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追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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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偵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稱:吸血鬼殺人案

案件編號:無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發生時間:明英宗正統8年

資料來源:《青陽縣誌》

1

吳過背負雙手,站在知府衙門的機要房裡,麵對著牆邊一隻古樸的老式木櫃呆呆出神。

那是一個用來存放卷宗的大木櫃,櫃子分為左右兩半,中間用一塊木板隔開。左邊放的是他擔任知府衙門總捕頭之職十餘年來已經告破、結案、銷案的各種案件資料,右邊存放的是尚未偵破的案卷。

左邊卷帙繁多,上上下下擺了幾排,隻怕有上百件之巨,而右邊,卻隻有一本卷宗,唯一的一本卷宗。

自從「青陽知縣古廟斃命案」(詳見《詭案罪2》之《情海恨殺》)發生後不久,青陽就由「縣」升格為「府」,吳過也當上了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

此時,吳過的目光落在這右邊唯一的一本卷宗上,臉上的表情忽地變得復雜起來。長長嘆息一聲,伸手取出卷宗,輕輕翻看著。

卷宗不厚,但他卻覺得異常沉重。

卷宗上隻是簡單地寫著:癸未年中秋夜,青陽城仁義山莊突遭變故,莊主雷驚雲、白如雪夫婦慘死。凶手不明。

他逐字逐句審讀著這段文字,仿佛那殺人凶手就潛藏在這字裡行間一般。合上卷宗時,他又悠悠地嘆了口氣,自語道:「唉,一年了,整整一年了,驚雲兄,小弟無能,竟無法抓到凶手告慰你夫妻在天之靈,實在慚愧。」

說起青陽城的仁義山莊,江湖上隻怕沒有幾個不知道的。

數十年之前,雷老爺子憑借著一套天下無敵的仁義刀法,開創了江南仁義門數十年的基業。發展到後來,仁義門的勢力從江南擴展到江北,在江湖上的影響越來越大,成為了繼少林武當之後的武林第三大門派。

據傳雷老爺子曾經得到一張藏寶圖,他按圖索驥在長江邊找到了寶藏所在,並在埋藏寶藏的地麵上修建了一座莊園,作為仁義門的總堂,這座莊園便是位於青陽城內的仁義山莊。坐擁巨寶,所以用「富可敵國」這四個字來形容仁義山莊的富有也毫不為過。

雷老爺子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雷驚雲,自創驚雲劍法,自成一派,劍法超群,為人極其豪爽,喜歡結交天下武林同道,頗有孟嘗君遺風,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歡叫他驚雲公子;二兒子雷驚雨,性情沉穩,雙手仁義刀法已得其父真傳,在江湖青年一輩高手中可謂佼佼者。

雷老爺子臨終之前,留下遺言,將自己身後一切財產一分為二,一份是仁義山莊及地下寶藏,一份是仁義門掌門之位外加天下無敵的仁義刀譜,任兩個兒子自行選擇其中一樣。

老大雷驚雲對掌門之位及絕世刀譜了無興趣,他最喜歡的是結交天下朋友,他知道交朋友是一件很花錢的事情,正所謂仗義疏財千金散盡,所以他選擇了仁義山莊和仁義山莊的財富;而老二雷驚雨心思縝密,能當大事,所以選擇了父親的第二份遺產。

三年前,仁義山莊與杭州武林世家月白樓聯姻,雷家兄弟分別娶了白家的大小姐白如雪和二小姐白如霜為妻。

雷家與白家原是姑表之親,雷家兄弟與白家姐妹可謂青梅竹馬,早生情愫,兩對璧人,水到渠成。這兩樁親事,一直以來,都被傳為江湖佳話。

雷家兄弟分家之後,雷驚雲留在青陽城,做了仁義山莊莊主,守著父親留下的家業過日子。而老二雷驚雨接任仁義門掌門之位後,立即大展拳腳,揮師北上,攜夫人白如霜移居杭州月白樓,將白家在江浙一帶的勢力與仁義門合二為一,一麵用心打理幫中事務,極積壯大仁義門,一麵潛心修習父傳刀譜,武功自然大有長進。

兄弟倆手足情深,互通有無,常來常往,關係倒也密切。

雷驚雲是吳過生平為數不多的幾個可以一起喝酒談心的好朋友之一,雷驚雲甚至還說過等他兒子出世之後,一定要拜吳過做乾爹呢。

雷驚雲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隻手端著酒杯,一隻手扌莫著妻子日漸隆起的大肚子,臉上滿是將為人父的快樂與幸福。但他一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根本就沒有看到兒子長大的那一天。因為就在白如雪臨產的那天夜裡,他們夫妻二人連同剛剛降生的孩子,全部慘遭毒手,凶手出手之殘忍,已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據仁義山莊的丫環回憶說,那天半夜裡,夫人突然肚子疼痛,分娩在即。莊主急忙命人去請穩婆。穩婆來了之後,看了看夫人的身體說馬上要生了,讓丫環們趕快下去準備熱水,她自己一個人留在夫人房中為夫人接生。莊主則站在門口焦急等待。過了一會兒,穩婆滿頭大汗跑出來說夫人難產,要找一個力氣大的人進去幫忙。

在那種情境之下,力氣大而且又方便進出之人自然就隻有莊主一個人了。所以他立即跟隨穩婆進了房間。房門關上不久,就聽產房裡傳來「哇」的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眾人心中一喜,知道孩子生下來了,卻不知夫人情況怎樣。

丫環們準備了熱水候在門口,隻等穩婆叫喚就端進去,哪知等了盞茶光景也不見房裡發出半點響聲。丫環們心知有異,推門進去一看,卻不由得驚呆了。隻見房間裡滿是鮮血,莊主倒在床邊,劍未出鞘,頭卻已不見了,後牆窗門洞開,床上已不見了夫人孩子,連穩婆也一塊兒失蹤了。

莊上頓時亂作一團,護院家丁一麵著人報官,一麵四下尋找,最終沿著血跡在城東十裡茅草山亂葬崗找到了白如雪血淋淋的屍體和一個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嬰兒,而那穩婆卻不知所蹤。

吳過趕到之後,察看現場,尋找線索,覺得那穩婆大有可疑,問明她的住址,立即著人去找。但找到她的時候,她卻早已在自家屋中懸梁自盡,屍體都涼了。

穩婆的身世背景並不復雜,娘家姓李夫家姓王,世居青陽城,丈夫早亡,無兒無女,平時靠給人做媒、接生掙幾個銅板過日子,與仁義山莊並無過節,最重要的是她不懂武功,連殺雞也不會,就更別說殺人了。

而殺害雷驚雲一家三口的凶手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武功極高,雷驚雲劍法卓絕,在江湖上也是少有的高手,卻居然連劍也來不及拔出就已死於對方之手,足見對方出手之快武功之高,遠遠在他之上。

根據這種種跡象推測,那穩婆顯然不是真正的凶手,凶手顯然是在殺害穩婆並製造好她上吊自殺的假象之後再冒充穩婆混進仁義山莊行凶。

如此處心積慮,如此趕盡殺絕,若非與仁義山莊與雷驚雲、白如雪夫婦二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之人,絕下不了如此毒手。

雷驚雲一向為人豪放、不拘小節、仗義疏財、廣交朋友,又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大仇家呢?

凶手不是穩婆,那又是誰?吳過一路追查,卻毫無頭緒。

雷驚雲夫婦出事之後,官府著人通知其弟雷驚雨前來處理後事,而仁義山莊也暫時交由雷驚雨白如霜夫婦接管。

仁義門耳目遍及天下,雷驚雨夫婦雖身在杭州,卻早已驚聞噩耗。趕到青陽,一麵將兄嫂風光大葬,一麵將仁義門江南江北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十大分堂堂主召集到仁義山莊,傳令各地仁義門弟子務必放下手頭一切事務,全力追查凶手下落。

一時之間,仁義門偵騎四出,江湖上風起雲湧,亂哄哄鬧了一陣,卻是大海撈針,全無結果。

雷驚雨夫婦搬到仁義山莊居住後不久,即誕下一子,取名雷小寶。喝滿月酒時,吳過也去了。雷驚雨性情古怪,與其兄大不相同,待人接物冷冷冰冰,極難相處。吳過除了在查案時見過他兩次外,平時很少見到他。

轉眼之間,仁義山莊遭遇變故已快一年。這一年中,吳過念著朋友之情,一時一刻也沒有停止過追查殺害雷驚雲夫婦的凶手。隻可惜對手太過狡猾,連奪三條人命卻未留下一絲一毫線索。他忙了一年,也是徒勞。

而這一年中,雷驚雨領導的仁義門更是大展拳腳大顯聲威,先是吞並了陝北龍頭會、雲南萬馬堂、蜀中金刀盟、粵中羅浮山飛雲寨,後又剿滅了南海巨鯨幫,將勢力從陸地擴展到了海上。加之近來武當派連遭變故,兩任掌門先後失蹤,聲威大跌,一蹶不振。仁義門在江湖上的實力與聲望,早已超過武當,直逼武林第一大派少林派。

時光易逝,故人難追。吳過輕輕搖一搖頭,長長嘆息一聲,將手中卷宗放回到木櫃中。便在這時,一名衙役在機要房門前大聲稟報道:「吳大人,仁義門掌門人雷驚雨在外求見。」

「哦?」吳過忍不住一怔,自雷驚雲死後,他與雷驚雨極少來往,今天怎麼……。他略一遲疑,便道:「快請到前廳奉茶,我馬上便來。」

衙役領命而去。

吳過步出機要房,回身鎖好房門,便往前廳走去。步入大門,隻見廳內坐著一個人,麵容清瘦,臉色陰沉,左右月要間各懸一把彎刀,正是仁義門掌門人雷驚雨。

吳過拱一拱手,微微一笑道:「不知今天刮什麼風,竟把雷掌門吹到我這清水衙門來了,真是榮幸之至。」

雷驚雨道:「雷某此來,有一事相求。」他嘴裡雖說有事相求,臉上神情卻頗為倨傲,既不起身還禮,也不出言寒暄。

吳過舉一舉茶碗,朝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好說好說,雷掌門有話請講,本捕洗耳恭聽。」

雷驚雨剛欲開言,忽見門口站著數名衙役,正向這邊望來,臉色微微一變,止住話頭,道:「事關重大,吳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吳過知道他嫌大廳裡人多眼雜,起身將他引入一間僻靜偏房,雷驚雨回手關上房門。吳過不禁濃眉微皺,道:「雷掌門有話不妨直說。」

雷驚雨道:「吳大人,實不相瞞,仁義山莊最近接連出了幾樁命案,死了十來個人,雷某是專程來知府衙門報案的。」

吳過見他說得鄭重,不由得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微微一笑道:「雷掌門真會開玩笑,死幾個人出幾樁命案算什麼,仁義門勢力遍及天下,世上還有貴派查不出的凶手、破不了的案子、擺不平的事情嗎?又何必來找中看不中用的知府衙門報什麼案呢?」

原來雷驚雲夫婦離奇死亡之後,吳過為了查案,曾數次到仁義山莊拜訪雷驚雨,雷驚雨一直冷冷淡淡不甚配合,一副高高在上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

更令吳過著腦的是,有時仁義山莊得到了一點什麼線索,雷驚雨從不知會知府衙門,而是自行派人調查。說到底,他是不相信知府衙門有破案的能力。而這次他來報案,自然是仁義門事先已自行調查無果之後,才想到向官府報案求助。吳過心頭有氣,所以難免要出言擠兌他一番。

雷驚雨如何聽不出他話中譏誚之意,臉上微微有些尷尬,收藏起三分傲氣,言語間客氣了許多,道:「吳大人說哪裡話,仁義門再大,也大不過官府,江湖再大,也大不過江山。青陽城裡的百姓有事,自然要找您出麵處理了。您說是不是?」

吳過麵色稍霽,道:「死的是什麼人?是死在仁義山莊裡的嗎?」

雷驚雨答道:「死者十二人,分別是敝派十大堂主以及武當派的青雲子和華山派羅天亮,均死在仁義山莊內。」

吳過聽他報了死者姓名,不由得大吃一驚。

仁義門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十大堂主,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青雲子是武當派的掌門大弟子,武功已得其師白雲道長真傳,自打白雲道長在武當山離奇失蹤之後,青雲子雖未正式接位,但隱然已是武當掌門。羅天亮一手華山劍法更是出神入化,號稱華山第一高手。

這十二大高手怎麼會死在仁義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知府衙門為什麼事先一點也不知情?想到這裡,他的眉頭就忍不住皺起來了,問道:「十二大高手是怎麼死的,同時被殺嗎?」

雷驚雨搖頭道:「那倒不是,是在最近這一個月內先後遇害,身上並無傷痕,死因十分離奇。」

吳過盯著他道:「最近一個月之內,仁義山莊為什麼會聚集這麼多高手?」

雷驚雨臉色微變,道:「吳大人,既然你問到這裡,雷某也不瞞你了。自從雷某兄嫂出事、雷某夫妻接管仁義山莊之後不久,仁義山莊怪事迭出,命案頻生,一刻也沒安寧過。」

吳過道:「哦?」

雷驚雨道:「自打我們住進來之後,山莊裡便總有人在黑夜裡離奇死去,死者表情恐怖,全身乾枯,但渾身上下卻找不出一絲傷痕。剛開始時,一個月內隻有兩三個人遭此不測,雷某當時以為是暴病身亡,未加詳察就葬了。到了後來,卻漸漸發現不對勁了,死的人越來越多,有時一個月要死六七個人,而到最近,死亡人數更是驚人,常常隔一兩天便有人喪命。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是莊上的家丁丫環,有的是從仁義門挑選來的身負絕技的護莊武士,甚至連來仁義山莊做客的我的老丈人杭州月白樓樓主白勝天白老爺子也未能逃脫厄運。死者情形相似,場麵十分恐怖。」

吳過濃眉一皺,道:「竟有這樣的慘事,本捕怎麼一點也不知情?」

雷驚雨尷尬一笑道:「那時雷某礙於仁義山莊以及仁義門在武林中的聲望,不敢報官,更不敢向外透露半點風聲,隻是暗中調集幫中好手,一麵加強戒備,一麵四處偵察,看看到底是何方強敵要跟仁義山莊和仁義門過不去。」

吳過看著他問:「那結果呢?」

雷驚雨搖頭嘆道:「毫無結果。山莊裡死的人反而更多了,那些從仁義門各分堂調集來加強警戒的高手也無一幸免,死得一個不剩。對手雖強,但如此欺人太甚,雷某夫婦無能,卻也不是膽小怕事任人宰割之輩。莊中一時人手不夠,雷某夫婦便親自持刀上陣,巡夜警戒。無奈敵暗我明,我夫婦二人每晚警戒到半夜甚至淩晨,卻不見敵人蹤影。但一俟我倆上床小憩,對手便會像鬼魅一般現身傷人。我倆一出馬,對方又蜇伏不出,好像是故意跟我們捉迷藏一樣。如此數日,我夫婦二人疲於奔命,非但無果,仁義山莊反而又多添了幾具屍體。長此以往,即便對方現身,我夫婦二人也無力應付了。」

吳過道:「所以你們就把仁義門十大堂主調來支援?」

雷驚雨點頭道:「初時我們隻召集了仁、義、禮、智、信五大分堂堂主來增援仁義山莊,但未出數日,五大堂主先後斃命。我們又連夜調集剩下的溫、良、恭、儉、讓五大堂主趕來援手,並飛鴿傳書,請來武當青雲子、華山羅天亮兩位好朋友幫手。七大高手再加上雷某夫婦二人,對手再強,也足以能抵擋一陣。我們擺好迎戰的陣勢,但一連數日,對方卻又躲了起來,不再現身害人。但我們稍一放鬆警戒,對方又出手了,先是華山派的羅天亮死在天井當中,後是五大堂主分別倒斃於五個不同的地方。昨天晚上,連武當第一高手青雲子也死在了房頂上。對方來無影去無蹤,根本沒人看見他的樣子。更為離奇的是,死者不但死因不明,而且身上連半點血跡也沒有,根本看不出他們是怎麼死的。一時之間,全莊上下人心惶惶,個個自危,對手晝伏夜出,伺機行事,不但沉得住氣,而且武功高強極富心計,照此下去,隻怕明天夜裡橫屍地上的就是雷某夫婦了。我與內子一商量,覺得如今之計,隻有報官求援,請你這位江南神捕出馬才能解開謎團,阻止凶手繼續殺人,查獲真凶,為仁義山莊和仁義門解圍,所以就……。」

吳過聽他對自己大戴高帽,麵色不悅,皺眉道:「死者屍體現存放於何處?」

雷驚雨道:「以前死的人全都埋了,最近死的十二大高手還用冰塊凍著,以備查驗。」

吳過起身道:「帶本捕去看看。」

2

已牌時分,吳過隨雷驚雨來到了仁義山莊。

與吳過同來的還有小午。小午不小,今年已整整五十歲,身材矮小而精瘦,雖然年紀有點大,但眼睛卻明亮得很,乾起活兒來也非常利索。他原本是衙門裡邊的一名仵作,出色的驗屍本領曾幫助吳過破獲了不少大案,現在已是吳過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一有命案發生,吳過總會把他帶在身邊。

一踏進仁義山莊,吳過仿佛就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院子裡冷冷清清,了無人影,與驚雲公子雷驚雲在世時高朋滿座歌舞追歡的熱鬧相比,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一個丫環將三人迎入客廳,雷驚雨對那丫環道:「小翠,快請夫人出來見過吳大人。」

吳過擺手道:「雷掌門不必多禮,咱們先去看看屍體吧。」

雷驚雨道:「也好。」

他帶著吳過和小午穿過前院,走過一道長長的回廊,經過一個大花園,最後來到後院靠北的一所矮房門前。他推門道:「就是這兒了。」

吳過和小午對望一眼,邁步走了進去。一股寒意撲麵而來,兩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房間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冰塊,冰塊上麵並排擺放著十二具屍體,屍體身上又蓋著一些冰塊。吳過並非沒有見過死人,但一次見到這麼多屍體,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發堵,幾乎就要彎月要嘔吐起來。

雷驚雨神色凝重,道:「這兒原本是間柴房,現在臨時改做停屍房了。幸好仁義門東北分堂用八百裡加急快馬運了一些冰塊過來,要不這些屍體早就臭了。」

吳過點點頭,「嗯」了一聲,濃眉微皺,湊上前看了看。

擺放在最前麵的第一具屍體身形瘦長,著一件藍色道袍,頭上發髻高挽,想必就是武當派的青雲子了。隻見他雙目暴瞪,闊嘴大張,麵容痛苦而扭曲,神情可怖至極。

吳過朝他臉上和脖子上仔細瞧了瞧,未發現任何傷痕。解開其道袍檢查,屍體渾身上下乾淨異常,既無皮膚破損開裂之處,也無紫痕腫塊淤血暗傷,隻是皮膚異常鬆弛而且多皺,宛如一具被人抽空了血肉的乾屍。

接下來檢查第二具、第三具屍體,這是仁義門溫、良、恭、儉、讓五位堂主中滇南溫堂和粵西儉堂的兩位堂主,生前可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誰能想到如此高手竟會死得這般不明不白。

死者均是麵容扭曲,猙獰恐怖,觸目驚心,除衫查看,全無傷痕血跡。再往下查驗,一具一具屍體就如一條一條在陽光下曬乾了水分的大黃瓜,蔫癟癟皺巴巴,臉上的表情更是一個比一個驚恐駭異,仿佛在臨死之前都不約而同地看見了什麼妖魔鬼怪一樣。

看完最後一具屍體,雷驚雨急急地問:「怎麼樣,吳大人?」

盡管他自己早已仔細檢驗過屍體,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但此時此刻,卻還是希望這位江南名捕有新的發現。倘若連他也一無所獲,找不出一絲一毫線索,那自己夫婦二人以及仁義山莊上下就真的隻有束手待斃的分兒了。

吳過一張輪廓分明的四方臉繃得緊緊的,雙唇緊抿,沒有開腔,背負雙手,圍著十二具屍體走了一圈,忽然回頭問道:「雷掌門,這些屍體停放有多少天了?」

雷驚雨道:「時間最短的不過一兩天,三五天,即便是那兩具屍體——」他用手指一指最後邊那兩具已隱隱發臭的屍體,「也未超過二十天。吳大人,可有什麼線索?」

吳過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沉思著道:「嗯,時間不長,又有冰塊保存,按理說屍體不應如此乾枯,看上去好像一串串風乾的蘿卜一樣。你說是不是?」這話似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問雷驚雨。

雷驚雨怔在當場,不知該不該回答,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小午跟隨總捕頭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躬身道:「大人,且讓屬下查驗查驗。」

吳過點頭道:「也好。」

小午上前,將十二具屍體反復查驗了一番。別看他已年過半百,可乾起活兒來卻比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還利索,而且膽大心細,心明眼亮,極其認真仔細,連死屍頭發縫隙、指甲殼裡都一一瞧過了。最後,他搜尋的目光在一具屍體的脖子上停了下來。

吳過和雷驚雨不敢出言打擾,隻在一旁靜靜等待。

小午把每具屍體的脖子都仔細檢查了一遍之後,抬頭問道:「雷掌門,這房間裡沒有蚊子罷?」

雷驚雨一怔,道:「現時已是秋天,蚊子極少,這屋裡放了冰塊,溫度極低,應該不會有蚊子。」

小午直起月要來道:「這就對了。」

吳過知道他已有所發現,忙問:「如何?」

小午道:「大人,請過來瞧瞧,這是什麼?」

吳過疑惑地走近,雷驚雨也急忙湊了上來。

小午伸手抬起一具屍體的脖子,用兩根手指撐開死者咽喉處褶皺的皮膚。

吳過和雷驚雨同時看去,隻見屍體皮膚繃緊處有兩個細若針眼的小紅點,一左一右,分布在死者喉結兩側。

雷驚雨「啊」的一聲,叫道:「這是針眼嗎?難道是被毒針射殺?」

小午不答,繼續引著吳過一具一具屍體往下瞧去。每一具屍體的喉結兩側都有兩個小紅點,紅點極細,顏色極淡,加上又是隱藏在死者皮膚褶皺裡,若非小午這樣經驗老道的仵作,常人極難發現,即便發現了,也都會以為是被蟲叮蚊咬所至,不會留意。

小午用手比了比每具屍體上左右兩個小紅點之間的距離,都是約扌莫三指寬。他站起身,長長地吐了口氣,道:「這不是針眼,這些人也不是中毒死的。」

雷驚雨睜大眼睛道:「那是怎麼死的?」

小午看他一眼,忽然問道:「雷掌門,你可曾聽說過『吸血鬼』?」

雷驚雨愕然道:「當然聽說過。吸血鬼雖然名『鬼』,卻非魔非仙非人非鬼,晝伏夜出,噬血為生,而且永生不死,極其神秘,也極其可怕。據說如果讓它咬到,就會被它吸乾全身鮮血,痛苦而死。有極個別的人被它噬咬過之後而有幸未死,也會染上屍毒,迅速由人類蛻變成吸血鬼……。這些都是傳說中的故事,難道……。」

小午道:「世界無奇不有,這不是傳說,這是真的,我相信世上真有這種『東西』存在。」

雷驚雨一怔,盯著他道:「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小午指著屍體脖子上的小紅點道:「這不是針眼,這是齒痕,這些人身子乾癟異常,並非中毒而死,而是被某種生靈吸盡全身鮮血之後痙攣而死。」

吳過道:「這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人也可以咬人,人也可以吸別人的血。」

小午道:「大人,您錯了,人的齒痕是一排一排,而不是一點一點,隻有一種牙齒咬過人之後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那就是又尖又利的獠牙。」

吳過看著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小午接著道:「大人,屬下敢肯定,這些人絕不是為人類所傷。」

雷驚雨幾乎要跳起來,道:「不是為人類所傷?難道、難道他們是死在吸血鬼的獠牙之下?難道、難道這世上真、真有吸血鬼?」

小午點頭道:「古老的傳說中,有渴血的精靈,吸血的僵屍,噬血的惡魔,除了它們,還有誰能如此輕易吸去他們身上的鮮血奪去他們的生命?」

「真是吸血鬼?」雷驚雨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看著滿地屍體,臉色慘變,道,「難道真的是吸血鬼?」

小午沒有再說什麼,走到屋角的一隻水盆前,把手伸進去,用力洗了起來。

「啊呀!」雷驚雨似乎想到什麼,突然跳了起來,滿臉驚恐,渾身發抖,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道,「難、難道她說的是、是真話?」

吳過眉頭一皺,警惕地道:「誰?誰說的話是真話?」

「哦,沒、沒有誰,沒、沒什麼。」

雷驚雨驀地意識到自己失態,忙咳嗽一聲,恢復常態,帶引二人走出停屍房,道,「多謝兩位為雷某解開了心中謎團。」

吳過道:「雷掌門不必客氣,驗屍破案原是本捕分內之事。不管凶手是人是鬼,本捕自當全力追查。隻是眼下謎團雖解,頑凶未獲,如果殺人凶手真是靈界異類,倒是難以應付,雷掌門還得多加小心才是。若仁義山莊一時人手不夠,請知會知府衙門一聲,本捕自當盡力相助,以策安全。」

雷驚雨忽然仰起頭來,哈哈一笑,神情倨傲地道:「吳大人好意,雷某心領了。」言下之意,是說仁義山莊足以應付得來,無需官府插手。

說話之間,三人已走到前院,吳過還想說句什麼話,雷驚雨卻忽地高聲叫道:「小翠,送客。」

那名叫小翠的丫環應聲走了過來,吳過和小午隻好拱手告辭。

雷驚雨神情淡漠,說聲:「恕不遠送。」轉身離去。

一出莊門,小午回頭見小翠已關了大門,便道:「大人,您可曾發現有什麼異樣?」

吳過微微一笑道:「你是說雷驚雨對咱們的態度前後有別?」

小午點點頭道:「正是。雷驚雨起初對咱們還算客氣,聽屬下說出作案凶手是靈界異物吸血鬼之後,初時嚇得半死,轉眼卻就鎮定下來,而且態度大變,還在大人麵前擺譜,大人說要請衙門裡的兄弟來援手,他連睬也不睬。這是為何?」

吳過道:「他由驚到怕,由怕到慌,最後卻一反常態,滿不在乎,前後態度如此反差,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若不是故意裝英雄撐門麵,便是成竹在月匈,已然有了對付吸血鬼的法子。」

小午奇道:「他會有什麼辦法呢?」

吳過嘆了口氣,回頭望著仁義山莊緊閉的大門道:「我聽老人們說,吸血鬼異能超強,噬血成性,晝伏夜出,神秘莫測,極難對付。我倒希望他真有法子應付。」

他略一沉思,又道:「小午,你帶幾名兄弟在仁義山莊四周布下暗哨,山莊裡有什麼人來人往風吹草動,立即稟報。」

小午躬身領命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3

夜幕降臨,天地間籠罩著一絲涼涼的秋意。

小午忽然來報,道:「酉牌時分,仁義山莊來了一位騎青驢的道長,頭發胡子全白了,看上去至少有八九十歲年紀了。雷驚雨親自出門迎接,屬下隱約聽到他稱呼那老道為『通靈道長』,語氣神情極為恭敬客氣。」

吳過微微一怔,道:「通靈道長?難道是連雲山青雲觀的通靈道長?」

小午道:「屬下也是這樣猜想,除了連雲山青雲觀,哪裡還有另外一個通靈道長。」

連雲山青雲觀通靈道長道行高深,德名遠播,高山仰止。隻是他十年以前就已閉關修煉,專心向道,不再過問塵世俗事。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青陽城中呢?

小午道:「隻怕是雷驚雨請他來對付吸血鬼的,難怪早先雷驚雨一副月匈有成竹的樣子,原來他有這個牛鼻子老道相助,自然是什麼邪魔歪道都不用過慮了。」

吳過道:「極有可能。隻是連雲山在青陽城東南幾百裡以外,即便咱們上午一離開仁義山莊雷驚雨便飛鴿傳書去請這老道,至此也不過三個時辰,這老道說到就到,速度之快,當真勝過天外飛仙。再說通靈道長早已閉關多年,雷驚雨又怎麼能請得動他的真身呢?這倒是奇了。」

小午道:「屬下再去打探,一有消息立即來報。」

未出半個時辰,小午飛身來報:「通靈道長和雷驚雨從仁義山莊後門行出,趁著夜色,往西而去。通靈道長一人一驢,雷驚雨一個隨從未帶,輕裝從簡,行色匆匆,不知乾什麼去。」

吳過眉頭一皺,奇道:「如果是對付吸血鬼,通靈道長隻需等候在仁義山莊,一俟吸血鬼出現,便可作法擒拿,根本用不著跑到山莊外頭去。兩人黑夜出行,神秘其事,所為何來?走,咱們也去瞧瞧,看看他們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二人出門之後,拐上仁義山莊後麵那條青石小路,展開輕功,急追而去。約扌莫盞茶光景,聽到前麵鑾鈴叮當作響。

兩人舉目一看,隻見星光小道上,一名手拿拂塵的白發老道騎在一匹青驢上,不急不徐地向前走著,叮當叮當的鈴聲正是從青驢脖子上發出的。

雷驚雨在前引路,也走得不快。

吳過暗叫一聲慚愧,若他二人施展輕功一路疾走,自己未必能這麼容易趕上。他回頭瞧瞧,小午始終跟在自己身後兩三尺遠,腳步輕盈,口中大氣不喘,不由得贊道:「小午,你有如此好的輕功,我以前怎麼不知道。」

小午笑笑道:「大人,跟您相比,屬下還差得遠呢。」

為了不讓前麵二人發現,兩人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與前麵保持著十餘丈遠的距離,徐徐前行。

雷驚雨左手提著一隻長長的布袋,布袋裡不知裹著一件什麼東西,身上未帶兵器,不時回頭拍拍驢背,似乎是在催它快走。那驢子卻似乎懶散慣了,他越是拍打反而走得越慢。通靈道長坐在驢背上,始終一言不發。

青石小路一直通向東邊城門口,路途不遠,但青驢卻搖搖晃晃走了個把時辰才得出城。出城之後,雷驚雨和通靈道長仍然擇路東行。

出了城門,路就難走多了。初時腳下還是一條大路,雖然不甚平坦,卻還可以兩人並排走過,到了後來,路麵越來越窄,最後隻剩下了一條高低不平泥水未乾的羊腸小道在樹林雜草間蜿蜒穿行。

星雲暗淡,四野無光,道路兩邊陰風陣陣黑影綽綽,奇聲怪叫不斷傳出,似是寒夜梟鳴,陰間鬼叫,令人毛骨悚然。饒是吳過藝高人膽大,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隻聽得前麵鑾鈴忽止,雷驚雨大聲道:「道長,到了。」

通靈道長略一點頭,從驢背上輕飄飄躍了下來。吳過和小午急忙閃身躲進路旁雜草叢中,隻探出半截頭來觀察動靜。

小午抬頭一看,在吳過耳邊道:「這不是茅草山亂葬崗嗎?」

吳過定神四顧,但見這裡雜草叢生滿目墳塋磷火閃動鬼氣陰森,正是亂葬崗上。

茅草山位於青陽城東十裡處,山側有一塊荒地,是專門埋屍修墳的地方,便是亂葬崗了。聽說這裡經常鬧鬼,所以極少有人來。一年之前,仁義山莊遭遇變故,莊主夫人白如雪的屍體便是在這裡被人發現的。後來雷驚雲的無頭屍和白如雪都埋葬在此。

微微星光之下,隻見雷驚雨走進墳場,找尋片刻,忽然在一座墳墓前停下,用手一指道:「道長快過來,就是這裡了。」

吳過聞聲看去,他所指的正是白如雪的墳墓。吳過曾來祭拜過雷驚雲夫婦,故而一看便識,暗想:他深更半夜來找白如雪的墳墓乾什麼?難道是請來通靈道長作法祭奠兄嫂亡靈?可今天並非雷驚雲夫婦的祭日呀。

隻聽雷驚雨道:「道長,那我可就動手了,你做好了準備沒有?」

通靈道長卻始終一語不發。雷驚雨見他不理自己,討了個老大沒趣,伸手從提來的袋子裡拿出一件長長的器物來,卻是一柄鐵鍬。他揮起鐵鍬,狠狠朝白如雪墳上挖去。

小午一驚,低聲道:「他想乾什麼?」

吳過搖搖頭,示意他噤聲,相距如此之近,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為雷驚雨和通靈道長所警覺。其實吳過也看出來了,雷驚雨是要挖墳開棺,心中也暗自驚疑,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乾什麼。

雷驚雨心中有事,渾然未覺咫尺身邊的雜草叢中竟藏得有人,隻顧甩開臂膀,奮力挖土。鐵鍬不時碰到泥土中的砂石,發出叮叮的聲響,於這深夜的墳場裡聽來倍覺詭異。

不過盞茶光景,雷驚雨已經挖開了白如雪的墳丘,露出了一具漆黑的棺材。雷驚雨稍稍喘了口氣,扔掉鐵鍬,用手抓住棺蓋兩邊,用力一掀,隻聽一陣吱嘎亂響,那具釘著數排大鐵釘的密封的棺材竟被他緩緩揭了開來。

棺蓋一揭,忽然間一陣陰風掃過,宛若有無數鬼怪從棺材中跑出來,天地間那種攝人心魄的恐怖氣息又濃了幾分。

借著剛才風吹雜草的沙沙聲的掩護,吳過和小午又快速地向左邊移動數丈,悄然登上了距墳場更近的一處灌木掩映著的高地。伏在高地上,正好可以看見敞開的棺槨裡的森森白骨。

雷驚雨忙完這一切,饒是習武之人,也不禁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扭頭對通靈道長道:「道長,請你施法吧。」

通靈道長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回身從驢背上拿出一根桃木樹枝,有雞蛋粗細,一尺來長,左手手掌伸直作刀狀,連削數下,那掌沿竟如刀鋒一般,隻見木屑紛飛中,那根桃木樹枝已經變成一枚一頭粗一頭尖的木釘了。

吳過見通靈道長在不動聲色中露了這一手上乘武功,不禁心下駭然。

通靈道長走近棺材,口中念念有詞,忽地右手一指,將桃木釘插入白如雪屍骸月匈口,左手衣袖一揮,桃木釘便直釘下去,深入尺許,隻有少許木柄留在外頭。

通靈道長雙手向天一指,手中忽地多了一道靈符。他將靈符粘在桃木柄長,嘴裡叫一聲「咄」,那符籙竟無火自燃,燒化之後,灰燼落在白骨上。

通靈道長做完這些,輕輕搖一搖頭,嘆了口氣,背轉身來,並不說話。

雷驚雨見大功告成,不由得大喜,圍著白如雪的棺墓走了一圈,心下甚為得意,哈哈大笑道:「白如雪呀白如雪,你臨死之前說即便死了也要變成吸血鬼來向我索命,想不到你這死鬼的話居然真的應驗了。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現在通靈道長親自出馬,用桃木釘釘住你的屍首,用靈符鎮住你的靈魂,看你魂飛魄散之後還怎麼變鬼害人。」

說到最後幾句,他已是咬牙切齒,話語之中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恚恨與惡毒之意。說完又向白如雪的屍骨吐了幾團口水,這才合上棺蓋,用手掌將撬起的鐵釘一枚一枚敲落。

吳過見他舉手之間露了這手硬功,臉色微變,心中忖道:這份功力,倒也罕見。

雷驚雨蓋好棺木,拍拍手上的泥塵,轉過身來,卻驀地怔住了。隻見四野蒼茫,黑暗中早已不見了通靈道長的身影。就連一直睜大眼睛注視著場中變化的吳過也不知通靈道長是什麼時候騎驢離去的,心下既是吃驚又是佩服。

雷驚雨見自己落了單,急忙將泥土填上,埋住棺木,修好了墳,拖著鐵鍬便走。

吳過和小午遠遠地跟著,直到看見他進了城,估計是要回仁義山莊去了,這才止住跟蹤的腳步。

子夜時分,吳過和小午回到了城裡。當時正逢太平盛世,雖然已是半夜,街上仍然有些店鋪燈火通明,日夜營業。兩人在「一滴香」酒肆找了張桌子坐下,要了幾樣小菜一壺溫酒,細酌慢飲起來。

酒過三巡,小午忽然忍不住道:「大人,今晚的事可真有些蹊蹺。」

吳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小午,你心裡明明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

小午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還是大人厲害,什麼事也瞞不過您。我想白如雪是雷驚雨的大嫂,就算他不喜歡她,也用不著在她死後來挖墳開棺。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

吳過看著他問:「那你說是為什麼呢?」

小午狠狠地往喉嚨裡灌了一杯酒道:「隻有一個可能,雷驚雨就是那個冒充穩婆進入仁義山莊殺害雷驚雲夫婦的凶手。白如雪臨死之前一定認出了他,並且對他說了『我死之後,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之類的咒語。所以當今天上午屬下一推斷出仁義山莊一係列命案的凶手是吸血鬼之後,雷驚雨便立即想到了白如雪臨死前的話,也便立即斷定極有可能是白如雪亡靈不散,真的變成吸血鬼上門索命報仇來了。想到這一層,他反而不怕了,因為他知道再厲害的妖魔鬼怪,也絕非通靈道長的對手,隻要請到通靈道長下山鎮住白如雪的亡魂,便可太平無事了。所以他上午就現出了一副月匈有成竹的樣子。」

吳過道:「你說雷驚雨弒兄殺嫂,那他的動機是什麼?」

小午脫口道:「那還用說,青酒紅人麵,黃金黑世心,自然是為了仁義山莊地下埋藏的寶藏。雷老爺子臨終前將自己身後的遺產分為兩份,誰知這個不爭氣的二兒子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得到兩份遺產,所以他先要了仁義門掌門之位,得了父親的絕世刀譜,有了勢力,學好了刀譜上的武功之後,便來殺兄弒嫂,奪取財產。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吳過點點頭道:「說得有道理,但是有兩個疑點。其一,通靈道長乃前輩高人,閉關多年,雷驚雨怎能請得動他?而且道長道行高深,德名遠揚,又怎是助桀為虐為非作歹之人?」

小午怔了半晌,搖頭道:「我不知道。」

吳過道:「其二,如果雷驚雨真的親手殺死兄嫂二人,那麼按常理推測,雷驚雲白如雪夫婦二人都極有可能化作厲鬼回來報仇,而且相比之下,雷驚雲慘死於親兄弟手下,冤氣更重,怨氣更濃,較之白如雪,更有可能亡靈不死,回來索命。為什麼雷驚雨隻打開了大嫂白如雪的棺木,而未對雷驚雲的遺駭動手腳呢?難道他就不怕兄長變作吸血鬼來找他報仇嗎?」

小午一拍大腿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照理說他也應該用桃樹木釘釘住他大哥才對呀。他為什麼卻連看也沒看他大哥的墳墓一眼,仿佛完全沒放在心上一樣呢?」

吳過仰頭乾了一杯酒道:「隻有一種可能,他知道雷驚雲根本就沒死,所以根本用不著怕他變鬼害人。」

小午睜大眼睛道:「雷驚雲沒死?難道在仁義山莊發現的那具無頭屍不是他?」

吳過道:「那人雖然穿了雷驚雲的衣衫,身材體格各方麵也都跟雷驚雨差不多,但卻極有可能是一具假屍。雷驚雨把他的頭割了,就是要讓咱們誤認為是雷驚雲的屍體。」

小午問道:「難道真正的雷驚雲還活著?」

吳過道:「他應該還活著,不過卻不知道被雷驚雨囚禁在哪裡了。我猜想仁義山莊地下埋藏寶藏的地方一定機關重重,陷阱遍布,沒有圖紙指引,誰也進不去,誰也得不到寶藏。雷驚雨要從兄長身上得到藏寶圖,所以不能殺他,隻能將他囚禁起來,逼他交出藏寶圖。雷驚雲知道自己一旦交出藏寶圖,便失去了利用價值,那麼他的死期也就到了,所以至今不肯將圖紙交出,否則雷驚雨早就得到那批寶藏搬出仁義山莊這座凶宅了。」

小午還有一點不明白,問道:「雷驚雲既然未死,雷驚雨為什麼要弄來一具無頭屍造成他已被殺身亡的假象呢?」

吳過道:「如果官府知道仁義山莊的主人還活著,會輕易將仁義山莊交給雷驚雨夫婦接管嗎?雷驚雨若不能接管仁義山莊,一旦藏寶圖到手,他又怎麼方便挖出山莊地下的寶藏呢?」

小午前後想一想,覺得十分有理,忽地拍案而起,道:「大人,咱們這就去拘捕雷驚雨,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吳過搖搖頭,麵色凝重,道:「倒也不必急在一時。此事滋事體大,還是待明天一早向知府大人稟報過之後再行定奪。再說雷驚雨身為仁義門掌門人,仁義雙刀縱橫江湖極是厲害,武功隻在你我之上,不在你我之下,咱們怎麼對付他,還得計劃周詳才行。」

小午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下來道:「那倒也是。來,喝酒,喝酒。」

4

第二天早上,天氣涼爽。

吳過剛剛起床,大門便被人拍得砰砰作響。他眉頭微皺,開門一看,卻是小午。

小午滿頭大汗地闖進門來,氣喘籲籲地道:「大人,雷、雷驚雨他、他……。」

吳過瞧見他臉上神色,已知有事發生,不由得驀然一驚,連手中洗臉的帕子也掉了,急道:「他、他死了?是自殺還是被吸血鬼所害?」

小午連連搖頭,喘了口氣道:「不是。他、他今天一早,便自縛雙手到知府衙門投案自首來了。」

「哦,有這等事?」

吳過怔了一下,大感意外,皺眉想了一想,彎月要拾起手帕擦了把臉,披上長袍跨出門道,「走,咱們去看看。」

兩人快步趕到知府衙門,隻見堂上已經圍了不少衙役捕快,雷驚雨雙手雙腳都已被牢牢捆住,倒在冰涼的地麵上直喘粗氣。

吳過臉色一沉,快步走近,扶起雷驚雨,嗬斥衙役道:「豈有此理,你們怎能對雷掌門如此無禮。」

衙役們閃到一邊,委屈地道:「大人,是雷掌門自己要咱們捆的。」

雷驚雨看見吳過,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去,道:「吳大人,不關諸位差爺的事,是雷某自己要求他們綁的。我雷驚雨為了得到仁義山莊地下埋藏的寶藏,不惜弒兄殺嫂,連剛剛出生的嬰兒也不放過,真是狗彘不如,天理不容。今日雷某幡然悔悟,特來自首,不求輕饒,但求一死,以贖罪孽。請大人發落。」

吳過皺了皺眉頭,往他臉上瞧去,跪在他麵前的,哪裡是平日那個倨傲陰鷙不可一世的雷大掌門人,但見他雙目無光,顴骨凸出,麵無血色,恍若病夫,不由得大吃一驚,不過一日之間,他竟消瘦、憔悴、蒼老得如此模樣。昨天晚上,仁義山莊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麵在心中盤算著,一麵裝出大感驚訝的神情,道:「哦,雷驚雲夫婦是你所殺?」

雷驚雨毫不隱瞞,點點頭道:「正是。我雖然當上了仁義門掌門人,卻仍不知足,還想將仁義山莊的地下寶藏據為己有,但憚於我大哥武功高強,大嫂精明過人,一直不敢貿然動手。直到一年之前,我大嫂分娩之夜,我才終於找到殺兄奪寶的機會。大嫂臨產,我大哥和仁義山莊上下一定會亂成一團,全無戒備,此時動手,定能成功。我首先吊頸勒死我大哥要請來接生的那位穩婆,然後易容成她進入仁義山莊。我支走所有的丫環,在大嫂房中裝模作樣地忙了一陣,然後出來說是難產,叫大哥進房幫忙。大哥一聽大嫂難產,十分危險,早已六神無主亂了陣腳,哪裡還顧得上防範我這個冒牌穩婆。我趁他不備,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大嫂驚覺有變,抱著剛剛產下的孩子跳窗逃走。我在城東十裡茅草山追上了她,連砍數刀,將其砍死,見那嬰兒兀自哇哇大哭,一怒之下,就將他在石頭上摔死了。再後來,我就以死者唯一至親之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接管了仁義山莊。」

吳過雙目如電,盯著他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忽然道:「你為什麼要來自首?你自己不說出來,這些事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雷驚雨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是的,這件案子做得乾淨利落,官府查了這麼久都沒有線索,我不說絕對沒有別人知道。但是我自己知道,天上的神仙也知道。別人不會來找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卻不會放過我,死者的亡靈更加不會放過我。自從仁義山莊鬧鬼之後,我更是提心吊膽惶惶不安,我知道這吸血鬼是我大哥大嫂的亡靈變的,他們是向我索命報仇來了。昨晚我請了道士到兄嫂墳前施了鎮邪大法,回家之後,才知道一切都已被內子發現了。在內子的追問之下,我向她說出了自己窺覷寶藏弒兄殺嫂的實情。內子聽了,當時就恨不得一刀殺了我為她姐姐白如雪報仇,最終卻還是不忍下手,隻是苦苦勸我向官府自首。我心力交瘁,早有此心,經過一夜輾轉思考,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隻有早日自首,方能得到解脫。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自縛雙手,到知府衙門認罪來了。」

吳過道:「如此說來,倒是應該感謝尊夫人的深明大義了?」

雷驚雨點了點頭,神色黯然,仰天長噓,閉目待死。

吳過忽地冷笑一聲,雙目如電,直盯著他,冷聲喝道:「雷驚雨,到了現在,你還不肯說實話?嘿,你大哥真的已經被你殺死了嗎?多背一條人命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雷驚雨臉色一變,額前頓時冒出一排冷汗,忽然徹底蔫了下來,癱倒在地上嘆了口氣道:「人稱吳過為江南名捕,果然名不虛傳。大人明察秋毫,雷某佩服。實不相瞞,一年前的那個晚上,我隻殺了我大嫂白如雪和她剛出生的孩子,卻將我大哥點倒之後囚禁了起來,另找了一具無頭男屍穿上他的衣服冒充他。」

吳過問:「你為什麼沒有殺你大哥?」

雷驚雨垂頭道:「因為沒有藏寶圖,任何人也進不了寶藏。而那張藏寶圖的下落,我父親死後就隻有我大哥知道。所以我當時不能殺他,我要逼他交出藏寶圖。」

吳過問:「他交出來了沒有?」

雷驚雨嘆道:「他死也不肯交出,所以我一直不敢殺他。」

吳過問:「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雷驚雨道:「他被我囚禁在仁義山莊後花園的地牢裡。這件事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連內子我也未告訴。」

吳過逼視著他,冷聲道:「你既有贖罪之心悔過之意,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本捕雷驚雲還活著?倘若本捕不問,那雷驚雲豈不是要被活活關死在地牢裡?」

雷驚雨再度抬起頭來,看著他狡黠一笑,道:「其實即便大人不問,雷某最終也會交代明白。雷某隱瞞不說,隻是想考一考大人,看看大人是否當得起『江南神捕』這個名號。」

吳過一怔,道:「考一考我?」

雷驚雨看著他道:「對,考一考你。」

吳過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冷聲道:「很好,這才是雷大掌門行事的風格。」揮一揮手,大聲叫道:「來人,將雷驚雨押入大牢,聽候知府大人發落。」

隻聽一聲發喊,數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擁而上,架起雷驚雨便拖下堂去。

吳過又道:「小午,你帶幾名兄弟跟我一起去仁義山莊開牢放人,救雷驚雲出來。」

小午躬身道:「是,大人。」

吳過和小午帶人來到仁義山莊,隻見一位白衫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遮著頭頂淡淡的陽光迎了出來。

她臉色蒼白,嘴唇鮮紅,一雙鳳目細長細長,風貌楚楚,嫵媚中透出一絲冷傲,美麗中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淒艷。

人如其名,吳過當然識得她就是雷驚雨的妻子白如霜。當下長揖到地,朗聲說道:「多謝雷夫人深明大義。雷夫人勸夫自首,高風亮節,本捕深感佩服。」

白如霜輕輕還了一禮,紅著眼圈問道:「他、他還好吧?」

吳過道:「雷夫人放心,雷兄一切都好,隻是暫時不能自由走動,結果如何,相信知府大人自有公斷。」

白如霜強展歡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見他竟帶了數名差人前來,微微一驚,道:「大人這是要搜查敝莊嗎?」

吳過知她誤會了,當下也不說雷驚雲被關在仁義山莊地牢中一事,隻道:「雷夫人不必驚慌,雷兄交代,在仁義山莊後花園的地牢中放了一點東西,叫本捕過來看看。」

白如霜奇道:「後花園地牢?我怎麼不知道那裡還有地牢?」

吳過道:「也許雷兄沒有告訴夫人。」

白如霜猶豫一下,道:「既是如此,大人請進。」

一行人徑直來到後花園,但見假山流水,亭台相間,極是別致。吳過四下一看,山水亭台花草樹木之間全無痕跡,根本看不出地牢在什麼地方。他忽然想起雷驚雨說的那一句話:隻想考一考你。

他故意不將地牢的位置告訴他,是想考一考他的智慧,還是另有他意呢?

吳過想了想,吩咐眾人道:「大夥在花園裡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奇洞怪石暗記之類的東西,勿必要找到地牢入口。」

眾人齊應一聲「是」,分頭在花草叢中山水石頭之間尋找起來。不大一會兒,便將整個後花園都搜尋了一遍,並未發現地牢入口。卻有一名衙役拿著一塊兩三寸寬的布片跑過來道:「大人您看,這是在那邊花草叢中撿到的,上麵還寫著字呢。」

吳過接過一看,隻見那布片上寫著六個淡淡的紅字:抱薪火,淒風苦。他皺了皺眉頭,把布片遞給小午。

小午看了,也不明白布片上六個字意何所指。

他又把布片遞給白如霜,白如霜看了,笑一笑道:「是下人們練習寫字,字寫得不好,讓大人見笑了。」隨手將布片扔到青石路邊的小湖中。

吳過背著雙手,在花園中轉了轉,忽然發現假山旁邊依山而築的涼亭中放著一張石桌,周圍擺著幾把石凳。石桌上不染纖塵,十分乾淨,石凳上卻積了不少灰塵,仿佛從來沒有人坐過。

他略略一想,便已明白個中緣由,雙手抬起石桌,輕輕移開,果見安放石桌的地方露出一個圓圓的大洞,涼風颼颼,直往外冒,看來地牢大概就在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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