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裸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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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名稱:帝京奇案

案件編號:無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發生時間:不詳

資料來源:《青陽縣誌》

青陽城西臨長江,東靠青陽山,水陸交通發達,市井繁榮,歷來便是商賈雲集藏勛納貴的繁華之地。在歷史上,曾經有那麼一個混亂時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並將青陽城改名為帝京,軍事實力一度擴張到兩湖兩廣及川貴一帶,皇朝在此延續了四代共數十年光陰。

據說當時的皇宮,就建在今天青陽市朝天口一帶,那個占地數千平方米的古建築群,我曾在一張民國時期的老照片上看到過,十分雄偉。可惜「文革」時,毀於一場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隻有遺址上幾條用石頭雕刻的巨龍,及縣誌上記載的有關這個皇朝的驚心動魄的故事。

1

望江樓並不是帝京最大的酒樓,但卻是最熱鬧的地方。因為來這裡,不僅可以品嘗到上好的酒菜,還可以聽說書先生說書。當然,別的地方也有說書先生,但他決不是帝京第一名嘴「快嘴書生」梅瘦竹。

梅瘦竹說書和別人不同,他講的是新人新事,是發生在本朝本代、街頭巷尾的奇聞趣事。這樣的故事,當然比那些老得掉牙的歷史影子更能吸引人。

這一年夏末秋初,天地間已有了絲絲涼意,但望江樓裡的氣氛卻永遠是熱的。當酒樓裡的角角落落都坐滿人的時候,「快嘴書生」梅瘦竹便也該出場了。

今天,照例是由他那十來歲的小徒弟乖乖兒先出場,拿著一塊大紅布往說書台上輕輕一罩,奉上一杯熱茶,然後端端正正站在一邊,恭請師父出場。

梅瘦竹人未出場,「咳——」的一聲卻先傳了過來。於是,本來熱鬧嘈雜的酒樓內頓時安靜下來。

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衫,一把四季不變的折扇,一個精神矍鑠的瘦老頭,這便是「快嘴書生」梅瘦竹。

梅老先生往台前一站,目光一掃,折扇合攏,先聲奪人,朗聲道:「諸位看官,近來帝京出了一樁奇案,諸位可知否?」

台下眾人連連搖頭。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道:「那好,今日老朽就給諸位講一段『青壯男子離奇斃命,帝京名捕束手無策』的公案。此案尚屬官府機密,從未外傳,老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當差的友人處探知。在此演繹成書,以飽諸位耳福。」

話未說完,已有人連連鼓掌,催促道:「快講!快講!」

梅老先生微微有些得意,清清嗓子接下去說:「話說本朝今年五月初五端午節這天,帝京北郊雷公山下有個叫雷老七的老漢,一大清早便提了個桶去雷公河邊打水,準備讓老婆子煮粽子吃。誰知一桶水提回家,卻被老婆臭罵了一頓。」

坐在下首的小徒弟乖乖兒接口問道:「好好的,他老婆為什麼要罵他呢?」

梅瘦竹接著說:「原來,老婆子嫌他提回來的水不乾淨,不但水麵飄著淡淡的血絲,還透著一股血腥味。雷老七就再回到河邊打水,暗想:他娘的,好好的河水,怎麼會有血腥味呢?信步沿著河邊向上遊尋去,不出十步遠,便看見一處蘆葦叢中有白晃晃的東西十分惹眼,扒開蘆葦走近一看,天哪——」

講到這裡,梅瘦竹忽然停頓下來,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起來。乖乖兒急忙托了個茶盤,走下台去。

台下的聽客們都明白,這是快嘴書生討賞錢的慣用伎倆,心中既好氣又好笑。無奈,好奇之心已被勾起,隻好乖乖掏出或多或少的幾個銅板扔在茶盤裡,都伸長脖子欲聽下文。

乖乖兒端著盛滿賞錢的茶盤走到師父麵前,梅瘦竹捏捏嘴角的兩撇八字胡,微微一笑,又精神抖擻地朗聲說了下去:

「諸位看官,你道這雷老七在蘆葦叢中看見了什麼,原來竟是一具光溜溜白晃晃的裸屍。」

「裸屍?」眾人都睜大了眼睛。

「請諸位猜一猜,這雷老七看見屍體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梅瘦竹故意賣個關子。

坐在最前麵的一個大腹便便的家夥猜道:「一定是他膽小,嚇暈過去了。」

梅瘦竹喝口茶,搖搖頭,笑而不答。

另一個漢子猜道:「他一定轉身就跑,趕緊去報官。」

梅瘦竹仍舊搖了搖頭,笑了笑說:「雷老七的第一反應就是,在褲襠裡撒了一泡尿。」

台下哄堂大笑起來。

笑聲過後,梅瘦竹接著說:「官府接到消息後,迅速派衙役趕到現場。死者為一青年男子,相貌英俊,身強力壯,死因簡單明了,一劍穿心。死亡時間大約為前一晚後半夜。死者身份也很快查明,乃兵部尚書原大人的公子原無忌。」

眾人大吃一驚。

原無忌在帝京裡並非無名之輩,不但家勢顯赫,英俊風流,而且拳腳功夫十分了得,曾在昆侖山下單手伏虎,威名遠播。其大名誰人不知,他怎麼會赤身裸體暴屍荒野呢?

梅瘦竹似乎看穿了眾人的心思,說道:「此中緣由,也許隻有凶手才會知道。」

「那麼,凶手究竟是誰呢?」有人問道。

「此案眼下尚未告破,凶手仍逍遙法外。衙役從現場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官家層層上報,已傳到朝廷,驚動天子。現如今,此案落到帝京府衙總捕頭陸天沉手中,皇上責令其限期破案。」

乖乖兒驚道:「這位陸天沉,可是那位當差二十餘年,破案無數,來去無蹤號稱神州第一名捕的陸天沉陸大爺?」

「正是。」

台下眾人都鬆口氣,紛紛道好。

梅瘦竹冷冷一笑,搖頭嘆道:「世事無絕對,神捕也有不神之時。就連大名鼎鼎的陸神捕接到此案,也不由得大皺眉頭。」

有人問:「這是為何?」

梅瘦竹道:「諸位客官有所不知,據老朽探知,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處命案頻出,死者均係青壯男子,死時均不著寸縷,死因皆是一劍穿心,死後都暴屍荒野。死者中既有豪門官宦,也有平頭百姓,既有武林豪客,也有風流俠少。加上原無忌,已有十八樁命案了。帝京聖地,天子腳下,三月之內,連出十八起離奇命案,這可是本朝自太祖皇帝開朝立代以來從未有過之事。皇上聞之,龍顏大震,一麵下旨相關人等嚴守機密,以免風聲傳出,人人自危,民心動盪,危及社稷,一麵責令帝京府衙全力緝拿凶手,限期破案。但是,據傳時至今日,陸捕頭和他那一幫兄弟雖忙得焦頭爛額,卻是瞎子點燈白費勁,連凶手的影子也沒見到。昔日帝京神捕,如今一籌莫展束手無策,再也神不起來了。」

「哦——」聽到此處,台下眾人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但一顆懸著的卻再也放不下來了。

梅瘦竹端起茶杯道:「這段公案至此便暫告一段落,至於後事如何,待老朽再去打探之後,再來向諸位細說分解。」

梅瘦竹讓徒弟收拾好賞錢和行頭,向台下彎月要一揖,正欲告退,忽聽有人喊道:「梅老先生請留步。」

梅瘦竹一怔,抬頭一看,忽見從台下聽客中站起來三個人。為首一人四十餘歲,濃眉、虎目、方鼻、闊嘴、黑臉膛,額下蓄著一把胡須,卻根根直起,如鋼針一般。他左下是一少年,約雙十年華,劍眉星目,月要懸長劍,一臉寒霜;右下是一虯髯大漢,臉如紫銅,雙目圓瞪。三人雖身著長衫布衣,卻目如閃電,氣質不凡。

梅瘦竹不敢怠慢,忙拱手相迎,道:「三位官人有何見教?」

中年漢子踱步過來,掏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按,道:「這是我等一點心意。」

梅瘦竹受寵若驚,忙道:「不敢不敢!小老兒受之有愧!有愧!」

中年漢子道:「在下想用這錠銀子堵住一樣東西。」

梅瘦竹一怔,道:「不知客人想堵什麼東西?」

中年漢子冷冷地道:「你的嘴。」說完,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出門。

少年和那虯髯大漢看了梅瘦竹一眼,也跟了出去。

梅瘦竹怔在那裡,半晌才回過神來,伸手去取銀子,卻拿不起來,原來那中年漢子輕輕一按,竟將銀錠嵌入桌麵。梅瘦竹臉色一變,頓時汗如雨下。

乖乖兒嘟囔道:「師父,此人是誰?竟然如此無禮!」

梅瘦竹呆呆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半晌,才長嘆一聲,道:「如果為師沒有猜錯,他就是陸天沉。」

快嘴書生梅瘦竹的確沒有猜錯,那輕輕一按便將銀錠嵌入桌麵的中年漢子,的確就是號稱神州第一名捕的帝京府衙總捕頭陸天沉。

據傳,當前帝京有兩大武林高手,一個是劍客高傑,他手使一柄無情劍,劍出無情,外號「無情劍客」;另一個便是「神腿」陸天沉。陸天沉使一根特製的精鋼飛鏈,鏈長七尺,重五十三斤。飛鏈一出,神鬼莫測,武林宵小無不聞風喪膽,俯首就擒。

跟在陸天沉右首的虯髯大漢,是帝京府衙中大名鼎鼎的辣手捕快杜五。

陸天沉左首的冷麵少年,則是陸天沉的義子,帝京小神捕陸一飛。他四歲隨義父習武,七歲成為當代第一劍術高手天山怪俠的入室弟子。十年苦修,十七歲藝成下山,到帝京府衙當差,手使一柄三尺七寸長的如風劍,罕逢敵手。短短三四年間,他屢破奇案,少年功成,名滿帝京,成為了陸天沉最得力的助手。

但是,正如梅瘦竹所說,世事無絕對,神捕也有皺眉時。眼下這十八樁震驚朝野的連環血案,就把這三位帝京裡的破案高手給難住了。

陸天沉已派出衙門裡所有捕快,四處偵緝,自己也帶著陸一飛和杜五整天身著便裝,出沒在街頭巷尾、茶樓酒肆,希望能查探出一點眉目來。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案情卻沒有絲毫進展。

而最要命的是,種種跡象表明,這一係列連環血案至目前為止,仍然沒有停止,帝京各處仍然隨時都有可能發現赤身裸體、一劍穿心的青壯年男子的屍體。

走在回衙門的路上,他們三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心頭顯出少有的沉重。

日薄西山,一個毫無收獲的日子又即將過去。

陸天沉看看天色,嘆口氣說:「飛兒,時間不早了,先回家吃飯吧。」

他看看杜五,這位與他情同手足的鋼鐵漢子自跟他一起著手調查這宗連環命案以來,吃沒吃好,睡沒睡好,明顯消瘦了不少。這可是曾與他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他拍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今天是蒹葭的生日,我特意讓她燒了幾個好菜,一起過去喝一杯吧!」

杜五嗬嗬一笑,道:「好啊,我心裡可老惦記著你收藏的那壇上好的陳釀女兒紅呢。」

2

青山,流水,小屋。

沒有人會想到名滿天下的帝京府衙總捕頭陸天沉,竟然會住在帝京裡最偏僻最幽靜的玉泉湖邊。也許隻有看透了都市繁華和人世滄桑的人,才會喜歡這樣清靜的世外桃源;也許隻有內心無比寂寞的人,才能耐得住這無邊的寂寞。

陸天沉、陸一飛和杜五走進小屋,一股香噴噴的味道隨風飄來,屋子中央的小桌上已擺滿了豐盛的飯菜,葷素有致,熱氣騰騰。

聽見腳步聲,一個十八九歲、一臉陽光般燦爛笑容的少女迎出來,歡叫道:「爹、杜五叔、一飛哥,你們回來了!」

這少女便是陸天沉的掌上明珠陸蒹葭。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酒過三巡,桌上的氣氛歡快起來,熱鬧起來。

飯後,陸天沉和杜五在院子裡燈下對弈,陸蒹葭在廚房裡收拾碗筷。

陸一飛走進廚房,說:「葭妹,我來幫你洗碗吧!」

陸蒹葭笑著搖頭說:「不用了,一飛哥,我自己來就行了。」

陸一飛又說:「那我幫你倒水吧。」

陸蒹葭道:「不用了,你累了一天,早點回房休息去吧。」

陸一飛道:「我、我睡不著。」

陸蒹葭問:「為什麼?」

陸一飛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

陸蒹葭忍不住扭過頭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正站在自己身後,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她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陸一飛吞吞吐吐地道:「葭妹,我、我……」

陸蒹葭低著頭,一邊心不在焉地洗著碗,一邊問道:「一飛哥,你有什麼事嗎?」

陸一飛猶豫半晌,才下定決心似的,鼓足勇氣紅著臉說:「葭妹,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我有件禮物想要送給你。」他從貼身的衣兜裡掏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遞到她麵前。

陸蒹葭急忙擦乾手上的水漬,接過一看,眼裡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目光。

陸一飛說:「這塊玉佩是我們家祖傳之物,是我的親生父母在世時留給我的,現在送給你,希望你喜歡!」

陸蒹葭把玉佩捧在手心裡,雙頰飛紅,含羞帶笑,說:「隻要是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喜歡!」

陸一飛滿心歡喜,本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又怕被杜五看見遭他取笑,隻好忍著心頭千言萬語,戀戀不舍地步出了廚房。

陸蒹葭手捧玉佩,心頭甜絲絲的,滿心歡喜翻來覆去地看著,忽然發現玉佩背麵刻有一行小字,拿到燈下一看,原來是「緣定三生」四個字。

3

朝陽新出,從山間吹來的晨風已透著絲絲涼意,仿佛是在告訴人們,秋天的腳步越來越近了。陸天沉和陸一飛出門時,陸蒹葭特地給他們多加了一件衣服。

父子倆來到衙門,遠遠地便看見門口圍了不少人。兩人心頭一驚,疾步走近。

杜五正帶著一幫捕快在那裡等著他們。

陸天沉問:「老五,什麼事?」

杜五道:「大哥,又出人命了。城西定安橋下又發現一具男屍,赤身裸體,一劍斃命,作案手法與前十八起人命案完全相同。」

陸一飛忙問:「屍體呢?」

一名捕快回道:「我們知道陸爺一定會要親自去現場驗屍查看,所以沒敢動屍體,隻是留了些兄弟封鎖現場,我趕緊回來報訊。」

陸天沉點頭道:「很好!」目光轉向陸一飛和杜五:「咱們過去看看!」

定安橋位於城西定安河上,離此大約十裡之遙。三人打馬而去,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整座定安橋都已被捕快團團圍住,百步之內禁止閒人進入。一名捕快迎上來,叫道:「陸爺,您三位來了!」

陸天沉人未下馬,便問:「屍體呢?」

捕快回道:「在橋下。」

陸天沉道:「帶路。」

捕快帶著三人走下定安橋。因時至初秋,定安河的河水已不太深。屍體就躺在第三個橋墩下,下半身泡在渾濁的河水中,上半身擱在河邊雜草上,地上有一攤已經凝固的血跡。

死者情形與以前發現的十八具屍體完全一致。從血液的凝固度推測,死亡時間應為昨晚後半夜。除此之外,現場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線索。

陸天沉與陸一飛、杜五對望一眼,雙眉緊皺,一言不發。

三個人的心裡比以往發現任何一具屍體時都要沉重,因為他們都認識這個躺在橋墩下的人,非但認識,甚至還跟他有些交情。

此人名叫徐夢痕,帝京武林世家六合門掌門人徐有貞之獨子,自號帝京風流第一少,一手六合劍法使得神出鬼沒。以他的武功,放眼武林,能如此乾淨利落一劍刺穿他心髒的人,幾乎沒有。如果一定要說有,那也隻有一個。

那就是他自己。

一個像他這樣風光無限的風流俠少,當然不會往自己的月匈口刺一劍。那麼,殺他的究竟是什麼人呢?

看著徐夢痕的屍體,陸天沉、陸一飛和杜五的心情已不是沉重,不是悲傷,而是恐懼,一種發自心靈最深處的神秘而難以言喻的恐懼。看來,隱藏在他們周圍的那個看不見的凶手,要遠比他們想象中的狡猾得多,厲害得多,可怕得多。與這樣的對手較量,誰也不敢保證明天早上躺在山頭橋下路邊河灘的屍體會不會是自己。

一股寒意從每個人的腳底升起。

良久,杜五叫過身旁一名捕快吩咐道:「你馬上去一趟六合門,告訴他們,徐夢痕在定安橋出事了。」

「是!」那名捕快答應一聲,快步而去。

「慢著!」陸天沉忽然叫住他,看看杜五,說:「老五,六合門與咱們交情不淺,徐有貞徐老爺子那邊,隻怕還得麻煩你親自跑一趟。」

杜五點頭道:「我明白。」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陸天沉又在屍體周圍仔細搜索了一遍,連一根野草一個腳印也不放過,但仍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他顯得有些失望。也許,這兒根本就不是作案現場,隻不過是凶手殺了人,隨手將屍體拋在了這裡罷了。

那麼,第一作案現場又在哪裡呢?凶手為什麼又要挑清一色的青壯年男子下毒手呢?為什麼……為什麼……也許有太多的「為什麼」得不到合理的解釋。

他走上定安橋,踱到中間,舉目遠眺,凝神沉思。

陸一飛知道義父已查看完畢,便揮手對眾捕快道:「先把屍體送回六合門。」

「是!」四名捕快縱下橋頭,動手去抬徐夢痕的屍體。

「哎喲!」忽然,一個捕快跳起來叫道。

陸一飛一驚,道:「怎麼了?」

那名捕快臉色都變了,顫聲道:「他、他還有脈搏!他、他好像還、還活著!」

4

六合門徐府坐落在皇叔街,高牆厚瓦,氣派不凡。

徐夢痕被抬回家時,居然還有脈搏,雖然脈象微弱,氣若遊絲,但畢竟還沒有死去。

活著,對於六合門的人來說,就是最大的希望,對於陸天沉來說,就是最重要的線索。

徐夢痕剛剛服了陸天沉珍藏的少林還魂丹,蒼白無血的臉上,漸漸顯出了淡淡的顏色。

徐老夫人看到兒子突遭不測,生死未卜,心如刀絞,幾次暈倒。幸好有她未過門的兒媳肖玉兒在一旁攙扶著,才不致出事。

肖玉兒係江南形意門掌門人肖大海之女,也是徐夢痕的未婚妻。

江南形意門與帝京六合門本是世代仇家,而到了徐夢痕與肖玉兒這一代,這一對江湖俠少與武林玉女,卻一見鍾情,傾心相愛。現在兩人好不容易沖破重重阻力,歷盡種種艱辛,才有機會走到一起,已經定好婚期,準備下月初三拜堂成親,卻沒有料到在這成親前夕,徐夢痕竟會遭遇如此不幸。

此時,肖玉兒隻有按捺住內心無限的痛楚,一邊好言寬慰婆婆,一邊不住地扭過頭去,悄然拭淚。

半個時辰後,徐夢痕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紅潤之色。

徐老爺子對著陸天沉三人一揖到地,悲聲道:「小犬慘遭不幸,若非三位及時援手,隻怕早已身在鬼門關。三位對犬子的再造之恩,老朽沒齒不忘。」

陸天沉急忙還禮道:「徐老爺子休要客氣,武林救急平常事。再說令公子遭遇不測,乃我等失職,實在慚愧。」

徐老夫人急忙上前詢問:「我兒情況如何?」

徐老爺子長嘆一聲,滿臉悲痛之情,道:「小命是保住了,不過幾時能醒轉過來,卻還難說。」

肖玉兒上前道:「兩位老人家切莫心急,我已著人去東靈山清虛觀請無極道長了。」

東靈山清虛觀無極道長乃帝京名醫,隻是脾氣有些古怪,一般人等非但請他不動,就連見上一麵也難。徐老夫人是清虛觀的香客,一年上頭在道觀內送了不少香火,與無極道長也算有幾分淵源。

道長一聽徐老夫人有請,很快就趕到了六合門。

他看看徐少爺的傷勢,又把把脈搏,嘆口氣,搖搖頭,又點點頭,低頭踱步沉思片刻,才道:「對方出手狠毒,令公子能撿回一條命,一賴他自身武功高強,有強勁真氣護體;二是剛才及時服下神丹,護住了元神;第三嘛,多虧他身上有不同於常人之處。」

眾人問;「有什麼不同於常人之處?」

無極道長指著徐夢痕的傷口說:「對方劍招狠毒,雖隻一劍刺出,卻欲刺穿他的心髒。一般說來,常人的心髒在月匈口偏左一點點,但徐少爺的心髒卻與常人有所不同,長在了偏右的位置。所以對方這一劍雖然穿月匈而過,卻並未刺中徐少爺的心髒。」

徐老爺子握住他的手,急道:「那麼犬子他……」

無極道長輕輕搖了一下頭,道:「令公子雖已保住性命,但由於傷勢實在太重,再加上身體失血過多,隻怕一時難以醒轉過來。貧道這裡有一顆九轉大還丹,你們先撬開他的牙關餵他服下。貧道再開兩副藥方,讓他慢慢調理,以觀後效。至於何時痊愈,就要看令公子的造化了。」

送走無極道長,徐老夫人回到房中,忽然一把抓住肖玉兒,咬牙怒斥道:「賤人!你這個賤人!是你害了我家夢兒!是你害了我家夢兒!老身就說,六合門與江南形意門世代為敵,不共戴天,形意門的人,怎麼會心甘情願嫁到我們六合門來呢?原來、原來你是來做奸細的……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肖玉兒臉色煞白,瘦弱的身子晃了幾晃,幾欲摔倒。她無助地搖著頭,強忍淚珠,驚怯地道:「不、不……我不是……」

「你、你還敢狡辯!」徐老夫人疼子心切,怒不可遏,揚起右手,「叭、叭」兩聲,肖玉兒臉上便印上了兩個鮮紅的手掌印。

肖玉兒哀怨地看看躺在床上的徐夢痕,銀牙緊咬,極力忍住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徐老爺子見有陸天沉等人在場,不免有些尷尬,瞪了夫人一眼,怒道:「放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心在這兒吵吵鬧鬧!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個了,還嫌不夠嗎?唉,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徐老夫人一見老爺子發火了,再也不敢吭聲。

徐老爺子道:「別站在這兒丟人現眼,快去看看夢兒!」

徐老夫人悻悻而去。

肖玉兒噙著淚,低著頭,剛欲退下,陸天沉忽道:「徐老英雄,在下有幾句話想問問令媳,不知方便不方便?」

徐老爺子道:「陸爺不必客氣,有什麼話盡管問她。」

陸天沉把肖玉兒叫出門口,道:「肖姑娘,徐少爺發生這樣的事,誰也意想不到。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得把真相追查出來。如果本捕言語有不敬之處,請多包涵。」

肖玉兒點點頭。

陸天沉盯著她問:「昨晚後半夜,你在哪裡?」

肖玉兒一怔,漲紅著臉道:「陸捕頭是懷疑我?」

陸天沉道:「本捕並沒有這樣說。請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肖玉兒道:「昨晚我一直待在六合門,哪兒也沒去。」

陸天沉問:「有誰可以證明?」

肖玉兒道:「有幾個丫鬟一直在我身邊。」

陸天沉道:「很好!」又問:「徐少爺昨夜在家嗎?」

肖玉兒道:「沒有。吃過晚飯之後,他說有些心煩,想獨自一人出去走走。結果這一去,一整晚都沒回來,今天一早就……」說著,她的眼圈又紅了。

陸天沉問:「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去了哪裡?」

肖玉兒搖頭道:「我不知道,他也沒說。」

陸天沉想了想,又問:「他近來有什麼反常之舉嗎?」

肖玉兒道:「沒有。」

陸天沉歉然一笑,道:「我問完了,多謝肖姑娘。」

陸天沉、陸一飛和杜五告辭的時候,徐老爺子親自將三人送出大門。

陸天沉說:「徐老爺子放心,吉人天相,徐少爺會好起來的。如果他蘇醒過來,請通知我們,要想緝拿凶手,還得令公子幫忙才行。」

徐老爺子道:「一定!一定!」

回來的路上,杜五皺眉道:「難道真如徐老夫人所說,肖玉兒就是謀害徐夢痕的凶手嗎?」

陸一飛放慢坐騎奔馳的速度,思索著推理道:「我覺得似乎不大可能。原因有四,其一,以肖玉兒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如此乾淨利落地在徐夢痕的月匈口刺上一劍;其二,誰都知道六合門與江南形意門是世仇,徐夢痕出了這樣的事,別人最先懷疑的對象一定是她。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要動手殺徐夢痕,並且東窗事發後並不急於逃離六合門,那她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凶手;其三,她對徐夢痕的感情,完全出自真心,不像虛情假意逢場作戲;其四,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徐夢痕遇害,顯然與前十八起命案有關聯,凶手應該是同一個人。如果說肖玉兒有理由殺徐夢痕,那她又有什麼理由殺害其他人呢?所以我認為肖玉兒不可能是謀害徐夢痕的凶手。義父,你看呢?」

陸天沉馬蹄沉沉,目視遠方。良久,他才道:「這一切,隻有等徐夢痕清醒過來才能明白。現在,下任何結論都為時過早。」

5

誰是凶手?誰是這樁連環奪命奇案背後的真正凶手?凶手為什麼要單挑年輕英俊的男子下毒手?隱藏在這一係列奪命奇案背後的真相是什麼?答案似乎已觸手可及。徐夢痕成了現在能解開這個謎的唯一一把「鑰匙」。

時間在焦慮中過去了半個月,徐夢痕仍然昏迷不醒。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半個月來,帝京各處再沒有發現裸男屍體。

衙門的人比六合門的人更關心徐夢痕的傷情,比他們更擔心更焦慮。帝京府衙每天都派人去六合門探問徐夢痕的傷情。

徐夢痕經過無極道長的精心救治和家人的悉心照顧,情況已有明顯好轉,脈搏和心跳都已恢復正常。看來,完全醒轉過來隻是遲早的事情。

這天下午,陸天沉、陸一飛和杜五三人分頭在帝京各處搜尋線索。傍晚時分,在望江樓碰頭,一邊喝茶聽快嘴書生梅瘦竹說書,一邊商討案情。

快嘴書生梅瘦竹出場後,一見陸天沉在座,不敢怠慢,急忙向他拱了拱手,施了一禮。然後,折扇一收,往台上一拍,朗聲道:「諸位客官可知,數月之前,皇宮之內發生了一件天大的奇事?」

台下喝茶飲酒的人被他問得麵麵相覷,繼而又紛紛搖頭,表示全不知情。陸一飛忍不住笑道:「這快嘴書生不知又要賣弄什麼了。」

隻聽梅瘦竹道:「數月之前,當今皇上忽然下旨,將皇後娘娘給廢了。昔日的皇後娘娘,現如今正在冷宮裡受著折磨呢。此事轟動朝廷,諸位難道未曾聞得一點風聲?」

「沒有,沒有。」有人搖頭大叫。

乖乖兒在一旁脆聲脆氣地問師父:「好好的皇後娘娘,皇上為什麼忽然要將她廢了呢?」

梅瘦竹道:「原因其實很簡單,隻不過是因為皇後娘娘不能為皇上生個龍子罷了。」

乖乖兒又問道:「皇上廢了舊皇後娘娘,又未聽說選出新的皇後娘娘,那後宮裡豈不是還沒有正宮娘娘?」

梅瘦竹看了徒弟一眼,似乎有點嫌他多嘴,揶揄道:「正是。不過你小子不用鹹吃蘿卜淡操心,皇後娘娘的寶座怎麼輪也輪不到你,除非你能為皇上生出個大胖小子。」

台下頓時哄笑起來。

梅瘦竹頓了頓,道:「好了,諸位客官!閒話休述,先用這段本朝軼聞,引出一段關於宮闈中留與不留的話頭,請諸位聽老朽慢慢道來。倒茶!」最後這兩個字是沖著他徒弟乖乖兒說的。

乖乖兒機靈過人,立即為師父添滿了杯中茶水。

梅瘦竹喝了一口茶,咂一下嘴巴,道:「諸位都知,皇上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其實到底有多少後宮佳麗,誰也無法統計。總之,朝廷每年都要在各地征選美女,充實後宮,取悅皇上。年復一年,舊人未去,新人又來,有人說皇帝後宮之中有粉黛三千,確是實言。皇上睡的床叫龍床,皇上穿的衣叫龍袍,同樣,皇上與妃嬪們睡覺,也不能叫睡覺,那得叫行幸。」

他看看眾人,接著說:「皇上行幸之事,也專門有敬事房的太監安排。每到晚間,太監用一個玉盤托著一些刻有妃嬪貴人們芳名的象牙牌,跪呈皇上,供其挑選。皇上選定對象之後,太監立即去通知被召幸的妃嬪,讓其沐浴施香。完畢之後,赤身裸體,太監用毛毯包裹著她,將其扛到皇上的龍床之上。」

台下的聽客都聽入了神,有人問:「為什麼妃嬪要赤身裸體見皇上呢?」

梅瘦竹道:「這樣可以防止居心不良之人行刺皇上。當然,如果是皇上特別寵愛的妃子,有時也有可能是皇上屈駕前往其住處,共度良宵,但這種情況少之又少。」

乖乖兒問:「那又何謂留與不留呢?」

梅瘦竹道:「一夜龍鳳交歡之後,次日早上,執事太監就會按原來的方法,用毛毯包裹著被皇上行幸過的妃子。送回前,會問皇上留與不留。如果皇上說留,當值太監就在記事簿上記下。當然,皇上大多數時候都會說不留。如果是不留,那事情就更簡單了,執事太監用手指按一按妃嬪屁股後麵的某個穴位,讓皇上射入妃嬪體內的精水順流而出,就完事了。」

台下聽者意猶未盡,有人笑問:「太監按的是什麼穴位?」

梅瘦竹笑著說:「這個老朽就不得而知了,這位仁兄若有興趣,不妨去向敬事房的公公們打聽打聽。」

台下眾人又哄笑起來。

天將晚,離開酒樓時,杜五嗬嗬笑道:「這個快嘴書生,講得可真有意思。」

陸天沉卻皺皺眉頭,冷笑道:「無稽之談,不足為信。」

6

次日清晨,天低雲垂,忽然有人來報:「六合門又出事了!」

陸天沉三人大驚,急忙飛馬趕往六合門。來到徐府,但見挽聯高掛,白幡低垂,上下一派悲涼肅穆的氣氛。

他們料想是徐夢痕出事了,心頭一震,疾步入內。徐府的大堂已改為靈堂,一副柏木棺材橫放在靈堂中央,徐老爺子和徐老夫人正坐在靈前垂淚,下人們披紗戴孝,端著祭品進出忙碌。

陸天沉正要開口,徐老爺子已迎上來,抓住他的手,含淚道:「陸捕頭,我們家玉兒……」

三人大出意外,齊聲問:「是肖姑娘出事了?」

徐老爺子道:「是的,是玉兒出事了。自從夢兒昏迷之後,玉兒日夜守在他身旁精心照顧。誰知,就在夢兒逐漸好轉,康復有望之時,玉兒她、她卻……」

陸一飛問:「肖姑娘她是怎麼出事的?」

徐老爺子道:「據玉兒身邊的丫頭講,昨晚玉兒照例守護在夢兒身邊。時至半夜,忽然一位神秘的黑衣蒙麵人破窗而入,欲殺夢兒。玉兒奮力保護,與其交手,無奈對方武功極高,玉兒不是對手。就在對方挺劍欲刺夢兒之時,玉兒不顧一切撲過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軀護住了夢兒。等老夫聽到打鬥聲趕到時,神秘黑衣人已躍窗而逃。玉兒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沒有醒來……」

陸天沉皺眉道:「我們可以看看肖姑娘的遺體嗎?」

徐老爺子沒有說話,隻是含淚點了點頭。

陸一飛和杜五輕輕抬開尚未合攏的棺材蓋,肖玉兒正安詳地躺在棺材裡。劍傷赫然印在月匈口,一劍穿心,乾淨利索。

陸一飛「呀」地叫出聲來。

杜五驚道:「難道昨晚那神秘黑衣人,就是連環奪命案的凶手?」

陸一飛點頭道:「完全有可能。」

正在這時,忽聽內屋傳來一聲怪叫,接著便是「叭」的一聲,似乎是花瓶陶瓷一類的器皿被打碎了。

陸一飛吃了一驚,可側耳細聽,卻又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徐老爺子看出他心中疑惑,忙尷尬地道:「那是犬子他……」

陸天沉一怔,忙問:「徐少爺他醒過來了?」

徐老爺子目光一暗,與夫人對望一眼,麵露難色,長嘆一聲,道:「經此一鬧,小犬醒倒是醒了,隻不過……」

陸一飛忙問:「隻不過怎樣?」

徐老爺子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欲言又止,嘆口氣說:「此事一言難盡,老夫帶三位一看便知。」

陸天沉三人疑惑地隨他步入內屋,來到徐夢痕的住處,房門已被一把大鎖從外麵鎖住。三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徐老爺子命人將鐵鎖打開,推門而入,忽然一隻花瓶橫飛過來,若不是徐老爺子人老身手不老,閃避得快,隻怕已被砸得頭破血流了。

扔花瓶的人,正是徐少爺。眾人定睛一看,隻見他衣衫不整,披頭散發,滿臉汙穢,神情木訥,正手舞足蹈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嘴裡還喋喋不休,念念有詞。

仔細一聽,他說的是:「……啊,仙女姐姐!我看見仙女姐姐了!多漂亮的仙女姐姐……」忽又話音一轉,驚叫道:「啊,你、你是誰?別過來!別、別殺我!別殺我!」

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驚恐,最後竟忽然舉起一把凳子,砸向門口。

徐老爺子急忙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眾人暗暗心驚,陸天沉急問:「徐少爺他……」

徐老夫人又傷心落淚道:「他一醒轉過來,就變成了這樣……早上我們請無極道長來看過,道長說他身心受創,驚恐過度,一時恢復不了,暫時精神錯亂,神誌失常……」

陸天沉三人明白過來,頓覺心中一沉:糟糕,徐夢痕瘋了!

7

世事變幻,鬼神難料。

坐在望江樓喝茶休息時,陸天沉、陸一飛和杜五這三位帝京府衙的高手眉頭緊皺,心事重重,誰也不願開口說話。

喝過兩壺茶,杜五忽然道:「你們有無感覺到,今日望江樓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

陸一飛喝口茶說:「隻不過少了一個人罷了。」

杜五四下看看,問:「少了什麼人?」

陸一飛道:「快嘴書生梅瘦竹。」

杜五點頭道:「正是,我說這酒樓怎麼如此清靜了呢,原來是少了那家夥在此聒噪。」

正說著,梅瘦竹的小徒弟乖乖兒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諸位爺,不好了不好了!我見太陽都曬屁股了師父卻還沒起來,便去敲他的房門。敲了半天沒人應,我趴到窗台上一瞧,天哪……」

杜五急得直跺腳,催促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揀要緊的說呀。你師父他到底怎麼了?」

乖乖兒渾身顫抖,聲音也哆哆嗦嗦地:「我師父他、他……被人、被人殺死了!」

「什麼?」酒樓裡的人一聽這話,全都呆住了。

有幾位膽小的沒能控製住自己,手一哆嗦,把酒杯摔在地上了。

陸天沉心中一驚,但神色未變,起身問:「張掌櫃,梅瘦竹住在何處?」

張掌櫃也懵了,哆嗦道:「他、他借居在小店後麵的一間偏房裡。」

陸天沉道:「帶路!」

張掌櫃戰戰兢兢地帶著他們穿過大堂,拐過幾道彎,來到梅瘦竹的住處。隔窗一瞧,梅瘦竹正橫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斜蓋著一條被子,鮮血染紅了床單和被褥。

陸一飛急忙一腳蹬開房門,一探梅瘦竹的鼻息,顯然已斷氣多時。揭開被褥,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場麵的張掌櫃忍不住彎下月要去,把昨晚吃下去的飯菜都嘔吐出來了。

梅瘦竹全身上下,隻穿一件內衫,顯然是於睡夢中被殺。

陸一飛用劍尖輕輕挑開他染滿鮮血的衣衫,傷口赫然出現。陸天沉、陸一飛和杜五三人臉色齊變。

傷在月匈口,一劍穿心,乾淨利索。

8

月光如水,溪流無聲。

吃罷晚飯,陸一飛獨自一人坐在屋後山坡下的小溪邊,把困擾自己的眾多疑點翻來覆去地思考著。

正在百思不解之時,一雙溫柔的纖手悄悄蒙上了他的眼睛。他輕輕捉住那雙溫軟的手兒,心中立即湧起一股柔情蜜意。

他輕輕問道:「葭妹,你怎麼來了?」

陸蒹葭調皮地在溪水中投了一塊石子,濺起一串清涼的水珠落在他身上、臉上,宛如情人的眼淚,那麼調皮而又那麼令人心醉。

她倚在他身邊坐下來,莞爾一笑:「一飛哥,我知道你為什麼煩惱。連環命案的事,我已聽杜五叔說了。你把你心中的疑惑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你想辦法解決。」

陸一飛看她一眼,苦笑道:「連義父也一籌莫展,你會有什麼辦法?」

陸蒹葭嘟起小嘴:「你小看人?你沒說出來,怎麼知道我沒辦法呢?」

陸一飛無奈地嘆口氣,道:「那好吧,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你。你知道嗎,我們今天去六合門,發現徐夢痕瘋了。徐老夫人說已請清虛觀無極道長診斷過,說是精神錯亂,一時好不了。」

陸蒹葭扭頭看著他問:「這難道也有什麼不妥嗎?」

陸一飛道:「可是我已派人到東靈山清虛觀問過,守門的小道士說,最近皇上腎病復又加重,再三下旨請無極道長去宮裡給他治病。無極道長嫌麻煩,正裝病在床,已三天未出過門呢。」

陸蒹葭柳眉輕皺,思索道:「這麼說來,是徐老夫人說謊騙你們了?」

陸一飛道:「我也是這麼認為。但她為什麼這樣呢?」

陸蒹葭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一定是徐夢痕清醒過來之後,知道官府的人一定會來向他調查情況,他不想將真實情況告訴你們,但你們於他有恩,又不便當麵拒絕。」

陸一飛道:「可是,他為什麼如此呢?如果他將掌握的線索告訴我們,官府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幫他報一劍之仇和殺妻之恨。」

陸蒹葭沉思著說:「也許他正是不想讓你們幫他,才不惜裝瘋騙人。」

陸一飛大為奇怪,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陸蒹葭道:「個中原因其實很簡單。武林人士最講究血債血償,快意恩仇。六合門是武林中有名有望的大門派,而徐夢痕也是武林成名高手。六合門連連出事,威風掃地,若還要靠官府的人來幫他們報仇雪恨,那——」

陸一飛經她點撥,恍然大悟,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說,徐夢痕裝瘋賣傻,隱瞞線索,隻是為了不讓官府插手,他要自己親自追凶,手刃仇人,一來報仇雪恥,二來借機重振六合門在武林中的威名。」

陸蒹葭點了點頭,又補充道:「而且肖玉兒死在六合門,他若不拿到凶手的人頭,江南形意門的人會善罷甘休嗎?」

陸一飛忍不住贊道:「葭妹,果然是虎父無犬女。你的心思如此縝密,推理如此精確,不到衙門做捕快實在太可惜了。」

陸蒹葭有幾分得意地說:「我若去做捕快,你和爹這兩大神捕還不都得回家種地呀!」

陸一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拿起放在草地上的長劍,起身道:「葭妹,謝謝你提醒了我。你快回屋裡去,我要出去一趟。」

陸蒹葭關切地問:「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

陸一飛道:「如果你說得沒錯,那麼徐夢痕很快就有行動,他一定會出來尋找仇人。到目前隻有他一個人與凶手交過手並且還活著,所以有關凶手的情況,也隻有他最清楚。我隻要一路跟著他,就不難找到殺人凶手。」

陸蒹葭笑道:「哈,你果然聰明多了。不過徐夢痕武功超群,而且那神秘黑衣人也不好惹,你可要小心。」

陸一飛拍拍手中長劍,笑笑道:「你放心,我手中這把如風劍也還從未遇到過對手。我走了,如果義父問起我,你替我說一聲。」

陸蒹葭點點頭,顯得有些不舍,道:「我知道了。你要早去早回!」

9

風雲變幻,月亮已悄然隱入雲層,地麵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陸一飛已在六合門大門前的柳樹梢頭隱匿了一個多時辰。他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也不知道這樣等下去會不會有結果。他隻知道,自己必須這樣等下去。

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而有些事,你卻必須去做。

等人的時候,時間總似乎過得太慢,尤其是在等一個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出現的人。

夜涼如水,三更鼓響。徐府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忽然「吱嘎」一聲輕輕打開一條縫,一條人影從門內閃身出來。白衣飄揚,玉樹臨風,正是帝京第一少徐夢痕。

陸一飛急忙屏住呼吸。

徐夢痕四下望望,隨即展開輕功,如飛而去。

陸一飛知他武功高強,聽覺靈敏,不敢跟得太緊,與其保持著相當距離。

夜深人靜,街燈已熄。街上絕無行人,隻有徐夢痕與陸一飛如一陣風一樣,一前一後相繼從街上飄盪而過,了無痕跡。

徐夢痕橫穿三條街道,來到一條小巷裡,在一爿小店前停住腳步。

陸一飛也急忙止步藏身,悄悄抬頭一看那間店鋪的招牌,竟是「笑婆婆絞麵店」。這是一間專為街市上小媳婦、大姑娘絞麵毛、穿耳環、去皺紋、化裝易容的普通小店。這樣的小店在街市上隨處可見,從事這種營生的多為上了年紀的婆婆嬸嬸。而據陸一飛所知,笑婆婆絞麵店是同行中手藝最高生意最好的。但他卻實在猜不透,徐夢痕堂堂一個大男人,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呢?

正暗自疑惑,徐夢痕上前拍響了絞麵店的大門。拍了十餘下,門沒開,一旁的窗戶卻打開了半邊,一個睡眼惺忪的老婦人探出頭來,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嘟囔道:「誰呀?三更半夜的!」

徐夢痕忙施禮道:「婆婆,在下深夜來訪,是想請婆婆做一樁生意。」

笑婆婆臉上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滿臉不高興地擺擺手,道:「太晚了,明天再來吧。」

徐夢痕道:「在下實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不深夜打擾婆婆清夢。」他掏出一錠銀子托在掌心,「這點心意,請婆婆笑納。」

笑婆婆一見這錠銀子少說也有十餘兩,立刻沒有了一絲睡意,忙不迭地道:「好說好說,公子這樁生意,老身做了。」

笑婆婆將徐夢痕迎進店,復又關上門。

陸一飛又悄悄靠近一些,隱身於牆角一隅,耐心等候徐夢痕出來。

隻一炷香的功夫,絞麵店的門又開了,不見徐夢痕出來,卻從裡麵走出一位藍袍人物,麵相俊朗,身負長劍,猶似一位意氣風發的書生。

藍袍書生出門之後,向東而去。

陸一飛眉頭輕皺,暗自納悶,為何不見徐夢痕出來呢?待看清那藍袍書生的輕功路數時,忽然醒悟過來,這藍袍書生不正是徐夢痕易容而成的嗎?心中意念一轉,人已飛身向前,無聲無息地跟上了「藍袍書生」。

「藍袍書生」徐夢痕身輕如燕,健步如飛,越行越疾,向著東直門方向掠去。

陸一飛不遠不近,緊隨其後。

徐夢痕很快便來到了東直門外的香花街。

香花街似乎永遠是帝京裡最熱鬧最繁華的街道,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因為這條街道兩邊,各開著十八家妓院。

在這些妓院之中,最有名的是胭脂樓。在這條街上,最紅的姑娘便是胭脂樓的紅胭脂。

陸一飛看見徐夢痕邁步走進了胭脂樓,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未婚妻肖玉兒屍骨未寒大仇未報,這位徐少爺居然就來香花街尋花問柳。

陸一飛見他半夜出門,化裝易容,行蹤詭秘,原本以為他是為追凶,所以一路跟蹤,卻不想他是為狎妓而來,不由得大感失望。

可轉念一想,莫非徐夢痕所追蹤的殺人凶手與胭脂樓有關聯?想罷,覺得既然追蹤到此,進去看看也無妨,便硬著頭皮走進去。

胭脂樓很大,姑娘也很多。陸一飛找了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來,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濃香撲鼻的姑娘立即像發現獵物一般緊緊圍住了他。

陸一飛是第一次來這種煙花之地,盡管極力裝成老手,還是不免臉紅耳赤,坐立不安。他一麵手忙腳亂地應付著姑娘們的挑逗,一麵用眼角餘光注意著徐夢痕的動向。

隻見這位藍袍書生裝扮的徐大少爺大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一坐,那滿臉脂粉唇似豬血的老鴇就滿臉媚笑地迎了上去,嗲聲嗲氣地說:「哎喲,大爺,我瞧您怎麼這麼麵生呢,是頭一回來胭脂樓吧?大爺貴姓呀?」

徐夢痕隨口應道:「免貴姓王。」

老鴇立即將半個香噴噴的身子倚在他身上,媚聲嬌氣地道:「喲,原來是王公子呀。既然王公子是頭一次來咱們這胭脂樓,那我就先給您介紹幾個好姑娘……」

徐夢痕擺手道:「本公子不要別人。」

老鴇一臉媚態:「哎呀,王公子不要別人,難道是看上了我這個做媽媽的不成!」

徐夢痕故意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笑笑道:「在下的眼光還不至於如此差勁。今天在下專為紅胭脂而來。」

老鴇一怔,道:「哎呀,王公子,您真是不湊巧。我們胭脂姑娘今晚已被人包下了。」

徐夢痕問:「別人出多少銀子?」

老鴇道:「紋銀五十兩。」

徐夢痕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道:「我出一百兩行不行?」

老鴇麵露喜色,卻故作為難地道:「這個……實在叫我為難,因為包她的那位大爺大有來頭……」

徐夢痕連眉頭也沒抬一下,又掏出一張銀票,道:「如果我出二百兩呢?」

老鴇見好就收,急忙收起桌上的銀票道:「公子勿怒,胭脂姑娘的確已被人包了,不過剛才是被別人包了,而現在卻是叫王公子您包了。您跟著我上樓去,看我怎樣把那個寒酸家夥從胭脂姑娘的床上扔出去。」

徐夢痕眉頭一鬆,點頭道:「很好,事成之後,重重有賞。」

見他已隨老鴇上樓,陸一飛便問身邊的姑娘道:「誰住在胭脂姑娘的隔壁?」

一個姑娘回答道:「是玲瓏姑娘。」

陸一飛道:「你去把她叫過來。」

姑娘有點不高興。陸一飛問道:「有沒有辦法把那個男人從玲瓏姑娘的床上趕下去?」

那姑娘道:「隻有一個辦法。」

陸一飛問:「什麼辦法?」

姑娘道:「用銀子把他砸跑。」

陸一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告訴我她在哪個房間,我這就去用銀子砸那個男人。」

那姑娘翹著小嘴道:「二樓左手邊最後一個房間。不過,如果你的銀子砸不跑那個男人,你可以去三樓右手邊的第三個房間。」

陸一飛問:「為什麼?」

姑娘吃吃地笑道:「因為那是我的房間。」

陸一飛看了她一眼,忽然覺得有點喜歡這個小姑娘了。

他蹬上二樓,很快就找到了。房門被人從裡麵閂住了,不過這難不住他。

房間裡看上去布置得很精致,但床上卻顯得有些淩亂,一個全身赤裸肥胖男人正一邊扯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的裙子,一邊氣喘籲籲地把她往床上壓去。

小姑娘一邊流淚一邊拚命掙紮,但卻無濟於事,在這鐵塔似的大漢麵前,她就像一隻可憐的小雞,隻有任其蹂躪,任其宰割的份。

陸一飛看了,感到就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惡心。他沖上去,很快就把那欲火焚身嘴臉醜陋的家夥從小姑娘的床上趕了下來,他用的是拳頭。然後,他點了他身上的幾處穴位,把他就像扔一隻死雞一樣塞進了小姑娘的床底下。

小姑娘衣衫不整,瑟縮在床角裡,睜著一雙淚水漣漣的大眼睛,怯怯地看著陸一飛。

不知為什麼,陸一飛一看到這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便心頭一震。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時時刻刻都令他牽腸掛肚,也時時刻刻牽掛著他的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甜蜜的感覺。

小姑娘一邊顫抖著向後挪動著身子,一邊驚恐地哀求道;「大、大爺,別、別過來……求求您了……我、我隻賣藝,不賣身……」

陸一飛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向後退了兩步,然後問道:「你叫玲瓏?」

小姑娘無聲地點了點頭。

陸一飛微笑著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想借你這間房間用一用。」

玲瓏姑娘的眼睛立刻睜大了,問:「你、你說你要借我的房間?」

陸一飛點點頭道:「如果我出二十兩銀子,請你離開這間房子一個人去外麵待一會兒,你願意嗎?」

玲瓏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也許她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麼奇怪的客人,更沒有客人向她提出過這樣奇怪的要求。半晌,她似乎才終於聽懂他的話,穿好衣服,帶著滿腹的疑惑走了出去。出去時,還不忘回手關上房門。

陸一飛鬆了口氣,扭頭打量著這間房子,忽然似乎發現了什麼,輕輕移開梳妝台,在與紅胭脂隔鄰的牆壁上找到了一條縫隙,盡管很小,但對於他來說卻已足夠。他輕輕吹開落在牆縫中的灰塵,然後把眼睛湊上去,隔壁房間裡的一切便盡收眼底了。

燈光下的胭脂姑娘顧盼生輝,光艷照人,一襲紅紗輕裹著起伏玲瓏婀娜曼妙的胴體,奇峰隱約,肌膚如雪,引人遐思。果然不愧是香花街上的名妓花魁。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還有明眸巧笑,細語啁啾。

徐夢痕看上去已經醉了,美酒醉人,美人更醉人。他醉眼蒙矓,看著那張錦帳紅被的大床,眼神中透出曖昧的意味,輕撫著她的纖手,道:「胭脂姑娘,在下遠道而來,今晚能在這張象牙床上借宿一晚嗎?」

胭脂姑娘的臉看上去比胭脂還紅,低眉歉然一笑,道:「王公子,胭脂雖為風塵中人,但也有自己做人的準則,那就是萬般皆可,但絕不留客在此過夜。所以公子美意,胭脂實難從命。」

徐夢痕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道:「現在呢?」

胭脂正色道:「如果王公子認為在桌上放幾張銀票便可令胭脂破例,那王公子未免也太小看胭脂了。」

徐夢痕臉一紅,收回銀票,顯得有些尷尬。

紅胭脂嫣然一笑,又道:「不過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小妹雖立誓不留客人在此過夜,卻沒說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樓以外的地方過夜。小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還有一處陋室,若王公子有心,不妨前往,小妹在此洗沐潔芬之後,一定在彼處恭候大駕。」

徐夢痕一怔,道:「果真如此?」

紅胭脂莞爾一笑,拿出一張薛濤紙,提筆寫了一行小字,遞給他道:「屆時,紙上所寫之處,會有馬車專候。你不用說話,自會有人送至溫柔鄉。」

美人垂青,佳人有約,徐夢痕不由得驚喜萬分,手捧紙條,如奉法旨,連連點頭道:「在下一定依時赴約!一定依時赴約!」

紅胭脂送他至門口,目光依依,萬分不舍,柔聲叮囑道:「天黑路遠,王郎一定要來,以免佳人久等,倍感寂寞。」

徐夢痕再三點頭,依依惜別,遵囑下樓而去。

陸一飛在隔壁探聽得明明白白,隻恨無法看清那紙上字跡。

他急忙回身將玲瓏姑娘的梳妝台擺回原處,出門之時,看見玲瓏姑娘正蹲在門口打瞌睡。夜風吹來,令她縮成一團。

他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將自己身上所有銀子全掏出來,也不過二十餘兩,想起徐夢痕一擲千金的豪爽,未免在心中暗暗感嘆。

他把銀子全數給她,並叮囑道:「今晚之事,你知我知,千萬不可對別人說起,以免惹來殺身之禍。還有,此地非久留之地,若有機會還是早日離開為妙。」

玲瓏看著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陸一飛走出胭脂樓,看見徐夢痕看著手中的紙條,向南而去。

他低頭想了片刻,仍舊悄然跟上。

10

徐夢痕腳下生風,很快便步出了香花街,仍舊朝南而行。

香花街的嘈雜與喧囂越離越遠。

穿過黑暗無人的大街,翻過狹窄潮濕的小巷,街市已被甩在身後。

陸一飛估計徐夢痕要去的地方是郊外,不由得暗暗稱奇。紅胭脂說在紙條上標明的地方有馬車等候,徐夢痕顯然就是前去尋找那輛馬車。

真的會有馬車在等他嗎?馬車為什麼要停留在如此偏遠的地方呢?是紅胭脂在捉弄他,還是真如她所說,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等候他共度良宵?如果她果真需要男人,卻又為何要立下如此奇怪的規矩呢?

徐夢痕為什麼要易容之後,才去見紅胭脂呢?是怕她認出他嗎?難道他們以前見過麵,難道徐夢痕以前就來找過胭脂?即便如此,再次見麵,也無須化裝易容,更名換姓呀!

陸一飛腳下狂奔,腦子卻轉得更快,個中疑點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事弄個清楚明白。

果然不出所料,徐夢痕一路奔波,從大紅門出了城,到了郊外。

野外,天底雲暗,荒無人家,一片黑莽莽的森林擋住去路,一條坎坷不平的小路蜿蜒伸向森林深處。

陸一飛四下看看,覺得這個地方有些陌生。

樹林被無邊的黑夜籠罩著,顯得死一般靜寂,偶爾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更是讓人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徐夢痕看看手中的紙條,認清路線,沒有猶豫,沿著林中小道,向著樹林深處飛奔而去。

樹林裡麵比外麵更加黑暗,陰風陣陣,荊棘叢生,道路更加崎嶇難行。但陸一飛身為捕快,平日辦案緝凶,常常黑夜行動,走多了夜路,練就了超凡的眼力,所以在此種環境之下追蹤目標也並不感到吃力。

兩人一前一後,無聲無息,在樹林中穿行了五裡多路。忽然,「撲騰」一聲,一隻飛鳥自林中驚起,鳴叫一聲,飛掠而去。

徐夢痕似有所覺,忽然止步,身子未動,眼睛卻已將四下情形探視得明明白白,右手繞到背後輕輕握住斜插在肩頭的長劍,沉聲道:「朋友,你已跟著在下行了這麼遠的路,不覺得累嗎?在下正嫌路途寂寞,不如現身一見,並肩同行如何?」

陸一飛隱身於樹後灌木叢中,心中一驚,自己一路追蹤,小心翼翼,不想還是讓他發現了。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早已有所察覺,自己卻渾然不知,不由得暗叫慚愧。手提長劍,正欲現身,忽然樹梢輕輕一動,一條人影如飛鳥掠過,落在徐夢痕跟前。

陸一飛大吃一驚,原來徐夢痕發現的人並不是他,而更讓他心驚的是,一路上,自己竟然一點兒也沒察覺到在這場追蹤中,居然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來者身材魁梧,黑衣黑褲黑色緊身服,黑巾蒙麵,隻有兩隻精光四射亮如鷹隼的眼睛露在外麵。

徐夢痕盯著他道:「閣下想必就是夜襲六合門的神秘黑衣人了?」

黑衣蒙麵人點頭道:「正是。上次失手,讓姓肖的那個賤人替你死了一回,今天你再也不會那麼幸運了。」

徐夢痕怒目而視,咬牙道:「反正想要在下這條命的人不止你一個,在下就以自己這條命來搏你這條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話一出口,黑衣蒙麵人身形一轉,忽然像旋風一般,身體陡然拔高三尺,一柄軟劍如毒蛇出洞,自月要帶中悄然出鞘,手腕一抖,在半空中挽出劍花,分刺徐夢痕前月匈三處大穴。

徐夢痕拔劍,側身,順勢格擋。但聞「丁丁丁」三聲脆響,長劍交鳴,夜空中火星連閃,刺目驚心。

陸一飛屏住呼吸,暗中凝神觀察,隻見黑衣蒙麵人軟劍形如毒蛇,一劍刺出,幻化不定,遇強則軟,遇弱則強,劍劍不離對方心窩,招招欲置人於死地。

徐夢痕不愧為武林俠少第一高手,一柄長劍舞得潑水不進,黑衣蒙麵人雖連出怪招狠招毒招,但劍尖總是在距他身體三四寸遠的地方,被他擋了回去。

黑衣蒙麵人劍勢淩厲,以攻為守。

徐夢痕則以守為攻,防守反擊。

兩人劍來劍往,頃刻間,已鬥了三十餘招。

徐夢痕漸漸已扌莫清對方底細,就在對方一劍使老,舊力用盡,新力未生之際,忽然欺近一步,挺劍直刺對方咽喉。

兩點之間,直線最近。徐夢痕的劍,就是走的直線,速度快得完全出乎對方意料。

黑衣蒙麵人回劍自救不及,忽然劍出險招,手腕一翻,反刺對方心窩。

如果徐夢痕不撤劍自救,固然能一劍刺中對方咽喉,但自己的月匈口也有可能會被對方刺一個窟窿。

徐夢痕的招式沒有絲毫改變,似乎根本就感覺不到對方的軟劍已直抵月匈前。也許在他看來,隻要能為心愛的人報仇,即使與對手同歸於盡,也是值得的。

劍勢去如閃電。

做出選擇的是黑衣蒙麵人,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發現自己的劍遠不如對方的劍快,對方劍尖已觸及自己的咽喉,但自己的劍尖卻還距對方身體一寸有餘。就是因為這一寸的距離,也許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他隻有選擇後退。當對方劍尖嵌入他的肌膚時,他忽然向後一仰,順勢淩空一個翻身,人已躍上身後一棵大樹,將身子隱藏在了枝濃葉茂的樹梢上。

徐夢痕長劍刺空,在瞬間失卻對手,但又在瞬間發現了對手的藏身之所。他雖然沒有看到對手,卻看到了對方被風吹起的衣角。

對方占據了最高地點,也占據了最有利的地形,看來隨時準備對他淩空一擊。徐夢痕知道,此時挺身追擊並非明智之舉,對方居高臨下,自己處於劣勢。

他目光一掃,已看到身後有一棵參天古柏,立即向後退卻,背靠大樹,凝視對方藏身之處,隻待對方現身,他便全力進攻,給對方致命一擊。

風吹葉擺,衣角飄動,人卻始終未動。徐夢痕隻有等待,等待對方進攻。

對方毫無動靜,他卻忽然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些異樣,一個念頭尚未來得及在腦海中形成,自己月匈前忽然冒出一個鮮紅的劍尖——對方已不知何時繞到他背靠的大樹後麵,一柄利劍從古柏的另一側刺過來,穿過樹乾,刺穿了他的心髒。

徐夢痕驚恐地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鮮血沿著對方的劍尖,一點一滴淌下。也許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他一直全神貫注凝視和防範著的,隻不過是一塊黑布而已。

陸一飛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頓時籠罩全身,還未回過神來,忽聽黑衣蒙麵人冷聲喝道:「朋友,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

樹林中除了黑衣蒙麵人和徐夢痕,就隻有陸一飛了,黑衣蒙麵人的這句話顯然就是對著陸一飛說的。

陸一飛一驚,心中暗叫不妙。深深吸了口氣,正待躍身出來,黑衣蒙麵人卻突然自古柏中拔出軟劍,身如狸貓,快似閃電,連人帶劍,向他這邊撲來。

陸一飛大吃一驚,正待拔劍相迎,黑衣蒙麵人卻突然中途變招,長劍一晃,斜斜刺向距陸一飛不足一丈遠的一株大樹背後。

「啊!」的一聲慘叫傳出,緊接著從那大樹後麵躍出一條人影,捂著屁股上的劍傷,倉皇向樹林縱深逃去。

陸一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還隱藏著一個人。這樹林子裡,究竟還潛藏著多少他看不見的對手呢?剛才這個人,又是什麼來頭呢?

他來不及細想,便看見黑衣蒙麵人已向著那人逃走的方向急急追去,兔起鶻落之間,便已隱入樹後,不見蹤影。

陸一飛急忙跳出來,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徐夢痕一看,卻是傷勢嚴重,血流如注,眼見已性命難保,不由得心頭一凜。

徐夢痕臉色蒼白,奄奄一息,勉強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復又無力地合上雙眼,吃力地道:「原來是陸兄弟。」

陸一飛道:「正是在下。徐兄你……」

徐夢痕微微咧開嘴,苦笑道:「這回真的被他刺穿了心髒,看來是劫數難逃了。」

陸一飛問:「他是不是第一次殺你的那個凶手?」

徐夢痕微微搖了一下頭,道:「不是。」

陸一飛問:「這個神秘黑衣人究竟是誰?」

徐夢痕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絕不是第一次殺我並且把我拋在定安橋下的那個人,因為那個人用的並不是軟劍……」

陸一飛問:「那麼,第一次殺你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徐夢痕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出來就是為了找他,卻不想……」

陸一飛問:「接二連三有人要殺你,是不是你曾經得罪過什麼人?」

徐夢痕輕輕嘆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也許……是我褻瀆了仙女姐姐吧……」

陸一飛一怔,他已經是第二次聽他說起「仙女姐姐」,忙問道:「仙女姐姐是什麼人?」

徐夢痕臉上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神情似乎有些陶醉,似乎陷入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之中。良久,他的嘴唇動了動,剛想說些什麼,卻咳嗽一聲,一口鮮血湧出,噴了陸一飛一身。

「把、把我……葬在玉兒身邊……我、我對不起她……」

他用盡全身力氣說完這句話,忽然頭一歪,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陸一飛傷感地放下他漸漸變涼的身體。忽然想起紅胭脂寫的那張紙條,也許能從那上麵找到什麼線索,可是搜遍徐夢痕全身也找不到,顯然是被那黑衣蒙麵人順手拿走了。

正在這時,忽然遠遠地隨風傳來一陣「丁丁當當」的打鬥聲,也許是黑衣蒙麵人追上了剛才那個偷窺者,兩人正在交手。

陸一飛忙抱起一些樹枝,暫時掩蓋好徐夢痕的屍體,然後提起長劍,循聲追去。

打鬥聲越來越激烈,已似近在耳邊。從聲音上判斷,黑衣蒙麵人的對手似乎也不是弱手,兩人鬥了這麼久,居然還未分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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