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海殺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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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偵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稱:成化冤案

案件編號:無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發生時間:明憲宗成化二十二年

資料來源:《青陽縣誌》

注:明朝成化年間,青陽縣升格為青陽府,隸屬湖廣布政司管轄。此案發生在成化年間,影響頗大。今細察之,發現此案竟與現代之佘祥林冤案有驚人的相似,故錄於此,以警世人。

1

明憲宗成化二十二年八月,時近中秋,氣候已不甚炎熱。

在四川湖廣兩省交界處羅雲山下的一條偏僻小路上,正有一乘小轎自西向東緩緩行來。抬轎子的,是兩名身著青衣、麵色愁苦的中年轎夫。

中午時分,轎子來到一處亂石崗前,兩名轎夫四下瞧瞧,不見有人,忽地把轎子往地上重重一頓,停了下來。

「兩位轎夫大哥,怎的不走了?」

坐在轎子裡的人急忙掀開轎簾,探頭詢問。那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薄施粉黛,發髻高挽,穿著一件淡藍色衣衫,模樣周正,頗有幾分姿色。

這頂小轎是她在四川境內花了二兩銀子雇下的,說好要翻過羅雲山,將她送到山那邊的湖廣地界去。

「臭婆娘,你還真把咱們兄弟當成轎夫了呀?」

前麵的轎夫罵罵咧咧,突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

乘轎女子猝不及防,被他從轎內拽出,一個踉蹌,撲跌在地。抬頭隻見兩名原本麵目和善的轎夫此時卻凶相畢露,滿臉殺氣,正手持明晃晃的鋼刀立在自己麵前。

她不由嚇得花容盡失,打了個冷戰道:「你、你們想乾什麼?」

「想乾什麼?想要你的命。」

一名轎夫說罷,挺刀便往她月匈口搠去。

「等一等。」

隻聽錚的一聲響,另一名轎夫伸出鋼刀,架住他的兵器,嘿嘿一笑道,「刁七,別忙動手,這婆娘長得蠻標致,就這麼一刀宰了未免有些可惜。」

刁七疑惑地看著他,道:「那姚三哥的意思是……」

姚三盯著那美婦咽了一口口水,道:「反正她也跑不了了,兄弟,你且轉過身去,讓三爺先劫個色,然後再來結果她不遲。」

刁七笑道:「姚三爺果然是個風流人物,兄弟正要去撒泡尿,你想劫色,隻管動手,完事之後再叫兄弟過來。」說罷,擠眉弄眼地朝姚三笑著,真的收起鋼刀轉身朝不遠處的林中走去。

姚三不由大喜,將手中鋼刀往地上一插,立即淫笑著朝那中年美婦身上撲去。

「畜生,你、你想乾什麼?」

美婦跌坐在地,眼見他餓狼般撲過來,躲避不及,情急之中,抬起一隻腳,直往他下身蹬去。

姚三大意之下,竟被踢個正著。

刁七剛走出十來步遠,忽聽同伴發出一聲哀嚎,回頭一看,隻見姚三手捂下身,弓著月要背,半蹲在地上,臉色既痛苦又尷尬。

他頓時明白過來,立即奔回,一腳踢得那美婦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怒道:「臭婆娘,死到臨頭還敢傷人,看老子怎麼收拾你。」舉刀便朝她頭上砍去。

中年美婦直嚇得魂飛天外,大聲叫道:「救命呀——」

叫聲未落,忽地從不遠處的樹林中嗖地飛出一顆石子,「叭」的一下,不偏不倚,正打在刁七右手臂彎裡的曲池穴上。

刁七隻覺手臂一麻,手中鋼刀不聽使喚,刀鋒一偏,竟閃電般朝一旁的姚三砍去。

姚三毫無防備,隻聽喀嚓一聲,左邊手臂已被齊肩斫下,鮮血狂湧而出。

姚三啊喲一聲慘叫,差點兒痛暈過去,怒道:「狗日的,你的刀往哪兒砍呀?」

刁七情知闖了大禍,嚇得臉色蒼白,呆在當場。

姚三甩手給了他一耳光,怒吼道:「還愣著乾啥,快料理了這女人,回去三爺再找你算賬。」

刁七這才如夢方醒,提刀又朝那美婦砍去。

眼見鋼刀就要落到那女子的脖子上,忽聽刷的一聲,一柄小巧的柳葉飛刀閃電般激射而至,正中刁七咽喉。

刁七悶哼一聲,撲倒在地,再也不能動彈。

「他娘的,什、什麼人躲在那裡暗箭傷人?」

姚三嚇了一大跳,顧不得斷臂處血流如注、疼痛鑽心,立即操刀跳起,環顧四周。

這時,樹林裡隨著一聲嬌叱,一縷寒光飛射而至,又是一柄柳葉飛刀直射姚三月匈口。

姚三早有戒備,揮刀一擋,柳葉飛刀撞在鋼刀上,準頭略偏,但去勢不衰,「叭」的一聲,釘在他右邊肩頭。

姚三心知不妙,慘叫一聲,棄刀就走。

那美婦好不容易才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卻又被刁七的屍體絆了一跤,正摔在姚三那條血淋淋的斷臂前,直嚇得一聲驚叫,渾身篩糠似的哆嗦著爬起,也不敢到樹林裡探看到底是什麼人救了自己,隻顧拎著包袱,深一腳淺一腳,沒命地往山下逃去……

天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那婦人逃出山穀時,已是黃昏時分。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到得一個叫戴家鋪的小鎮。此時她已滿身泥水,連驚帶嚇,疲憊不堪。好在隨身攜帶的裹著銀兩盤纏的包袱還在,趕緊找了家客棧住下。

她由於無端受了這一場驚嚇,加上又淋了雨,半夜裡忽然生起病來,身上一忽兒冷得像冰塊,一忽兒燙得像炭火,渾身上下軟綿綿的使不出一絲力氣。找客棧老板娘討了碗薑湯喝下,也不見半點兒好轉。

天亮時分,她竟連床也起不來了。

好在客棧老板娘是個熱心人,趕緊替她請來了大夫,診斷為衛氣受遏,風寒束表,開了三劑麻黃湯,一日一劑,清水三碗煎至八分服下,三日後病情才得好轉。

通過攀談,老板娘這才知道這婦人夫家姓秦,娘家姓蘇,她名叫蘇碧娥,夫家娘家都住在青陽府,這次是她出了一趟遠門之後回家去的。

老板娘聽後,上下打量她一眼,不由驚道:「哎喲,從戴家鋪到青陽還遠著呢,少說也還有三百裡地,你咋一個人上路呢?你男人咋不來接你?」

蘇碧娥聽了,臉色微微一紅,嘆了口氣,苦笑一聲,卻不說話。

她又在客棧裡休息了一天,直到第五天早上,才收拾包袱重新上路。

這下她再也不敢雇轎代步了,要是再遇上兩個劫道的轎夫,那她可就完了。

出了戴家鋪,一路向東,走的是官道,路上來往行人甚多,倒也不覺寂寞。

夜宿曉行,第二天中午,她下了官道,來到一座小山下,一時失卻方向,迷失了路途。

正在為難之時,看見前麵不遠處的樹林裡斜挑出一麵旗子,上麵寫著一個鬥大的「茶」字。

她信步走過去一看,果見路邊用竹籬茅草搭著一座小小的茶館。

正在猶疑之際,打從茶館裡迎出來一名店小二,點頭哈月要地問她:「小娘子,趕路累了吧?進來喝杯茶,歇歇腳再走吧,本店備有上好的西湖龍井、信陽毛尖、福建鐵觀音,保您喝得舒心。」

蘇碧娥暗忖:正好口渴得緊,進去吃杯茶,順便打聽一下路徑也好。便點點頭,隨著小二走進了茶館。

茶館不大,裡麵擺著三五張桌子,屋裡冷冷清清沒有客人,一個頭戴四方平定巾的老掌櫃正在櫃台後麵埋著頭劈裡啪啦打著算盤。

蘇碧娥找了張乾淨桌子坐下,將包袱放在桌子上,說:「給我來一碗涼茶吧,口渴得緊了。」

小二點頭應道:「涼茶一碗,小的明白。」

蘇碧娥想了想,又叫住他問:「小二哥,此處是何地界?從這裡往青陽怎麼走呀?」

小二折回頭告訴她說:「這裡屬藻林鎮管轄,您出了門,順著門口這條路一直往東,走上二三裡地,便到了鎮子上。穿過鎮子再往東,過了店背、坪市、五雲橋,然後順長江而下,便到了青陽府地界。以您的腳程,估計走上兩三天也就到了……」

他還想往下細說,忽地聽見有人叫道:「小二,快給我來碗涼茶。」

聲音不大,卻把蘇碧娥和店小二都嚇了一跳,兩人扭頭一瞧,卻見旁邊的小桌上不知何時已經坐上了一位姑娘,身著一套黑色的衣衫,連鞋子也是黑的,頭上戴著一頂範陽鬥笠,鬥笠周圍垂著黑色的紗幔,她能透過垂在眼前的紗幔看見別人,別人卻無法瞧清她。

見店小二正盯著自己看,這黑衣少女似乎有些不高興,把手中提著的一柄青鋒劍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再一次大聲說道:「小二,給我來一碗涼茶。」

店小二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賠著笑臉說:「好的好的,姑娘請稍等,小的這就去給您準備茶水。」說罷趕緊轉身往裡間走去。

小二一走,蘇碧娥陡覺身上一寒,扭頭看時,卻見那黑衣少女正向自己這邊揚著眉,似乎正在打量自己。她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見她的眼睛,但她卻能感覺到她身上所透出的那股冷峻與殺氣。

她驀地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2

好在小二很快便返了回來,他手裡端著一個茶盤,托著兩碗茶水,拖長聲調高喊一聲:「茶水來囉。」先走到蘇碧娥桌前,小心地放下一碗茶,再轉到黑衣少女這邊,放下另一碗,「兩位慢慢喝茶,還要些什麼請盡管吩咐小的。」

蘇碧娥正感口渴,也顧不得探究那黑衣少女的身份,端起茶來,張嘴欲飲。

「慢著。」便在這時,那黑衣少女忽地冷聲喝道,「小二,我要喝她那一碗,麻煩你給我們換一換。」

蘇碧娥一怔,不由放下茶碗奇怪地看著她。

店小二臉色微微一變,馬上又換上一副卑微的笑臉,弓著月要杆對那少女道:「姑娘,兩碗茶都一樣,都是從一個茶壺裡倒出來的,您又何必非要爭這個先呢,再說這位娘子比您先來,按理也該給她先上茶,您說是不是?」

黑衣少女忽地掏出十個銅板,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廢話少說,本姑娘就要喝她那一碗,我出雙倍茶錢,你快去給我端過來。」

「這……」小二遲疑一下,回頭朝掌櫃的看去,卻見那老掌櫃仍伏在櫃台上打著算盤,連頭也沒抬一下,仿佛他有算不完的賬。

小二頗感為難,頭上冷汗都冒了出來,強笑道:「姑娘,兩碗茶都是一樣的,您又何必……」

蘇碧娥也娥眉微蹙,扭頭看著這蠻不講理的少女,一時竟有點兒不知所措。

黑衣少女冷哼一聲,見那小二不肯動手替自己換茶,忽地站起來,徑直走到蘇碧娥的桌前,左手放下自己的那一碗茶,右手迅速端起對方的那一碗,作勢要喝。

店小二大吃一驚,忽地臉色一沉:「你找死麼?快放下!」撲上前來,便要動手搶奪。

誰知,那黑衣少女身手異常敏捷,不待小二撲到,左手一伸,便已緊緊捏住他的咽喉。

小二不由自主啊的一聲,張大了嘴巴。

黑衣少女笑道:「我請你喝茶。」

店小二一聽這話,直嚇得魂飛膽喪,雙手亂舞,嘴裡啊啊直叫,拚命想掙紮開來。可此時此刻哪裡由得著他,黑衣少女冷笑一聲,將手中的一碗涼茶咕嘟咕嘟直往他嘴裡倒去。一時間茶水四濺,一半灑到地上,一半已灌進了他肚子裡。

少女鬆手一推,店小二站立不穩,倒退一步,指著她滿臉驚駭地道:「你、你……」

話未說完,忽地側身倒在地上,全身蜷縮成一團,雙手拚命抓著自己的脖子,喉嚨裡哢哢作響,抽搐片刻,忽地七竅流血,哀嚎幾聲,死了。

蘇碧娥一驚而起,花容盡失,指著小二的屍體道:「這、這茶……」

黑衣少女冷聲道:「這茶裡有毒,他們想毒死你!」

「啊?」

蘇碧娥一屁股坐下去,早已驚出一身冷汗,這才明白是這少女救了自己一命,要不然現在倒在地上七竅流血、毒發身亡的就是她了。

「臭丫頭,你竟敢破壞老子的好事。」

正伏在櫃台上算賬的老掌櫃忽地抬起頭來,目中殺機大熾,猛地一拍櫃台,算盤一響,立即飛出十來顆算盤珠子,劈頭蓋臉打向黑衣少女和蘇碧娥。

蘇碧娥不懂武功,嚇得驚叫一聲,早已呆住。

「小心!」

黑衣少女急忙將蘇碧娥拉到自己身後,同時抬足一踢,桌子飛起,隻聽一陣叭叭亂響,十幾顆算盤珠子盡數嵌在桌子上。

桌子尚未落地,那掌櫃的大喝一聲,早已一躍而起,猛撲過來,手中一張算盤便是他的兵器,呼的一聲,撞向少女月匈口。

黑衣少女一聲嬌叱,躲過對方一擊,左手抄起桌子上的長劍,回身欲戰,卻發現那掌櫃的一擊不中,突地舉起算盤,直往蘇碧娥頭頂砸去。看來他真正想殺的人並不是自己,慌忙長劍一挺,直指對方後心。

老掌櫃聽得身後劍風颯然,隻得放過蘇碧娥,反手招架,回身自救。

青鋒劍碰到算盤上,火光一閃。

黑衣少女這才知道對方這張算盤乃是精鐵所鑄,一驚之下,驀地變招,長劍向上斜挑,顫顫然刺向對方麵門。

老掌櫃見對方劍尖輕顫,劍花幻變,識得劍法高明,心中一驚,立即舉起鐵算盤,全力招架。便在這時,他雙手高舉,月匈腹之間空門全露。

黑衣少女左手一挺,掌中的魚皮劍鞘早已悄無聲息刺入對方小腹。關鍵時刻,連劍鞘也成了最致命的殺人利器。

老掌櫃眉頭一皺,倒退三步,低頭看看插在自己肚子裡的劍鞘,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但他的身體,卻已緩緩向後倒去。

正在這時,忽地窸窣一響,裡屋門口人影一閃。

「什麼人?」

黑衣少女大喝一聲,急忙趕上。後麵卻是一間廚房,後門敞開,外麵便是一片青山。她持劍闖入之時,一條人影早已從後門奔出數丈之遙,已是無法追上了。

蘇碧娥驚魂未定,戰戰兢兢跟了上來,瞧見逃走那人的背影,隻覺有些眼熟,再一看他左邊衣袖空空盪盪,隨風飄動,驀地明白過來,驚道:「這不是姚三嗎?」

黑衣少女一怔,扭過頭來。

蘇碧娥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睛,卻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已透過黑色紗幔,像刀鋒一樣,她渾身上下頓時又感覺到不舒服起來。

少女問她:「你認識他?」

蘇碧娥點點頭,把幾天前自己在羅雲山下被姚三和刁七兩人扮成轎夫劫道的事告訴了她。

黑衣少女哼了一聲,說:「他們隻怕不是劫道的,他們是想要你的命。」

蘇碧娥一怔,吃驚地道:「你是說他們想要殺我?為什麼?」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分析道:「其一,如果他們真是劫道的,當時在亂石崗上搶了你的銀兩包袱就行了,又怎會一上來就拿刀要殺你呢?其二,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麼簡單,這個叫姚三的家夥就不會夥同這店小二和老掌櫃在這裡煞費苦心地蓋這麼一間茶館專門來下毒害你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更談不上與他們有什麼冤仇,他們乾嗎非要置我於死地呢?」

蘇碧娥蛾眉緊蹙,百思不解。

黑衣少女緊緊盯著她道:「你再仔細想想,你有沒有做錯過什麼事、得罪過什麼人?」

蘇碧娥聽了她的話,忽地全身一顫,仿佛被人一刀刺中了心髒,月匈口一陣劇痛,垂下頭去,低聲道:「我、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辜負了自己最親最愛的人,還有我那兩個可憐的孩子……」

忽地,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抬頭道:「啊,我想起來了,難道是他?難道是他想殺我?」

黑衣少女忙問:「誰?」

蘇碧娥紅著臉,低聲道:「是、是我的男人……但、但他不是我的丈夫。」

黑衣少女一愣,道:「是你的男人,卻不是你的丈夫?那他到底是什麼人?」

蘇碧娥瞧她一眼,嘆口氣說:「這件事說起來話長了,這兒有兩個死人,我瞧著渾身都不舒服,咱們還是去外麵談吧。」

黑衣少女點點頭,兩人走出茶館,來到一棵大樹下,在草地上坐下來,蘇碧娥這才開始談起自己的身世。

蘇碧娥的娘家,在青陽一帶算得上是有名的名門大戶。

她母親馬氏早逝,她父親蘇潤墨原是京宮,早年為國子監祭酒,做過當今皇上的老師,太子即位之後,備受重用,曾官至朝廷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在朝中極有聲望。但由於他為人正直,直言敢諫,得罪了萬貴妃,於成化三年被貶出京,削職還鄉。

她還有一個哥哥,名叫碧城,比她大三歲,博通經史,擅長詩文,成化乙醜年進士,在江南士子中名望極高。

就在蘇閣老還鄉的那一年六月,蘇家大宅裡出了一件盜竊案。

蘇閣老收藏在書房裡的一方端硯被盜,此硯名叫蘇軾東井硯,宋坑水岩石,色紫細潤,硯背鐫刻行書「軾」一字,相傳乃蘇軾遺硯,是蘇家祖傳之物,號稱無價之寶。

蘇閣老親自到府衙報案,但衙門裡的人並不太重視,查了一個多月,沒有一點兒眉目。

蘇閣老生怕傳家之寶丟失,自己無顏麵對列祖宗,一急之下,就許下諾言誰能為他追回此硯,就把女兒蘇碧娥許配給他。

結果,這案子還真叫知府衙門裡的一名捕快給破了,盜賊「一片毛」被捉拿歸案,蘇軾東井硯被追回,絲毫無損。

這個破案的捕快姓秦,名聚天,年方二十三歲,濃眉大眼,血氣方剛。

蘇閣老覺得這小夥子有前途,便守承諾,真的把年方十八如花似玉的女兒蘇碧娥嫁給了他。

秦聚天喜得嬌妻,自是百般疼愛嗬護。

翌年夏天,蘇碧娥生下一對龍鳳雙胞胎,男的先生片刻,是哥哥,取名秦明,女孩是妹妹,名叫秦月。孿生兄妹,格外可愛。

蘇閣老一生閱人無數,果然沒有看走眼,由於秦聚天辦事用功,自身武功又好,接連破了幾件大案,不幾年便升作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

成化九年,他又一舉破獲牽連四川湖廣兩省十餘條命案、震驚朝野的連環殺人碎屍案,更是名聲大噪,受到當今聖上下旨褒揚,並欽賜寶刀一把。就連湖廣提刑按察使嚴大人,也經常請秦聚天赴省城武昌協助辦理一些棘手的大案要案。

秦聚天被青陽百姓譽之為「神捕」。

但是蘇碧娥卻對這位整日裡隻知道舞刀弄劍、埋首破案,毫無情趣可言的丈夫,打心眼裡瞧不起,總覺得他是一個粗人、俗人。

盡管丈夫對她是真情實意、百依百順,她卻總是覺得嫁給一個這樣木訥的粗人,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婚後十餘年來,她一直悶悶不樂,心有不甘。

直到三年前,她才終於遇上一個她覺得真正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那年五月間,十五歲的兒子秦明得了一場大病,她去藥鋪抓藥的時候,偶然認識了一位外地藥材商人。

此人姓周名寒山,不但精通藥理,會做生意,而且還中過舉人,頗有文采,更兼生得英俊非凡,一表人才,而且見識廣博,口才極佳,初次見麵,便給空虛寂寞的蘇氏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周寒山本是個風流人物,見蘇氏姿色娟秀、風韻迷人,早動了心思。

後來又經過幾次接觸,雙方眉來眼去,彼此都有了故事。

兩人苟合過幾次之後,蘇氏愈加傾心迷戀,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時之憾,卻又怕事情敗露,丈夫一怒之下對二人下毒手。

周寒山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便極力慫恿她離開丈夫,跟他一起去外麵過好日子。

蘇氏舍不得兒女,初是不肯,但經不住周寒山甜言蜜語、軟逼硬催,猶豫了幾個晚上,最終銀牙一咬,下定決心,離夫棄子,收拾細軟跟周寒山趁夜私奔了。

兩人離開湖廣之後,一路遊山玩水,從四川境內穿過,來到川貴交界處的一座山城裡開了一家藥材鋪,隱姓埋名,過起了名副其實的夫妻生活。

誰知好景不長,一年之後,周寒山就漸漸露出了惡棍真麵,先是對她態度冷淡,非打即罵,後來又經常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鬼混。

每每此時,她也隻能有淚往自己肚子裡流,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又怪得了誰呢?

再後來,周寒山做藥材生意蝕了本,花光了蘇碧娥從秦家帶來的所有私房錢,見在她身上實在榨不出什麼油水了,竟然起了歹心,算計著要將她賣到窯子裡換些銀兩來花。

蘇碧娥絕望之餘,追悔莫及,回想起丈夫秦聚天對自己的種種好處,這才明白這世上真正疼愛她、對她好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秦聚天,這才明白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愛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自己的結發丈夫和一對兒女,這才明白這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不是情人的懷抱,而是自己的家。所以,她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逃回家去。

有天晚上,她趁周寒山喝醉酒的機會悄悄溜了出來,用自己偷偷收藏的一隻玉鐲當了些碎銀作盤纏,直奔湖廣。

一路上飢餐渴飲曉行夜宿,走得挺順利,可一入湖廣境內,卻連遭姚三、刁七、老掌櫃等人截殺,兩次險喪性命。

現在回想起來,隻有周寒山才有可能對自己下此毒手;他本是走南闖北之人,認識的酒肉朋友甚多,姚三刁七老掌櫃這幫窮凶極惡之輩,肯定是他請來的幫凶。

3

「對,一定是他。」蘇碧娥咬牙道,「一定是周寒山想要對我下毒手。」

黑衣少女默默地聽她說完,冷冷地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蘇碧娥麵色一紅,道:「姑娘說得是,其實我心裡也十分矛盾,既想早點兒回家見到丈夫孩子和親人,可又怕他們不會原諒我,所以我、我……」說到這裡,眼圈兒一紅,落下淚來。

黑衣少女嘆了口氣,默默地看著她,沒有作聲。

蘇碧娥傷心了一陣,抬起頭來說:「姑娘,今天多虧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被店小二那碗茶毒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真是多謝你了。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黑衣少女好久才說:「我也姓秦……」

蘇碧娥一怔,道:「你也姓秦?那可真是太巧了。」

黑衣少女冷聲道:「我叫秦恨。」

蘇碧娥心裡一顫,道:「秦恨?這名字真是、真是……一點兒也不像一個姑娘家的芳名。哎,秦姑娘,你武功真好,那個老掌櫃那麼厲害,你三兩招就把他解決了。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呀?」

黑衣少女道:「我小時候跟隨我爹學過一些基本功,後來我舅舅家來了一位武功高強的護院武師,我悄悄拜他為師,學了五六年的劍術。」

蘇碧娥點頭贊道:「原來姑娘既有家傳絕技,又得過名師指點,難怪身手這麼好。」

她話鋒一轉,回頭看看那間幾乎讓她送命的茶館,心有餘悸地道,「如果姚三和那老掌櫃真是周寒山請來殺我的,他們是決不會就此甘心罷手的。姑娘,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能否答應?」

黑衣少女問:「什麼事?」

蘇碧娥道:「姑娘心地好,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此去青陽路途尚遠,吉凶未卜,萬一半路上再遇上姚三他們那幫窮凶極惡的家夥,那我可就真的隻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了。愚婦冒昧,想請姑娘護送我走一程,不知姑娘……」

黑衣少女一怔,這才明白她之所以如此坦誠地把自己的身世告訴她,原來是想博得她的同情與信任,想請她做她的保鏢護送她回家。

她瞧了這女人一眼,在心中冷笑一聲,道:「我救得了你一時,救不了你一世。如果你那位相好的真的翻臉無情,想要殺你泄恨,你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自己種下的苦果,還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吧。再說我尚有要事在身,這次碰巧救了你,已是耽擱了不少時間,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蘇碧娥急了,忙抓住她的手道:「姑娘,你先別急著走,我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我、我付給你銀子行吧……」

黑衣少女忽然厭惡地甩開她的手,道:「你以為本姑娘是貪圖你那幾兩銀子麼?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事都是能用銀子解決的。」說罷起身,輕輕一拍巴掌,隻聽駿馬嘶鳴,一匹白馬聞聲自樹林中奔了出來。

她道:「我要走了,你好自為之吧。如果你想快點兒回家,還是去前麵鎮子上雇一輛馬車吧。要是你身上帶的銀子不夠,我這裡還有一點兒碎銀。」伸手掏出一個銀包,塞到她手中,然後利索地跨上白馬。

打馬奔出十餘丈遠,少女忽地想起什麼,又掉轉馬頭走了回來,自馬背上解下一隻水囊,扔到她麵前道:「你不是渴了嗎?給你一袋水喝,如果害怕裡麵放了毒藥,你就別喝。」

少女說完,賭氣似的重重一鞭打在馬臀上,白馬吃痛,揚起四蹄,如飛而去。

蘇碧娥呆坐在那裡,瞧著黑衣少女騎在馬背上漸去漸遠的背影,心中暗覺奇怪:這姑娘仗義援手救了我,又給我清水和銀兩,看來是個心地善良的人,為何跟我說話卻總是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呢?

呆了半晌,百思不解。

她忽地又想道:瞧這姑娘的模樣,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吧。三年未見,女兒秦月也十八歲了,該和這姑娘長得一般高了吧。女兒秦月打小就是個頑皮的孩子,像個男孩一般喜歡跟著她父親舞刀弄劍,倒是兒子秦明性格頗像她這個做娘的,十分文靜,也喜歡讀書。當年她狠心拋下尚在病中的兒子和年紀尚小的女兒,離家而去,他們這幾年都是怎麼過的……

想到這些,她不由越發為自己三年前的那個草率的決定深深後悔。

蘇碧娥到得藻林鎮已是下午時分,吃罷了飯,天色便暗下來。

她不敢夜間趕路,早早尋了家客棧住下。

翌日一早,想起那黑衣少女的話,便真的來到街上,想雇一輛馬車送自己一程。

聚集在路邊等待著雇主的車夫還真不少,她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位年紀較長看上去麵目挺和善的馬車夫,講好價錢,就上車起程了。

因為有了代步的工具,這一路行來,就快得多了,到第二天下午,便已走出一百多裡,馬車經過店背、坪市、橫市等地,到得五雲橋鎮。五雲橋為長江北岸一個大鎮,距長江碼頭隻有數裡之遙。往來商旅若想由此往青陽方向去,隻需在五雲橋坐船,順江而下,舟行二十餘裡,即可抵達。

蘇碧娥在五雲橋下了馬車,付了路費,請那老車夫吃了一頓飯,便打發他回去了。

由於天色已晚,長江碼頭已無船出江,她隻好在鎮上過夜,隻俟明日一早便動身回家。也許是近鄉情怯之故,一想到自己歷經波折,明天終於可以回到家鄉見到闊別三年之久的丈夫、兒女,還有親人們,心中反而忐忑不安,猶豫遲疑起來。

半夜時分,正當她輾轉反側、欲睡未睡之際,忽聽客棧房間的窗戶喀嚓一聲輕響,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隻見窗戶已經打開,床前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的蒙麵人,正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青鋼劍,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啊,你、你是誰?」她嚇得一激靈,翻身坐起,看著他顫聲道,「你想乾什麼?」

那蒙麵人冷聲道:「在下姓葉,叫葉封侯,江湖人送外號『一劍封喉』。」

蘇碧娥聽他自報家門,不由嚇得打了個寒戰。

她雖不是江湖中人,但卻早就聽當捕頭的丈夫秦聚天說起過這位「一劍封喉」葉封侯,據說他是江湖上武功最好、手段最狠毒、名氣最響亮的殺手之一,死在他劍下的人不下一百,朝廷刑部曾多次發文在全國各地緝拿他,均被他輕易逃脫。

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成為這位江湖冷血殺手追殺的目標。

她抱著被子蜷縮在床角裡,渾身瑟瑟發抖,看著他驚恐道:「我、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殺我?」

葉封侯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到了陰曹地府可不要怨我,要怪隻能怪你為什麼不和你那姘頭好好地呆在四川過好日子,卻偏偏要大老遠跑到湖廣來送死。」

「我那姘頭?跑到湖廣來送死?」蘇碧娥怔了一下,忽地明白過來,顫聲道,「原來你們並不是周寒山請來的,你、你們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為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妨礙你們什麼了?」

葉封侯並不答話,隻冷哼一聲,挺劍便往她咽喉處刺來。

蘇碧娥嚇得花容盡失,驚叫一聲,慌忙在床上打個滾,想要避開葉封侯這致命一劍。

可葉封侯「一劍封喉」這個外號不是白叫的,無論她滾到哪邊,躲到哪裡,那柄青鋼劍左右顫動,劍尖一直指向她的咽喉。

蘇碧娥臉色煞白,已知在劫難逃,不由絕望地呆在床上,閉目待死。

葉封侯手腕一抖,青鋼劍長驅直入,疾刺而去,眼見便要刺到她的喉嚨。

便在這時,忽聽一聲嬌叱,寒光一閃,一柄柳葉飛刀驀地從床底飛出,閃電般射向葉封侯的咽喉。

葉封侯大驚之下,急忙後退一步,撤回長劍,將飛刀斬落在地。

就在飛刀飛出的同時,一條人影已自床下躍出,一柄三尺長的青鋒劍有如白蛇吐信,疾刺葉封侯雙膝曲泉、膝眼兩處大穴。

葉封侯猝不及防之下,又向後退出一大步,方才避過這無比淩厲的一劍。

4

蘇碧娥驚異之下,睜眼一瞧,隻見這從床底下鑽出來出手救了自己的人,正是兩天前遇上的那位奇怪的黑衣少女。

如今她仍是那一身裝扮,頭上仍舊戴著一頂紗幔鬥笠,讓人無法瞧見她的容貌,但她今日手上所施的劍招,就連蘇碧娥這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外行也瞧得出,比之那天對付那個老掌櫃時要快捷得多,淩厲得多。

隻聽「刷刷」之聲不絕於耳,一瞬之間,黑衣少女已向葉封侯一連刺出十八劍,迫得葉封侯一陣手忙腳亂,不住向房門口退卻。

蘇碧娥見她抵擋得住這位「一劍封喉」,不由心中大定,拍拍月匈口喘口氣道:「秦姑娘,你、你怎的會在我床下?」

黑衣少女冷聲道:「如果不是我暗中替你打發了那些心懷不軌的家夥,你又能一路平平安安地到達這五雲橋麼?」

蘇碧娥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從藻林到五雲橋,這一百多裡路途上一直清清靜靜無人騷擾,原來是有這黑衣少女一路跟蹤保護著。她怕自己夜裡遭遇不測,所以連自己睡覺的時候,她也一直偷偷潛伏保護自己。

想到這些,她不由更是感激萬分。

隻是讓她弄不明白的是,自己當初好言相邀相伴,她當麵拒絕,而暗地裡卻在盡職盡責地保護著自己。

她明明是一個既熱心又熱情的人,卻偏偏要對自己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這姑娘的心思,當真令人猜不透。

轉眼,葉封侯已和黑衣少女鬥了十餘招,他心下越打越驚,突地罷手道:「丫頭,你到底是誰?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黑衣少女笑道:「我是你姑奶奶,我的武功是你姑爺爺教的。」笑聲未落,劍尖輕顫,刺向他月要間。

這一招有名堂,叫做「空穴來風」,起勢看似平淡,其實卻暗藏凶險,隻待對方一接上,後麵便是綿綿不絕的狠招。

葉封侯瞧清她的劍法路數,更是吃驚,道:「這是武夷劍法,你從哪裡偷學來的?你師父到底是誰?快說!」

黑衣少女心中一驚:他怎會識得我的劍法?嘴裡卻故意輕描淡寫地笑道:「姑娘偏不說,又待怎的?」手中一柄青鋒劍卻刺得更快,逼得更緊。

眼見葉封侯已被迫至門邊,再也無路可走,誰知他卻大喝一聲,突施險招,左掌自劍影中穿出,隔著紗幔拍向黑衣少女麵門。

黑衣少女微微後退,仰頭避過。葉封侯趁機從她身側穿出,毫不費力地化解了她這一招「空穴來風」。緊跟著繞到她身後,劍光一閃,斜削她左肩。

黑衣少女見他突施奇招,反守為攻,心頭一驚,再過三招,對方竟將青鋼劍舞出一團劍花,漸漸將她裹住。

她隻覺劍風迫麵,幾乎喘不過氣來。她這才明白剛才葉封侯是有心相讓,為的是讓她多使出幾招劍法,好徹底瞧清她的武功路數。

此時對方反客為主,她竟處處受製,漸處下風。

兩人劍來劍往,又鬥了二十餘招,黑衣少女抵擋不住葉封侯的攻勢,不住向後退去,心中更加驚駭:為什麼自己每出一劍,對方都像早已知道似的,提前作好了防守,而對方每攻出一劍,卻總能出乎自己意料,襲向自己防守最薄弱之處,迫得自己手忙腳亂,十分狼狽?

她心中越打越急,額角已滲出細汗,忽地銀牙一咬,又使出一狠招,隻見青光激盪,劍花點點,似落英繽紛,四散而下,直往對方身上籠罩而去。

「好一招『風流雲散』,隻可惜慢了一點兒。」

葉封侯冷笑一聲,滿天劍花尚未落下,一道耀眼的寒光已沖天而起,直指她眉心。

黑衣少女駭然色變,急忙低頭一閃,冰涼的劍尖貼著她的頭皮刺過,忽覺頭頂一輕,戴在頭上的黑紗鬥笠早已被青鋼劍順勢挑落。

鬥笠下,紗幔裡,一張少女清秀的臉乍然驚現,似乎連整個昏暗的房間都為之一亮。

「啊?!」蘇碧娥和葉封侯一齊望著她的臉,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黑衣少女臉色氣得通紅,驀地一跺足,刷地刺出一劍。

葉封侯愣怔之間,竟不知閃避,肩頭中劍,流出血來。

黑衣少女惱他不該挑下自己的鬥笠,俏嘴一撅,第二劍正待刺出,葉封侯倏地驚醒,倒拖長劍,一掌劈開窗戶,單足一點,越窗而去。

黑衣少女柳眉一豎,嬌叱一聲,正欲追出,蘇碧娥忽地從床上跳下,搶上幾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邊在昏暗中上下打量著她,一麵雙目含淚,神情激動地道:「月月,月月,真的是你?其實娘早就猜到是你了!好孩子,你、你都長這麼高了,娘真的好想你,快讓娘好好看看你……」

原來這黑衣少女正是她女兒秦月,盡管母女分別已經三年,盡管房間裡沒有亮燈,光線昏暗,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女兒。

黑衣少女甩開她的手,退後一步,冷聲說道:「沒錯,我不叫秦恨,我是秦月,但你卻不是我娘,我娘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蘇碧娥月匈口一痛,止不住流下淚來,道:「月月,娘知道娘三年前不該拋下你們,娘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你們兄妹倆,娘現在明白了,娘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人是你們,這三年來,娘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們念著你們……娘現在回來贖罪來了,你、你就真的不能原諒娘嗎?」

秦月冷笑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偏過臉去,竟不理睬她。

蘇碧娥再一次拉住她的手,聲音顫抖,哀哀地道:「月月,人家說母女連心,娘知道你是心疼娘的,要不然你也不會一直在暗中保護娘了,是不是?」

「保護你?」秦月忽然激動起來,扭過頭來,清冷冷的杏子眼射出閃閃寒光,直直地盯著她,咬牙道,「你別做美夢了。」突地把劍一橫,「如果不是為了留著你給爹爹還有爺爺奶奶申冤雪恥,我、我真恨不得現在就一劍殺了你。」

蘇碧娥驀然一驚,忙問:「給你爹爹伸冤?他、他們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們、他們……」秦月恨恨地看她一眼,忽地流下淚來,跺足道,「他們都被你害死了。」

原來三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九年,六月初十,正是蘇碧娥隨周寒山離家私奔後的第七天,青陽城梅家坑突然浮現出一具女屍。

梅家坑其實並不是一個坑,而是一個湖,方圓十數裡,湖深莫測。

其時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屍體被人發現之時早已麵目模糊,腐敗不堪,數裡之外都能聞到屍臭。

仵作到場檢驗,發現死者大約三十來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屍體手指僵直,指甲乾淨,並無落水之後掙紮撲抓留下的痕跡,且肚皮不脹,口鼻中並無穢水流出,抬起下額,發現脖頸兩邊各有一道手指寬的淤痕。

由此斷定,死者是在生前被人掐死之後,再推入湖中的。

再一復檢,死者身著紅裙,樣式普通,全身上下並無能證明其身份的明確特征,看來是具無名女屍。

青陽知府佟子昂佟大人看過仵作填寫的屍格目錄之後,當即下令在全城範圍內仔細走訪盤查,看看近十日之內城中有無婦女失蹤,結果查來查去卻發現,跟在梅家坑發現的這具無名女屍年齡、體形、衣著等相口勿合的失蹤婦女,隻有一人,那就是青陽耆宿蘇閣老之女、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之妻蘇碧娥。

消息傳到蘇家,舉府皆驚。

前一陣城中曾有謠言說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之妻蘇碧娥耐不住寂寞,背著丈夫在外麵姘上了一個相好的小白臉,堂堂一府總捕頭,卻後院起火,讓老婆給戴了一頂綠帽子。

蘇家由此斷定,必是秦聚天聽信謠言,懷疑妻子紅杏出牆,一怒之下,殺妻泄恨。

蘇閣老本就龍鍾老態,臥病在床,聽此噩耗,當即留下一封遺書,含悲而逝。

蘇碧娥的兄長蘇碧城強忍悲痛,一麵料理父親後事,一麵忙著給佟知府遞狀紙,送銀子,狀告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聽信謠言,殺妻棄屍。

佟知府一向自以為是,自詡清官,一看狀子,案情清楚明了,而且秦聚天既有作案時間,又有殺人動機,未作詳察,當即下令逮捕秦聚天。

秦聚天並未殺人,過堂之時,自然不肯認罪。

佟知府問他既未殺妻,那蘇氏現在何處?

秦聚天一向忙於公事,蘇碧娥跟人私奔的事他全不知情,蘇氏現在何處,他如何知道?況且那具無名女屍確有七八分像蘇碧娥,到底是與不是,他心裡也沒底,正要親自徹查確認,就被佟子昂抓了起來。

佟知府為官多年,一向奉「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蟲不打不行」這句話為至理名言,見他冥頑到底,拒不認罪,便當堂用刑,迫其口供。

秦聚天本是條硬漢,一連數日,用遍各種大刑,隻是咬緊牙關,一字不吐。

佟知府得了蘇家不少好處,加之蘇碧城每日都來催問案情,使他不勝其煩,一心隻想早日結案,好向蘇家交差了事,便想出了一招名叫腦箍的酷刑,即用鐵圈箍在犯人頭上,在鐵箍與頭皮的空隙間插入木楔,用鐵錘敲打進去,使鐵圈漸漸勒緊,受刑者頭痛欲裂,有如刀劈,苦不堪言,嚴重時能讓人腦裂髓出而死。

據說此種刑具是唐朝武則天時酷吏來俊臣發明的,凡受刑期者,任你是鐵打鋼鑄的硬漢,也難承受。

5

秦聚天在佟子昂和衙役獄卒的輪番折磨之下,七日七夜未吃未睡,已是精神恍惚奄奄一息,哪裡還經受得了如此慘烈的酷刑?用此「腦箍」大刑隻半日時間,便口鼻流血,生不如死,幾度昏迷。被涼水潑醒之後,已是萬念俱灰,隻求速死。終於含悲忍淚在師爺代擬的口供上畫押認罪,違心地承認自己在本月初三夜裡,因誤聽謠言,懷疑妻子蘇碧娥對己不忠,一怒之下,將其掐死,並趁夜將其屍體搬到梅家坑,拋入湖中。

消息傳出,滿城百姓議論紛紛,一麵要求嚴懲知法犯法的殺人真凶,一麵盛傳佟知府的青天大老爺之名。

蘇碧城更是聯合了青陽城中十餘位鄉紳,做了一塊「佟青天」的金字牌匾,敲鑼打鼓送到知府衙門。

但是,秦聚天的老父老母卻不相信一向疾惡如仇的兒子會乾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托人寫了狀子,遞到知府衙門,要求知府大人重新勘查審理此案,為子申冤。

佟知府因受了蘇家的銀子,加之自以為是,早已先入為主,認定秦聚天是殺人凶手,對兩位老人遞的狀子不予理睬。

兩位老人又輾轉來到省城武昌,將狀子遞到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劉大人看後將案子發回青陽府重審。

佟知府應付了事,仍舊維持原判,定秦聚天為死罪,押入死牢,隻待上報刑部核準,即行處決。

兩位老人悲憤之下,便欲往京城擊登聞鼓,告禦狀。

佟知府怕事情鬧大不好收拾,便以刁民滋事詭名告狀之罪,將兩人逮捕入獄,各笞刑二十,並且不準贖刑。

如此一來,秦家便隻剩下年僅十五歲的秦明秦月兄妹倆沒有受到牽連了。

兄妹倆深信父親決不是殺人凶手,而且根據種種跡象顯示,在梅家坑發現的那具無名女屍極有可能不是他們的母親蘇碧娥,蘇碧娥應該還活在世上。

兄妹倆商量,隻要找到母親,或者找到母親尚在人世的證據,那麼謠言不攻自破,父親身上的罪名便不洗自清。

為了代父伸冤,兄妹倆請人畫出了母親的容貌,手持畫像在城裡城外四處打聽,時間過去了兩個多月,卻連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眼看刑部就要下文核準父親的死罪了,兄妹倆心急如焚,欲哭無淚,隻得擴大搜尋範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四方奔走打聽。

皇天不負苦心人,兄妹倆終於在青陽以北數十裡之外一個名叫沙溪鎮的鎮子上,找到了一位能證明母親尚在人世的目擊證人。

據鎮子上悅來客棧的馮掌櫃回憶說,畫像上的這個女人他見過,不久前跟著一個年輕男人來他的客棧住過一晚,男女二人手挽手,神態親昵有說有笑,看起來關係頗不一般。他們在客棧開了一間房,住了一個晚上就結賬走了,至於去了哪裡,那就不得而知。

秦明秦月大喜,忙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馮掌櫃拿出賬本一查,說是六月初五夜裡的事,當時店裡幾個夥計都在場,大夥都可以作證。

據仵作根據無名女屍身體腐爛的程度來推測,那女人至少已經死了七天以上,屍體是六月初十發現的,也就是說那女人是在六月初三之前死的。而六月初五尚有人見過蘇碧娥,由此可以斷定,梅家坑發現的女屍絕非蘇碧娥,秦聚天自然也非殺人凶手。

秦明秦月兄妹倆喜極而泣,坦誠地把父親的冤情告訴了馮掌櫃,懇請他帶著客棧裡的眾位夥計上堂作證。

馮掌櫃是個熱心人,自然滿口答應。

蘇碧城聞說此事,疑是秦家兄妹與馮掌櫃串通一氣,要替殺死他妹妹的凶手脫罪翻案,早已先行一步,帶著父親的遺書,快馬入京。

蘇閣老在朝中為官數十載,不但做過當今皇上的老師,而且朝中許多大臣要員都是出自他門下。

蘇碧城借助父親的名義,疏通關節,終於將父親的遺書呈送到了皇上的禦案之上。

當年皇上聽信萬貴妃之言將蘇閣老貶出京城,事後不久心中便生悔意,隻是懼於萬貴妃在側,不敢再重新啟用他。此時讀到老師臨終遺書,往昔君臣情誼歷歷在目,自是倍感親切,最後在遺書中得知老師風燭晚年還慘遭喪女橫禍,更是悲憤難當。

次日早朝,皇上叫出刑部尚書親自過問青陽府蘇閣老之女被殺一案,並督促刑部趕快發文,要求青陽府嚴懲殺人凶手。

佟知府依蘇碧城之言,拖延了幾日才在公堂上受理秦氏兄妹及馮掌櫃的證詞,但是此時刑部核準秦聚天死罪的文書早已下達,佟知府更是有恃無恐,先是將馮掌櫃等人以作證不實之罪各打二十大板,然後又以藐視公堂聚眾鬧事之由緝拿秦氏兄妹。

秦月武功在身,見勢不妙,打翻兩個皂隸,奪路而去。

秦明一介文弱子弟,隻有束手待擒,被捕成囚。

刑部批文寫著: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殺妻棄屍,執法犯法,罪加一等,著青陽府立決於市,以儆效尤,不得有誤。

秦聚天行刑那天,正是初冬時節,斷頭之際,突然朔風勁吹,怒雪紛飛,天地為之一暗。

老父老母在獄中聞此噩耗,隔著牢房木柵相擁痛哭。是夜,雙雙撞牆而死。

死前,秦老爹咬破手指,在牢房牆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冤」字。

佟知府擔心秦明出獄之後鬧出事端,竟一直把他囚在牢裡,不予釋放。

秦聚天殺妻案從案發到結案,再到餘波平息,前後歷時一年有餘,驚動了朝廷,勞動皇上親自過問,影響極大,被刑部擬定為成化十九年七大重案之一。

佟子昂因頂住壓力,破案有功,受到嘉獎,升遷有望。他早已打通關節,希望借此東風,連升三級,坐上湖廣布政使的位置,那可是從二品的官,掌一省之政,與現今這小小四品知府不可同日而語。他已得到吏部要員暗許,隻等這一屆三年任滿,即可升授。

今年八月,他剛好任滿三屆。八月中旬,是朝廷外官「考功」之期,四川湖廣浙江福建四省官員由皇上欽差的都察院巡按禦史韋載厚韋大人負責巡按監察。巡按禦史所至之處,評政績,論功過,定陟黜,大事奏裁,小事立斷。隻要過了韋大人這一關,他便升遷無礙,高枕無憂了。

誰知剛到八月,正是韋大人已至浙江,不日便會到達湖廣之際,突然有消息傳來,說是有人在四川境內看見了蘇碧娥,而且更加不妙的是,蘇碧娥正向青陽老家趕來,數日之後便會在青陽城內出現。

佟知府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快馬去查,看看傳言是否屬實。

探子回報,確有其人,確有其事。

佟知府立時慌了手腳,這才明白自己為官三任,辦的最為得意最有影響力的一件案子,竟是一件天大的冤案。此案雖隻殺秦聚天一人,但害得其老父老母枉死,兒子坐監,女兒有家難歸,更牽連到馮掌櫃等數人無辜受刑,隻要蘇碧娥真的在青陽街頭出現,那自己不但一世英名盡毀,升遷無望,而且隻怕連這頂四品烏紗也保不住了,若激起民憤,事情鬧大,驚動朝廷,隻怕自己還有性命之虞。

怎麼辦呢?此時此際,他心中所想,卻不是如何采取補救措施盡快為秦家翻案伸冤,平息民憤,還真相於天下,而是如何阻止蘇碧娥的腳步,如何掩蓋真相,蒙騙巡按禦史,保住自己「佟青天」之美名,保住自己的美好前程。

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最好的挽救法子也許隻有一個,那就是殺了蘇碧娥,讓她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到青陽城,讓秦家永遠沒有翻案的機會。也隻有這樣,才能一勞永逸,永無後顧之憂。

他決定派姚三去辦這件事。

姚三本是秦聚天手下的一名捕快,秦聚天死後,佟知府在沒有收受他一點兒好處的情況下,讓他做了知府衙門的總捕頭。

於是姚三便成了他的心腹,不但對他感恩戴德,而且更是死心塌地地為他辦事。

他讓姚三帶一個人去殺蘇碧娥,務必要趕在她踏入青陽府地界之前,讓她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讓他想辦法乾掉與他同去的那個人,然後回來向他復命。

這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趕在巡按禦史韋大人到來之前完成。

卻說秦月,自打父親含冤赴死,爺爺奶奶含悲枉死,哥哥秦明無辜坐監以來,她一直強忍悲痛,四方奔走,極力尋找母親蘇氏下落,希望能早日找到母親,證明父親的清白,救出身陷囹圄的哥哥,為秦家一洗沉冤。

但是一晃三年時間過去了,她也由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長大成了一個十八歲的青春少女,但是母親卻一直下落不明。

今年八月,她意外地從一個走南闖北的茶葉販子口中得到消息,她所尋找的畫像上的這個女人他在四川省內見過,並且知道她現在正往湖廣方向趕來。而且這個茶葉販子還告訴她,知府衙門的人也向他打聽過這件事。

這位冰雪聰明久經磨礪的少女,一下就猜中了黑心知府佟子昂的心思。

她決定連夜趕往四川,找到母親,並且以自己的力量一路保護她平安回到青陽。

蘇碧娥在羅雲山下被兩名「轎夫」糾纏時,那個潛藏在樹林中射出柳葉飛刀救她一命的黑影,就是她的親生女兒秦月。

刁七被殺,姚三斷臂,第一次刺殺蘇碧娥的行動失敗之後,姚三立即又精心組織策劃了第二次獵殺行動,地點就在藻林鎮外的那家茶館裡。

不料這個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又被黑衣少女秦月破壞了。

這個時候,蘇碧娥已經意識到了四伏的殺機,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場無情的追殺背後,竟還隱藏著一個天大的陰謀,而她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戳穿這個陰謀的唯一一把鑰匙。

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周寒山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乾的,所以她才想請這位武功高強的黑衣少女一路護送自己。

但盡管秦月本是為保護她而來,卻當麵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這麼做的原因有兩個:其一,她如果一路陪伴在她左右,這樣敵暗我明,處境反而不妙;

其二,蘇碧娥雖然是她母親,但卻因為她對父親對這個家的背叛,而直接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她恨她,而且永遠不會原諒她,她寧願自己多吃點兒苦頭在暗中保護著她,也不願意與她同路而行。

姚三倉皇逃回青陽,佟子昂聽說因了一位武功高強的黑衣少女的出現,蘇氏不但逃過兩劫,而且距離青陽府已越來越近,大驚之下,又生出一條毒計,決定買凶殺人,出高價請一位武功高強的江湖職業殺手出馬截殺蘇碧娥,順便對付那位愛管閒事的黑衣少女。

消息剛剛在黑道上傳出,一位自稱為江湖第一金牌殺手「一劍封喉」葉封侯的黑衣蒙麵人就出現了。

佟子昂當然聽說過「一劍封喉」的名頭,也知道這個人脾氣古怪,長年黑巾蒙麵,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本來他心中尚有幾分懷疑,但當他看見這個年輕人一劍削下了蒼蠅的一條腿,而那隻蒼蠅還能嗡嗡飛行之後,他相信了他。世上除了「一劍封喉」,誰還會有這麼好的劍法呢?

雇用這樣一位高手去殺手無縛雞之力的蘇碧娥,去對付那個來路不明的黑衣少女,應該綽綽有餘了吧?

看著葉封侯收了一半定金、接受任務轉身離去的背影,佟子昂這樣放心地想。他仿佛看到了蘇碧娥的屍體正被葉封侯拋下山崖毀屍滅跡,也仿佛看到了吏部的擢升文書正向他飛來。

但是他一定做夢也沒想到,葉封侯的這次刺殺行動,居然又沒有成功……

6

「……如果不是要為爹伸冤報仇,我、我真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秦月盯著母親蘇碧娥,眼睛裡閃爍著寒冷的冰花,但與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時相比,雙眸中已少了些殺氣,多了幾分怨恨與無奈。

「月兒,你、你殺了我吧。」

蘇碧娥聽完她含淚的敘述,呆了半晌,忽然撲將上來,搶過她手中的長劍,就要往自己脖頸中抹去。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離家之後,家裡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而這場慘劇,歸根結底全是由她而起。此時此際,她得知真相,除了以死謝罪,又還能怎樣?

秦月急忙搶上一步,奪下她手中的長劍,瞪著她怒道:「你想乾什麼?到了現在,你還嫌死的人不夠多麼?」

蘇碧娥麵有愧色,低下頭,淚也流了下來,惴惴地道:「那、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呢?」

秦月道:「眼下當務之急,就是盡快回到青陽。隻要你在青陽街頭一露麵,全城的老百姓就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到了那時,佟子昂想瞞也瞞不住了。消息一旦傳出,根本不用咱們拿著狀紙上告,隻等皇上欽差的巡按禦史韋大人一到,佟子昂就非得丟官不可。然後咱們再聯合馮掌櫃等人上京告禦狀,一定要告到這個狗官掉腦袋不可。」

蘇碧娥點頭道:「對,你爹,還有你爺爺奶奶,可不能白死,咱們一定要告倒這個狗官。咱們別在這兒多耽擱了,這就起程趕緊回青陽去吧。」

秦月拉住她道:「咱們自然是要趕回去的,但是不能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有些事並不是咱們想快就快得了的,有些路也不是咱們想走就走得了的。」

蘇碧娥扭頭看著她,道:「你的意思是說……」

秦月皺眉道:「你剛才也看到了,那個『一劍封喉』葉封侯的武功高深莫測,劍法變化多端,身手絕不輸於我,但他為什麼會突然罷手而去,輕易放過咱們呢?」

蘇碧娥睜大眼睛瞧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秦月看了母親一眼,接著道:「佟子昂這狗官一向心狠手辣、老奸巨猾,不達目的絕不罷手,他絕不會就這麼輕易讓咱們回去青陽的。」

蘇碧娥小心地問:「你是說剛才那個葉封侯是詐敗,後麵還有許多看不見的陷阱在等著咱們?」

秦月道:「不管怎樣,佟子昂絕不會就此罷手,坐以待斃,那個姓葉的一定會卷土再來。如果下次再遇上這個亡命殺手,那咱們娘倆就不會這麼幸運了。」

蘇碧娥跟女兒說了這麼多話,秦月一直對她心懷怨恨之情,對她的稱呼也是「你」呀「你」的,直到此刻,才從她嘴裡吐出一個「娘」字來,她心中一動,知道女兒已經暗暗諒解了她,不由大感欣慰,親熱地拉起她的手道:「月月,娘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姑娘,你說該怎麼辦,娘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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