臉上淚痕斑駁。

「別哭了。」林湘說,「告訴我怎麼回事。」

湛橙橙攥緊了淚水浸透的紙巾,鼻塞嚴重,聲音失真:「從手術室出來,醫生說、說他中毒,什麼……什麼毒花還是毒草,是魔域的毒,他們短時間內研究不出來解藥,救、救不了他——」她說著,又痛哭起來,「有幾個藥劑師在那兒研究,原大人也來過,可、可還是……短時間內沒辦法,材料不齊。」

她斷斷續續的說,語不成句。

林湘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問:「為什麼會中魔域的毒?巡邏時候遇襲?」

「我不清楚。」湛橙橙垂著腦袋,「我沒聽清。他們說他去做什麼任務,在……在落日小鎮。」

他跑無主之地去了。

湛橙橙啜泣:「哥要真出事了,怎麼辦啊?我真的不敢想——」

「你現在去見主治醫師。」林湘打斷,「拿一張紙,一支筆,叫他寫你哥中了什麼毒,需要什麼材料做解毒的魔藥。」

湛橙橙愣了愣。

「他不會死。」林湘平靜的說,「死了有我替他報仇。」

*

林湘回到古堡,正好是午餐時間。

所有人都聚在餐廳。觸手怪和藤蔓怪,兩隻小精靈,都在陪魔王用餐。

她一出現,小精靈們停下切羊排的手,看向她。

魔王抬了抬眼皮:「雪下的大嗎?」

他隨意的問。

「已經停了。」林湘說。

魔王點頭,說:「坐下吃飯。」

林湘拉開椅子,坐在他的右手邊。觸手怪捧著三隻盛滿食物的盤子過來,在她麵前放下,然後便在那裡扭啊扭的邀功。

林湘說:「一邊去。」

觸手怪扭走了。

林湘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塊羊肉,放著不動。

過一會兒,她轉頭:「陛下——」頓了頓,「昨夜有人類闖入無主之地嗎?」

「傍晚有商隊經過。」

「不是商隊。」

「那沒有。」魔王淡淡道,「倒是有一隊不怕死的魔法師,勇闖永夜森林,被擋在了女巫村那一塊。」

蜜蜂說:「全死光啦,隻剩兩個命大的。快天亮的時候,又來了一隊人,把沒死的那兩個救走了。」

「娜娜莉大人差點把救援隊也殺了。」蝴蝶說,「都是沒禮貌的人類。死掉的那群一來就亂砍亂伐,見到女巫一擁而上,逼問深淵在哪兒,這不神經病嗎?知道也不跟他們講啊。娜娜莉大人聽說他們敢抓小女巫,把他們變成了石頭。」

蜜蜂嘻嘻笑:「救援隊不敢把石頭人搬回去,太重了,怕還沒走到安全的地方,他們的小命也都玩完了——膽小鬼!」

他吐舌頭,拍手掌,幸災樂禍且不屑:「現在石頭人全在女巫村的入口。娜娜莉大人說,以後他們待在那兒守門。」

林湘沉默。

所以湛南遇襲,她才睡得昏天暗地,一無所覺。他一定也變成了石頭,後來又是——

「我叫人過去了一趟。」魔王拿起盛滿紅酒的高腳玻璃杯,不冷不熱的道,「讓娜娜莉給個麵子,別趕盡殺絕。」

林湘看著他,說:「大人,你真好。」

「可不是。」魔王低哼,頗有幾分淒涼,「就我寬容大度,不計前嫌。」

「什麼前嫌?」

魔王斜睨她一眼,笑了笑:「他總在我背後說我壞話的前嫌。」

林湘一隻手伸進口袋,把寫滿湛橙橙不工整字跡的紙,放在桌子上,推到他跟前。

她期待的說:「大人,那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語氣更熱切,仿佛他是黑夜裡的曙光,全世界的希望,「我要材料。」

魔王說:「你自己去森林裡采摘,我叫芙蕾給你帶一本魔藥學的書來,現學很快。」

他抿了一口紅酒,又開始切羊排,完全一副與他無關的態度。

「我自己采,那要采到什麼時候?」

「最少一下午,最晚一兩天,橫豎他都死透了,還是算了。」魔王勸她,「回醫院吧。沒準待會兒回光返照,還能說兩句貼心話,掉兩滴傷心淚。」

林湘氣結。

她心想,掉你個頭。

她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優哉遊哉地吃飯,撒嬌道:「大人,你幫幫我。你叫蝴蝶和蜜蜂回王宮,把材料給我帶來。」

「你自己去啊。」魔王說。

「你肯定叫看管的精靈不準給我!」

「你怎麼知道?聽誰說的?」

「用不著聽人說。」林湘冷哼。

因為他是個為了不提供給情敵買魔杖的資金,寧願裝窮裝半天的小氣鬼。

不行,現在有求於他,她不能太直接。

這隻怪物是不肯讓湛南活的,他巴不得他死的更快。昨夜他會做好人,因為害怕湛南在她睡醒前就死了,死無對證,她會懷疑這是他蓄意謀殺,對他心存芥蒂——僅此而已。

她瞪魔王,魔王沖她笑。

……混蛋。

林湘深吸一口氣:「原緋,你給我藥材。」她又說了一遍,語氣平淡,「這個冬天過完以前,我不回人類世界了。」

魔王抬眸。

「真的。」林湘強調,「回家前的這段日子,隻陪你。」

魔王快速地衡量一下,這是一筆超值交易。

他答應了。

林湘離開前,他喚住她。

少女回頭。

魔王懨懨的說:「如果湛學長醒了,替我傳一句話。」

林湘:「你說啊。」

魔王凝視她,唇角不帶笑,沒什麼表情:「我受不了他,忍得快不耐煩。這真的是最後一次。」

「知道啦,叫他沒事別往永夜森林跑——」

「再有下次。」魔王淡聲道,紅眸冰冷,「一定殺了他。」

*

林湘回到醫院,身後跟了一隻章魚怪,一路引來無數人的注目禮。

她不管。

觸手怪有十根觸須都卷著草藥,林湘把這些東西全交給了驚訝的魔法醫生,和一群陌生的藥劑大師。

他們甚至沒問她一聲,材料都是哪裡找來的,這隻長得像章魚的魔物又是什麼東西。

林湘奇怪的很,轉念又想,南部之光都變這樣了,他們肯定覺得死馬當活馬醫唄,情況總不會更糟糕。

然後,她叫歡欣起來的湛橙橙安靜。

她坐在病床前的小凳子上,沉默地盯著鬼門關外徘徊的男人。

呼吸微弱,臉色慘白,印堂發黑,可真嚇人。

林湘皺緊眉,掀起被子的一角,握住他冰涼的手。

印象中,他的手總是溫暖,上一次這麼冷,還是聽鄭倩說起魅魔的祝福。

彼時他的爸媽都在場,他仍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那是他身體的本能反應。他以為她需要安慰,可在她看來,更擔憂,更害怕的,分明是他才對。

她嘆了口氣。

一個多小時後,解毒的魔藥做好了。

林湘問護士打扮的女人:「他什麼時候能醒?」

「不一定。可能半小時,可能需要一兩天的休養。」

「好,謝謝。」

林湘在他床邊坐著。

湛益民,鄭倩,還有湛橙橙在一旁講話,講了一會兒,鄭倩似乎有些頭暈——昨晚到現在,大悲大喜的,情緒劇烈起伏,加上一夜沒睡,人類脆弱的身體無法承受。

林湘對湛橙橙說:「帶你爸媽回去。」

鄭倩蒼白著幽靈似的臉,說:「不,我留下。如果解藥有用,小南應該很快會醒,我在這裡等他——」

「解藥是真的。」林湘打斷,「回去睡覺,晚上過來替我。」

他們又講了幾句話,她都懶得聽。

十分鍾後,總算都走了,病房安靜下來。

林湘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

她答應魔王,晚上八點前,她要回家。他們約好回內城,去他推薦的餐館吃晚飯。

今天之後,她不會再回來東陸。

一切都該結束了。

寒冬已至,接下來,便是等待釋放深淵。

很快,她將離開這個世界。

這一場異世之旅——

林湘的目光又落在昏迷的男人身上。

「你啊。」她輕輕的說,「以後就當個傻瓜人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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