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微臣有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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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的時候,陽琮發現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到金鑾殿上穩坐在龍椅,凜然不可侵的皇帝的時候,她冷汗直淌,原本隻想著見識一下南朝科舉,一副鬆懶樣的她,立馬變成枕戈待旦的戰鬥狀態,腦筋飛快轉動,同時愈發低眉順眼,往角落靠著,盡量避免存在感,以防被人認出,被立馬叉出金鑾殿,或者上頭的人一聲令下,將她給拖出去砍了。

隻因日前,她色膽包天地將皇帝調戲了。

南帝東羨登基後,首次開科取士,南朝科舉氣氛正濃。陽琮初來帝都,被這氛圍所感染,便興致沖沖地去了酒肆聽舉子們論策。

這一去不打緊,偏偏嫌棄那些舉子們掉書袋的文章,酸掉牙的詩,陽琮一個人坐在臨窗的位置,拎著一壺酒,百無聊賴之時,口中的酒也不自覺地多灌了兩口,優哉遊哉地抬頭看時,發現隔壁桌來了一個美男。

那人穿著雪緞,這般出塵的顏色,如同日照山川,清風朗月。眉目清冷,幽深的鳳眸隻消淡淡地看人一眼,就足以讓人魂牽夢繞。饒是陽琮那時已預料到對方非富即貴的身份,卻禁不住湧上來的酒意,生了……獵「艷」之心。

於是,陽琮立馬不請自來地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一雙美麗的眼,也染上了幾分輕佻之色,她湊近他,慵懶道:「美人,可願共飲一壺?」

陽琮自認為風度翩翩,正等著對方配合一番,卻沒想到他鳳眸微睞,渾身釋放出「生人勿近」的寒氣,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還側過臉對著身後存在感極低的侍衛道:「請出去。」

出師不利,陽琮還是微微一笑,正準備像話本那樣自道名姓進一步洽談之時,他的侍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左一右架著她,往外頭一扔,當下就屁股開花顏麵盡失。

被架出去時,她還嘀咕道:「南朝的美人果然都不堪調戲,可遠望而不可褻玩啊。」

話音剛落,他的目光涼颼颼地射了過來,便恰似「栗深林兮驚層巔」。

回想起不堪往事,陽琮心裡悔恨交加,隻恨當時如何能夠色膽包天,誤將明珠當沙礫、誤將皇帝當戲子啊!

「曲陽春。」那沉靜如水的聲音從殿上方傳來,三個字被叫得宛轉動人,深情飽滿,意味不明,愣是將她從回憶裡拉了出來,連帶渾身一顫,忙低著頭出列,諾諾應著:「草民在。」

如今,她女扮男裝,在南朝的化名為曲陽春。

「抬起頭來。」

她乾脆利落地抬起頭來,用飽含深情正直無比的目光看著皇帝,期待他能夠選擇性地失憶,或者認為她同那日在酒肆裡的輕佻子弟隻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然而——

殿上那人在人群裡一眼就將那低眉順眼的家夥給找了出來,他的嘴角掛著一抹笑,看著她視死如歸的模樣,意有所指地「贊」道:「後生可畏。」

在這金碧輝煌、重臣畢至、群賢鹹集、孤立無援的金殿上,陽琮愣是裝作聽不懂這句話背後藏著的深沉含義,大義凜然道:「此乃陛下之功,是社稷之福。陛下英明神武,我朝萬業俱興,方有無數才俊,前仆後繼,一心為國分憂解難。」

她盡量模仿著從前見過的那些臣子贊譽君王時的神情,誠懇而真摯,大有肝腦塗地之意。

事到如今,對上皇帝那雙如雪後初晴,帶著明淨和清曠,又有些讓人看不透的深邃幽遠的眼睛,她居然還在感慨,皇帝陛下怎生就這般高貴不可褻玩的身份呢?真是南朝之遊最不幸的事情!

皇帝看到又望著自己失神、也不知存著什麼念頭的陽琮,垂下了眸光,肆意地翻看著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卷子,淡淡道:「眾愛卿寫的文章皆很好,至於曲愛卿的……」

他頓了頓,那一瞬間,陽琮心裡一激靈,將卷子裡頭慘不忍睹的內容回憶了一遍。

四書五經,空了大半,胡謅一通……諸如君子有三樂,賞美最可樂;窈窕君子,淑女好逑。策論走的是中規中矩、阿諛奉承的路子……因為她當初對會試根本不抱任何期望,更別提還能夠在同行者之間排名較前。

陽琮屏息凝神,等待著在金鑾殿上被皇帝轟出去。

「曲愛卿的,也很好。」

什麼?陽琮猛然瞪大了眼睛,深感不可思議。他這句話是昧著良心的吧,她明明注意到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來著!

他抬起頭,不鹹不淡道:「將你所做的文章,背來聽聽吧。」

背文章什麼的,這挺難為情的。好在她別的功夫沒有,來南朝之前,先把厚臉皮自吹自擂學了一通。她做麵癱狀,將所做的文章復述一遍,開頭盛贊南朝的物華天寶,地廣物博,其中再多拍了幾次馬屁,摻雜著陛下的英明神武,睿智犀利,希望挽回那幾乎沒有的好感度……之後不淡定地帶過對北朝公主的溢美之詞,推出結論:陛下和北朝公主天生一對,隻有陛下這樣的英主才能配美人,最後將南北朝聯姻的種種好處羅列出來,再總結一句她的觀點:南北朝聯姻有利無弊。

講完後她等待皇帝的定論。他許久都沒說話,大殿裡也鴉雀無聲。她緊張個半死,最後他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鬆了一口氣,剛準備往後退一步,隱匿到人群裡,他又發話了,「以愛卿的觀點來看,南北朝這一聯姻,能保多久的太平無事?」

身為北朝人,陽琮覺得皇帝說的這話忒不厚道了。南北朝兵力懸殊,雙方聯姻,一定程度上算是北朝的示弱。保多久的太平無事,完全是由上頭的這位定的啊!

她就事論事地說:「陛下想保多久,就能保多久。」

「你這句話說得倒好。」皇帝笑了一下,但是笑意不達眼底,他將那份卷子放到一邊,道,「隻要北朝不生亂,朕是想要保幾十年的太平盛世。」

此話擲地有聲,帶著警告的意味,陽琮登時渾身涼透,接不上話。

他繞過她,開始評點其餘舉子的文章,再提出一些針對性的問題。總之,他並沒有再叫別人復述文章。

殿試的糟糕表現、亂七八糟的考卷、調戲皇帝的前科……劣跡斑斑讓陽琮在等待的日子頗為焦躁不安。

真是出師不利!玩大了……她可不想這麼快就被迫亮出身份,最後灰溜溜地跑回北朝待嫁。

便是帶著這樣的心情,金榜唱名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欽點為探花郎。

陽琮再度被生活的柳暗花明給驚訝到了,整個人呆了片刻,腦袋方才轉過彎來。

當官!南朝的官!文官!多有文化多有素養,光宗耀祖什麼的……總之是各種好。

然而,當官雖然好,但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何況此虎與她有嫌隙。若是哪天她行差步錯,他便看她不順眼,想起前塵往事,新仇舊恨一起報了。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一刀更比一刀強啊!

思來想去,陽琮再度覺得自己的腦袋被澆了盆冷水,濕漉漉的。

本著她在南朝應該沒那麼容易丟小命的僥幸感,她給自己在朱雀大街租的院落又續租了兩年。她本想揮斥千金直接買下那房子,可惜她沒帶夠銀子,又怕因為太豪奢被皇帝盯上,就罷了。

陽琮剛找人在她租的院落的大門掛上「曲府」的匾額,就傳來了令人驚悚的消息,過幾天晚上有瓊林宴,這代表著她要再度與皇帝陛下相見。

皇帝陛下……啊……

陽琮抱頭嗚咽。她覺得自己真像一隻被貓盯著的老鼠,偏偏又不肯一下將她了斷,就那樣虎視眈眈的,動不動就來撓一撓。

瓊林宴設於皇家禦苑,宴請三鼎甲和二甲。在此之後,官員的任命就要下放下來了。

禦苑裡種滿了奇花異卉,人未到,香先撲來。此時帝王尚未駕臨,人三三兩兩地列在席位前,雕花雙箸,玉壺光轉,還有時令瓜果,精致糕點擺放在案上,沒有人先動。除了膽戰心驚的陽琮之外,其他人均一派春風得意,急著大展拳腳,恨不得以身報效國家,令她覺得格格不入。

皇帝來的時候全場一片安靜,而後大夥兒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皇帝走到主位,站定,黑眸逡巡全場,看到陽琮抬頭打量他,冷冷地朝著她看了一眼,她急忙低頭看地板。

等聽到他說「眾卿平身」的時候,大家才次第坐回自己的位置。開頭群臣還有些拘謹,然而今晚,皇帝在充滿威懾力之餘,又帶了股禮賢下士的帝王姿態,無形間拉近了距離,弄得蠢蠢欲動的進士們更加亢奮,恨不得立馬報效皇帝,述宏圖壯誌。

他在席間並沒有搭理陽琮,卻將其餘人等皆問候了一番,讓眾人如沐春風。而陽琮則如坐針氈,食之無味,好不容易撐到宴會結束,她提起精神準備打道回府之時,那上頭的目光猛然轉向了他,眼底仍然帶著未曾散去的笑意。

陽琮心中警鈴大響,果然聽他高聲宣布,讓她留下來,說是長公主有請。

她活到現在,從來就未曾見過南朝長公主,更談不上有什麼舊交,看到別人意味深長的曖昧目光,她隻能夠……視死如歸地留下來。

等到眾人離席,四周僅留下侍衛和內侍,皇帝陛下慢悠悠地從主位上走下來,步伐非常緩慢,一下一下地敲在人的心頭。

他走到陽琮麵前,看著她,一雙流光璀璨的鳳眸微微眯著,道:「剛剛朕又接到長公主的消息,說是有事耽擱了,所以不用去了。」

陽琮看他,道:「哦。」陛下,您找這麼拙劣的借口隻為了讓我留下來興師問罪,真的好嗎?

「愛卿這是什麼表情,像是有人要吃了你一樣。若是長公主看到了,那可不會高興。」他調侃道,但是眸色仍然淡淡的,一身龍袍將他本身的帝王氣象展示得淋漓盡致。

「臣,覺得今晚見不到長公主,很是遺憾。」曲陽春搖搖頭,嘆氣道。

「原來愛卿對長公主慕名久矣。若是她知道了,定然很開心。」皇帝笑道,大有隻要長公主開心,便將她指婚為駙馬之意。陽琮嚇得魂飛魄散,須知,公主帶個長字,約莫都是明日黃花之輩了,就算年輕貌美,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立馬露餡了。

然而此刻,她絕對不能逆了皇帝。君不見吾皇之眼,威芒四射,吾皇之威,承受不起。陽琮假裝她很單純聽不懂他的潛台詞,然後目光坦誠,道:「長公主才望高雅,懷質抱真,貞靜懿德,是女中豪傑,能讓她高興,實在是臣的榮幸。」

「原來愛卿並非不通點墨的。」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起,陽琮放下豪言壯語,道:「那是,否則怎麼會被陛下您欽點為探花呢?」

皇帝神情微妙,顯然是不適應她這樣的得意洋洋。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轉開話題,道:「聽說愛卿在朱雀大街租了府邸?」

「是。」

「倒也好,和狀元比鄰相居,和長公主府也隔街相望。」

「臣,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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