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Flower?天涯(1 / 2)
如果說,當時驚艷,隻因見識少。那為什麼那麼多年的時光,我的城池從狹小荒蕪到繁華壯大,城中住的人,卻仍然隻有一個你。
[楔子?笑忘歌]
銀灰色的車披著冬日的薄霧,緩緩駛至山腳。
小山秀麗,似還不曾蘇醒,以特有的安靜的姿態,慵懶而眠。
半山上的建築裡,依稀傳來清悠的鍾聲,若走近了,空氣裡能嗅到香火的氣息。
封信把車停好,從右座上拿起被精心包紮好的花束,隨手把黑色風衣後麵的帽子拉上來罩住頭,向半山的小廟走去。
今天帶的,是特意要人從日本空運來的蘭紫色繡球花,冬日並不是這種花生長的季節,但是因為封尋喜歡,他就每每不惜輾轉從異國溫室訂來。
想起出門的時候,爺爺看到他手裡的花,眼裡一閃而過的痛楚,飽經風霜的老人,卻又強行壓住情緒,想要悲喜不露。
「又去看阿尋?」
「嗯,前陣子忙,有兩個月沒去了。」他答。
「過了元旦,又是一年了……」老人終是忍不住嘆息。
「快過年了,奶奶可以開始準備年貨了。」明知道這年頭,哪還有提早那麼多辦年貨的需要,他卻還是試圖轉移話題。
「去吧。」爺爺適時轉身,不讓他看見表情。
他低下頭,大約也是匆匆逃離。
封尋,他的孿生妹妹,就長眠在這小山中的小廟裡。
經高人指點,橫死的年輕靈魂要將骨灰寄於寺廟,求佛祖庇佑,以求來世安寧。
封尋也許得到了安寧。
死去的人,得以讓她們的時間永恆。媽媽再也不會變老,封尋再也不會長大。
但是他還活著,所以他一步步從少年變成青年。
對封尋最後的記憶,是她那張宛若熟睡了的十八歲的臉。臉上和周身的血跡已經被擦拭乾淨,換上了她喜歡的漂亮的衣服,長長睫毛下的眼皮,卻再也不會張開。
他木然的伸出手去輕撫她的額頭,在撥開的碎發下看到陳舊的傷疤。
聽醫生說,她全身還有多處陳舊性傷疤,雖都不是什麼致命傷,但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說,卻也足夠觸目驚心。
他不能想象,他的妹妹,在跟他們的爸爸同住後的這六年裡,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而在他們即將進入大學的前一個月裡,在清晨的八月長街上,封尋被一輛疾馳而過的無牌車撞飛,送入急救室後,很快停止呼吸。
六年來,每一次見她,她都笑語如鈴,未有一次向他提及真相,以後,也永不會提及。
封尋死後,封信斷斷續續從爸爸的失控號啕和封尋同學那裡得知點滴。
因為高考成績還是未能達到爸爸的期望,封尋再次遭遇了毒打,在罰跪一夜被醉酒的爸爸遺忘後,她搖搖晃晃的出門去給爸爸買他最愛吃的早餐包子,結果遭遇車禍。
她在一周前拒絕了封信來看她,她說,她要和同學去韓國旅遊,看她最愛的那個偶像明星。
她或許已經預見到了什麼,不忍最愛的哥哥麵對她的淒涼處境。
這個小小的姑娘,終於在八月的酷熱裡疲憊的睡去。
她的死,成為封信心裡高懸的錐,每一天周而復始的落下,紮得他鮮血淋漓。
封尋死後一個月,封信在所有同學老師的聯絡網裡消失了蹤影。
大學錄取通知書被付之一炬,他頭抵冰涼的石板地,在爺爺麵前長跪不起。
從此,封老中醫的診堂裡,多了一個貼身抄方的徒弟,老病人都知道,那是他的孫子封信。
衣薄欲飛的少年容色冰冷,對所有人惋惜和好奇的言語,保持沉默。
四年後,年輕的中醫封信,聲名鵲起。
10、他表情溫柔,但姿勢驕傲而孤獨
八年後,我二十四歲。
走出機場的第一秒,就被飛撲上來的若素尖叫著用力的勒緊。
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何歡像提小狗一樣提著她的衣服把她從我的身上扒拉下來。
「注意肚子,晚上回家寫檢討。」他意簡言賅。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準妹夫。
聽說是c城律師界的新傳奇,今年三十五歲,據說當時剛剛大學畢業的若素跟他走到一起,媽媽曾經因為兩人年齡的問題而激烈的反對過,但看到何歡本人時,就立刻在他強大的氣場和俊朗的外表下自動消了音。
他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也是小魔女程若素的天命克星。
我好笑的看著若素在何歡麵前耷拉著腦袋的樣子,想著他們兩人半個月後即將舉行的婚禮,還有若素肚子那裡個剛剛確認存在的小生命,唯一的一點不安也消失乾淨,心裡有一種滿滿的幸福與感動。
在路上,何歡開車,若素和我一起坐在後座,毛絨絨的腦袋一直在我肩膀上蹭。
這哪裡還是原來那個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戀愛中的女人都是甜美的小貓。
「老姐,真的下決心回來啦?跑去香港讀了四年大學,畢業了還在那工作,爸媽怎麼勸都不回來,我們還以為你這輩子決心拋棄我們了呢。」她不滿的哼哼。
明明是說過好多次的話,她還故意又說。
我默默扶額,看來這些年執意去遠方讀書和工作的虧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要用討好的方式來彌補若素和爸媽了。
「對不起,不是工作都找好了麼,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我側身輕輕擁抱她,像小時候那樣。
「這麼多年都想不通,以前那麼老實膽小的你當年怎麼會考到香港去讀大學,不過高中最後兩年你那麼發奮,居然拿到全額獎學金,倒是把老爸老媽欣慰得老淚縱橫。」她陷進回憶裡。
是了,那兩年我的人生真是乏善可陳,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畫畫念書。
機械的重復帶來好的收成。
「不過老姐,你在香港這些年,變得好漂亮哦。對了我同事要你幫帶的護膚品都帶了沒?要是沒帶她們會吃了我的。」她的思維還是那麼的跳躍和天馬行空。
看似在專心開車的何歡突然用嚴肅的語氣插言:「誰敢吃你?」
若素條件反射般大聲回答:「你!」
答完才想起此刻場合不是兩人獨處調情時,頓時惱羞成怒。
我笑抽,拚命忍著扳正話題。
「帶了啦,你去年去香港看我的時候不是買了很多嘛。」我說。
「沒辦法,閨蜜太多。」若素的注意力又被護膚品吸引,做了個鬼臉,她心滿意足的嘆氣。
「婚紗照都照好了吧?」
「嗯。本來已經定好去馬爾代夫照的,結果檢查時發現意外……就隨便先照了一套。」她苦臉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瞅一眼何歡的後背。
雖然語似抱怨,但其實滿是甜蜜。
「有什麼關係,你在哪照都是最漂亮的新娘子。」我安慰道。
「那明天陪我一起去取。」
小小的車裡仿佛堆滿了粉紅色的泡泡,甜得都快要溢出去了。
我真心替她高興。
在若素唧唧呱呱的語聲裡,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建築和景物一一閃過。
那些從小到大走過很多次的街道變得寬闊,那些曾經最愛逛的小店已經消失不見,但一個城市熟悉的氣息會深植在你的靈魂裡,它換了何種外衣,你都依然親切。
在外六年隻回來了三次,但這一次,心境似乎不同。
這一次,是真的回來了吧。
我的家鄉,我夢裡最常夢見的地方。
我多願它從此是終點。
第二天上午睡了個懶覺,然後和同樣睡懶覺晚起的若素一起打車去拿她的婚紗照。
去的地方是本城最大的影樓,我們坐在紅色的沙發上,翻看設計師送來的婚紗相冊成品。
若素真的照得非常美麗。
那張和媽媽年輕時有七分相似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曾經的嬰兒肥,依在高大英俊的何歡懷裡,連看慣了幸福照片的年輕設計師也忍不住反復誇獎,語氣裡滿是羨慕。
身邊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那套衣服不錯,請問這是哪一件?我想試試。」
手指著若素的相冊。
一抬頭,居然看到唐嫣嫣。
我們都愣住。
忽然間,我的妹妹,我的朋友,都像八年前一樣圍在我身邊,恍惚間,我差點以為時光從未走得那麼遠,似乎我隻是在午後陽光裡閉了一下眼,再睜開已經是各自成熟模樣。
多像魔法。
「程……安之?」她不敢確認般,聲音愈輕。
「唐嫣嫣!」我抓住她的手,鼻子發酸。
她粉黛淡施,長發如瀑,挽著精致手袋,身邊站著的麵容平凡的男子應是愛人,一起來看婚紗照,想必好事已近。
大學時我剛去香港,我們還有聯係,但後來漸漸稀少。
她換了幾次手機號,不知何時就消失在人海。
太多的故人,皆是如此。
但在這街頭重新遇見,卻仍然百感交集加欣喜若狂。
「我不敢相信是你……我對你妹妹的樣子還有印象,看到你們在一起,才覺得可能真的是你!」她用力搖我的手。
我們擁抱在一起。
召喚何歡過來接走若素,唐嫣嫣也遣散了她的良人,我們一起坐在咖啡廳裡敘舊。
「我以為你會留在京城打拚幾年,沒想到這麼快就結婚了。」我感嘆。
她大學時考去北京,柔弱的外表,卻是要強的個性,我以為她會喜歡那個城市。
她輕笑,修長的手指轉動咖啡杯。
「大學時瘋玩了幾年。」
「你?」不可思議。
「嗯。你肯定想不到,我大學時抽煙,喝酒,泡吧,換過六個男朋友,把這輩子該玩的全都玩過了,好像人生一下子就過完了。」她按鈴叫來服務員,點了一盒女式煙。
裊裊上升的煙霧裡,她姣好的麵容變得模糊,剛才在婚紗店裡見到的明麗溫婉的唐嫣嫣不見了,我在她的眼神裡,居然看出幾分煙視媚行來。
我驚住。
和我一起畫牆畫的唐嫣嫣,聽到不利傳言會哭的唐嫣嫣,挑婚紗照的唐嫣嫣,抽著煙淡漠著表情的唐嫣嫣。
我有一種錯亂的感覺。
「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她大一時我們還有聯係,她還向我傾訴過那個在她窗下彈吉他的男孩。
「很普通的事,有個男孩瘋狂追求我,我終於也愛上了他。但是在我最幸福的時候,他決定跑去給別的女孩彈吉他,我才發現我不過是他的數個聽眾之一。」
果然是最常見橋段。
「我苦想了半年,想愛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發現想不明白,我決定去實踐中尋找答案。」
最後呢?
「最後玩到大學畢業,我媽叫我回來,說結婚對象已經安排好了,是政府上班的公務員,人不錯,前途不錯。我就回來了,和他談了兩年戀愛,準備結婚。」她說話的聲音依然輕柔,但手指間的香煙卻令她的傾訴飽含風霜。
我把手蓋在她的另一隻手背上,輕輕拍她以示安慰。
「你後來怎麼樣?怎麼沒留在香港嫁個有錢人?」她調侃我。
「沒有有錢人要我,隻好回來。」我訕訕而笑,心裡卻浮現出彥一的影子。
「你什麼時候回頭,我都在這裡等著。」他的臉還是那麼蒼白,但眼睛黑亮如嬰兒,那麼認真和專注,那樣的眼神總能讓我想起一個人。
「回來有目標了嗎?」她按滅香煙,煙霧漸漸散去,她又變成那個溫婉的宜家女子唐嫣嫣。
「還沒,昨天才到,先把工作的事定了。」
「沒想到你會變女強人……還是趁年輕,像我一樣,挑個好賣家,安定下來吧。對男人來說,女人不需要太能乾和聰明。」她誠心誠意。
「嗯。」我點頭附和。
但話題無法再深入,我們開始吃午餐。
告別的時候,唐嫣嫣突然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你還記得我們高中的時候都喜歡同一個男生的事嗎?」
當然記得,那是我們的友誼曾經最重要的轉折。
她不提那個名字。
「我還給他寫過情書……那時候真單純,對不對。後來我才明白,對男生哪裡需要那麼麻煩,他們其實都一樣,用點手段分分鍾可以搞上床。」她聳了一下肩。
我沒有接話。
我們互留手機號碼告別。
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沒有立刻坐車,讓十月的微風吹撫著我有些混沌的頭腦。
這才確認,原來時光真的已經過去八年。
八年的時間,讓少女純白的履歷畫上七色彩虹,上課鈴消失的時候,下課鈴也同時不再了。
我突然,很想聞聞高中校園裡,那甜美的桂花香。
這是我高中畢業後第一次回到這個校園。
已經是深夜時分,所有的教學樓空無一人,有月光,並不黑暗。
月光照著白色的教學大樓,它的外牆已經斑駁,有一麵爬滿常春藤。
我慢慢走到學校的大鐵門外,透過布滿鐵鏽的欄杆,貪婪的朝裡張望著。
那曾經種滿圍牆邊的桂花樹已經不見了,圍牆被拆掉,校園得到擴建,操場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但是十月的空氣裡沒有了桂花的香。
閉上眼睛,仿佛還能聽見那熟悉的廣播體操音樂,上千的學生穿著同樣的校服,在懶懶的做著體操動作。
白衣的少年,目光掃過所有人群,他表情溫柔,但姿勢驕傲而孤獨。
睜開眼睛,所有幻象消失,月光不說話,星星不說話,花朵也不說話。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我一個人,守在回憶裡。
臉上有一些潮濕的東西,在夜風裡迅速冰涼。
我輕聲對自己說。
「封信,別來無恙。」
11、原來他一直留在原地,而我卻傻傻的追去天涯海角
「安之!程安之!」有人用力敲門,語帶哭腔。
我穿著睡衣跑去開門,順便抬頭看了一下掛鍾,淩晨兩點。
聽聲音是孫婷。
孫婷是我的新朋友。
回來已經一個多月,我迅速進入新的工作環境,在香港時我就職的是一家國際教育集團,分支機構遍布全球,我當時雖隻入職兩年,卻深得我的上司欣賞,當我堅決要回c城的時候,上司勸說無果,最終幫我申請了平級調動到c城的分公司任職。
我負責一款韓國引進的早教產品的改編開發,項目組裡有十餘人,在沒有做出成績前,大家對我這種空降身份理所當然的冷淡觀望,但隻有行政部的孫婷對我友好。
她心思單純,為人熱情開朗,聽說我在找租住的房子,立刻介紹了她樓下的一戶待出租空房給我,我去看後覺得不錯,就此和她做了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