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無聲(1 / 2)
崇禎話音落下後,曹化淳就認真記下,親自前往內閣。
這時,諸位閣臣卻並不在內閣裡,而是站在會極橋上,遠遠觀望著,一個個朝臣從乾清宮進進出出。
在以往, 內閣才是朝政的中心,凡事在內閣集中,處理,而後前往乾清宮匯報。在出內閣之前,事情的大體處理方案已經定下,去乾清宮,就是一個過場, 除了他們不想決定, 不肯背鍋的事。
張瑞圖瞥了眼在場的幾人,道:「你們都與他們聊過了吧?」
周道登,崔呈秀,周應秋,楊景辰默默不語。
對於六部架空內閣,他們都很不滿,私底下已經對六部九寺進行了或明或暗的警告。
但很明顯,並沒有什麼作用。
黃立極抱著手,目看著全身罩在黑衣裡的駱養性離去。
張瑞圖瞥了他一眼,道:「元輔,大理寺那邊將卷宗上來了,馮銓等一乾十二人,斬立決,三十三人遣戍,一百餘人革職查辦,永不敘用,並追贓一百萬兩。」
黃立極已經看到曹化淳從乾清宮出來,淡淡道:「你想說什麼?」
張瑞圖最討厭黃立極這種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不由哼了一聲, 道:「元輔,從施鳯來,來宗道,錢龍錫,到馮銓,已經去了四個了,您就真不怕哪一天,這火,燒到您頭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是皇帝。
周道登,崔呈秀,周應秋等人都看向黃立極,他們一直希望黃立極能站出來。隻有這首輔站出來,他們才能與新皇帝抗爭,否則隻能任由操弄。
黃立極麵無表情,見曹化淳直奔內閣而來,道:「我若是有罪, 自當被嚴懲, 諸位同僚若是心中無鬼, 又懼怕什麼?」
幾個人盯著黃立極的表情都很冷漠,不善。
現在的官員,上上下下,有幾個是乾淨的?再說了,新皇帝真有整你,隨便一個由頭就行,一定需要什麼證據嗎?
周應秋沉默不語,楊景辰向來是透明人,崔呈秀神情冷漠,周道登狀若有所思。
就是每一個人說話。
張瑞圖見他們這樣,心裡來氣,索性冷哼一聲,也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曹化淳來到了會極橋。
他見一眾閣老,簡直是特意迎接他,笑嗬嗬的抬手道:「諸位閣老,這是?」
麵對司禮監的大太監,哪怕是眾朝臣也不敢大意。
作為首輔,黃立極率先開口,道:「我等正在商討一些事情,不知曹太監這是?」
太監,是一種相當正式的官稱,公公,反而偏私下裡。
張瑞圖等人都看向曹化淳,這位是當今的貼身大太監,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那位的意思。
曹化淳將一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笑著道:「是這樣,剛剛在東暖閣,周侍郎舉薦了韓癀與溫體仁,陛下同意了,起復韓癀為翰林院事,充先帝實錄副總裁。溫體仁,復起為右都禦史兼吏部右侍郎。」
黃立極等人還好,倒是崔呈秀,周應秋等人神情立變,雙眸閃過厲芒。
但在曹化淳目光中,又迅速消失,神情漠然,僵硬。
韓癀是東林人,溫體仁是韓癀的門生,這誰都知道。
這兩人的起復,是一種信號——東林復起!
閹黨與東林黨,是你死我活的惡鬥,如果東林復來,就預示著閹黨的末路!
崔呈秀,周應秋作為閹黨的骨乾中堅,殺害了不知道多少東林黨人。
東林黨人復來,他們絕無活著的道理!
張瑞圖,周道登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與魏忠賢,與閹黨的關係也是說不清楚,再好的結果,也得是卷鋪蓋走人。
黃立極枯瘦臉角動了下,道:「韓癀原本文淵閣大學士,次輔,加翰林院事,充先帝實錄副總裁,是否有心不太合適?」
韓癀的地位非常高,曾是朱國楨與葉向高的副手,歷經四朝,現在遍觀朝野,能與他在資歷尚匹敵的,屈指可數。
曹化淳一怔,這個他沒有想過,頓了下道:「要不,元輔去問問陛下?」
黃立極注視著曹化淳片刻,旋即道:「如此小事,就不必再叨擾陛下,我去問問韓火廣,看看他的意思。」
火廣,韓癀的字。
曹化淳微笑,又瞥了眼崔呈秀,周應秋,楊景辰等人,故作遲疑了一會兒,忽然笑著道:「諸位閣老,咱家聽說,有閣老,近來在找六部的麻煩?」
張瑞圖等人立時收回看向曹化淳的目光,各有表情,仿佛沒有聽到。
架空內閣,固然是六部九寺乾的,可授意的,肯定是乾清宮主人。
有些事情,可以私底下說,私底下做,所有人都知道,但就是不能挑明了。
黃立極神色不變,道:「內閣與六部在一些事情上有爭執,這並不奇怪,總體來說,並無私怨,都是為了國事。」
「那就好那就好,」
曹化淳笑嗬嗬的道:「皇爺還擔心,又要讓他為難。」
黃立極微微躬身,其他人不發一言。
曹化淳見沒人說話了,與黃立極道:「元輔,可有話,要咱家轉給皇爺?」
黃立極稍稍沉吟,道:「沒有。」
曹化淳深深看了眼黃立極,轉身離去。
曹化淳走的遠一點,張瑞圖擰著眉,盯著黃立極道:「元輔,陛下明明給了台階,為什麼你不接?」
周道登,崔呈秀,周應秋,楊景辰同樣看著黃立極,臉上清晰的寫著『不滿』兩個字。
他們都聽得出來,曹化淳的轉述,其實是宮裡給他們的『台階』,黃立極提出的要求,隻要不過分,乾清宮肯定會答應,讓他們下來。
偏偏黃立極拒絕了。
黃立極對於這些人的『圍攻』毫不在意,目送了曹化淳一陣,轉述往內閣走,淡淡道:「你們要是有話與陛下說,現在就去乾清宮。」
張瑞圖看著黃立極的背影,心裡萬分惱火,卻沒有一點辦法。
這位是首輔,他要是繼續這樣悶聲不吭,他們也不能撬開他的嘴,讓他出聲。
崔呈秀,周應秋等人對視一眼,既憤怒於黃立極的無能,也擔心東林黨的復起。
眾人心裡有千言難出,有萬般擔心,最終隻能強壓著,默默跟著回轉內閣。
……
宮外,魏忠賢私宅。
正廳裡。
沾滿了人,有三五個繡娘,小心翼翼的將一副巨大的『大明山河圖』錦繡給小心翼翼的收起來。
魏忠賢在邊上看著,比她們還小心。
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傅應星等也都在,看著魏忠賢這麼緊張,他們也跟著緊張起來。
等繡娘收拾好,裝入盒子,魏忠賢一顆心才算放下,徹底鬆了口氣。
魏良卿挺著大肚子,見狀道:「叔父,陛下讓您去乾清宮當值,是不是說,以往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近來發生的種種事情,尤其是馮銓的事,誰不知道馮銓是魏忠賢的乾兒子,馮銓下獄,魏忠賢能撇的乾淨?
但,任由朝野怎麼彈劾,就是沒動魏忠賢分毫。
魏忠賢將盒子放到身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看著魏良卿等一眾親信,道:「沒那麼簡單,不過,問題也不大。」
傅應星手裡捧著一個盒子,上前道:「舅父,這是您要我找的夜明珠,能找到的最大最好的了,您是要?」
魏忠賢道:「過兩個月,就是皇爺的壽辰,我給皇爺準備的壽禮。」
魏良卿瞥了眼其他幾人,上前低聲道:「叔父,咱們現在都勒緊褲月要帶過日子,江南那筆銀子……」
魏忠賢去江南,抓了那麼多,還抄了十幾大戶,明裡暗裡,以及他身邊這些人,都得了巨大的好處。
現在,這些好處還在處於『消化』階段。
魏忠賢看著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傅應星,擰眉思索一陣,道:「暫且不得亂動。」
魏忠賢終究是顧忌崇禎,他擔心一步錯,就是萬劫不復。
魏良卿,侯國興等人神色僵硬,心裡不是滋味。
他們近來出去多,回血少,是真的勒著褲月要帶苟日子,眼見大好機會,魏忠賢居然還不準他插手。
魏忠賢哪裡不知道他們的心思,道:「我府裡還有五十萬兩,你們拿去用,等熬過這段時間,銀子要多少有多少。」
一眾人悶不做聲,不肯說話。
魏忠賢知道他們有情緒,想著安撫的話語,就看到陸萬齡急匆匆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砰
魏忠賢猛的站起來,摔碎手裡的茶杯,滿臉猙獰的怒吼道:「周延儒!」
魏良卿等人嚇了一大跳,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魏忠賢這般生氣了。
陸萬齡縮著頭,大氣不敢喘。
他其實知道,當初魏忠賢成勢的第一步,就是因為韓癀,韓癀等人彈劾他『僭越』,要求天啟將他趕出宮,魏忠賢那個時候對朝臣充滿了畏懼,連忙提著重禮,親自跑到韓癀府上,低聲下氣的求饒。
迎來韓癀一頓更加嚴厲斥責,魏忠賢無路可走,就跑到天啟麵前哭泣,客氏從中說話,天啟帝不明就裡,一怒之下,就罷黜了韓癀。
這件事,就是威壓百官,權傾朝野的九千歲的掌權的開始!
不曾想,兜兜轉轉四年過去了,一切居然又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