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雪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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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河領軍北上,一路不打旗號。

此行大體距離,天月寨到郯城一百二十裡。郯城到嶧縣一百六十裡。嶧縣到滕縣一百二十裡。滕縣到鄒縣九十裡。鄒縣到府城五十裡。楊河也打算按這個路程紮營歇息。

天寒地凍,嚴酷的天氣中長途行軍,除了卒然遇敵,最大敵人就是疾病、水土、天氣等因素了。哨探得知,郯城、嶧縣、滕縣、鄒縣諸地皆被清軍攻占損毀,但總留有建築,比在野外露宿紮營強。吃熱飯熱菜喝熱湯的概率也比野外高。

除此,輕便的帳篷,厚實的鬥篷氈毯,口罩、手套、生薑、烈酒,隨行的醫士獸醫也不可少。

楊河規劃,每行軍二十裡略略歇息,喝口烈酒暖暖身體,人馬保持狀態。近午時,大軍到達鍾吾寨。軍寨防守的人員已換成九總的林光官,張鬆濤的六總也早得命令,在此等待匯合。軍寨也早準備了大量的熱菜熱飯,薑湯熱水,供北上的大軍享用。

午飯後稍稍歇息,張鬆濤的六總匯合進隊伍,楊河等人繼續北上。

鍾吾寨過去不遠就到山東的郯城界,這裡有一紅花埠鎮,本是個馬驛,因處水陸要沖,慢慢發展成繁華的市鎮。歷史上也頗為有名,蒲鬆齡《聊齋誌異》中的《蓮香》篇,寫的就是紅花埠的故事。

與防峿鎮、劉家莊一樣,紅花埠鎮同樣圩牆高高,外麵挖滿各種各樣的大水坑子,又組建了大量的義勇。相比縣城、州城,這樣的莊子反而防守更得力,因此清兵南下未遭茶毒。

遠遠可以看到,圩牆上不斷有人在巡邏,對任何風吹草動都非常警惕。楊河等人無意驚擾,快速從鎮旁不遠的官道馳過。

過了紅花埠鎮,肉眼可見的蕭條,村寨或成焦土,或寨門緊閉,破敗淒涼。眾人保持戒備,九爺、錢三娘等人的騎兵隊早前後左右的散開,偵探範圍數十裡,每人二三馬,有警便知。除此,騎兵隊還有偵測紮營地點,尋找水源水井的任務。

曾有遇的哨探隊也早就出發,他們的任務就是密切關注青州府等地清軍的動靜。

通京大道,相對好走,下午時分,楊河的二千兵馬就到達了郯城縣的外麵。

郯城早就被毀,滿目瘡痍,到處是燒焦的房屋,死難者的屍體。清軍攻占郯城後,放火燒了整個城池,百姓或死或逃或被擄走。楊河等人進入城池,已經看不到一個幸存者的身影。街巷僅餘屍骨,還有處處可見的斷垣殘壁,甚至四座城門都全部倒塌了。

楊河等人都是無言,隻餘深深的憤怒在心頭。

騎兵隊早偵探好宿營的地點,並尋找到了一些尚有清潔水源的水井。新安軍發展到現在,野外行軍紮營早就形成完善的條例。楊河這個主帥吩咐下去,中軍官張出恭立時安排,各總營房在哪,道路指示標記是什麼。今日哪總值守。各總內又誰做飯,誰餵馬,誰放哨,一切都井井有條。

當晚楊河與中軍各隊居住縣衙與周邊,各總分居城池四隅,他出外巡視一圈,看各總隊都有相對完整的居所,又按甲伍分布,大家都有火塘烤火煮飯。拆來的木頭在「劈啪」的燃燒,鐵鍋裡熱騰騰煮著飯,鐵壺裡沸滾著肉湯與茶水。有熱乎乎的飯菜,有熱騰騰的薑茶,甚至還能燒點熱水洗個腳,士兵們士氣都很高。

又看了一圈各總的馬騾,隨行的獸醫表示這些畜生沒有問題。

當然,這也是剛剛開始的緣故,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頭。

第二天一早,眾人就出發,今日任務略為艱巨,要走一百六十裡到嶧縣。

從今天開始,可能就會有人馬掉隊生病。人生病,隻能讓其原地潛伏,留一些食物藥品。馬生病,隻能殺來吃了。

其實對此次千裡行軍,除了總隊級的軍官,普通士兵並不知道此行目的是什麼,隻知道楊相公要帶他們去兗州府城。

然楊河親手締造這隻軍隊,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最近更斬首東虜大捷,威望素著,軍官士兵早對他的任何決定深信不疑,楊相公說做什麼,大家夥就做什麼。

從郯城到嶧縣有馬頭鋪、層山鋪、芙蓉鋪、柳莊鋪、卞莊鋪等鋪,每鋪相距二三十裡。從郯城西去,越發的寂靜冷清,官道寂寥,白雪茫茫,萬徑人蹤滅,四野看不到一個行人。

所遇村寨,盡是斷垣殘壁,民氣蕭條,與死為近。這有歷來災荒兵亂,更有清兵入寇的原因。胡騎所到之處,摧毀了一切看得到的人煙。行人淒斷,城邑鄉村有瓦礫而無室家,有荊蓁而無煙火。大地一望莽盪,蒿艾不除,荒草連天。

看白雪蒿草,荒廢無盡的大地,北上新安軍戰士皆盡震撼,睢寧邳州各地雖有許多不如意,但相比「盡於虜,盡於疫,盡於荒」的山東各地,反顯桃源了。

仍按規劃,大軍每遇鋪遞歇息一會,一路景色盡是淒涼。走了兩天了,官道上就沒有遇到一個人,所過之處,也盡是人煙斷絕,偶爾看到一些豪強的堡寨傲然聳立。

與楊河以前遇到的永安集一樣,豪強的堡寨連清兵都無可奈何,無論如何的改朝換代,千百年來他們都是這塊大地的真正主人。

傍晚時分,兩千大軍到達嶧縣,今日又順利完成任務,隨行醫士表示,雖大軍略顯疲憊,但總體來說,並沒有士兵與馬匹生病掉隊。

嶧縣北臨仙壇山,西臨承水,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城周四裡有奇,然與郯城一樣,嶧縣早被清軍攻滅,關廂皆毀,滿目瘡痍。

楊河等人無言駐紮歇息,第二天一早,又繼續趕路,從西門迎恩門外二十米的孺子橋跨過承水河。

此橋全長近百米,寬七米,盡用青石築砌而成,為嶧縣八景之一,每年楊柳青青時,水汽氤氳,如煙似霧,被稱作「承水環煙」,此時隻餘淒涼。

孺子橋西接嶧縣往滕縣的官驛古道,往西去有薛堌鋪、義河鋪、楊莊鋪、鬥溝鋪諸鋪遞。同時這條官道的北麵有著大片的山嶺,一直到滕縣的臨城驛止,山嶺連綿五十多裡,很容易潛伏大隊人馬。

全軍上下都提高了警惕,這些山嶺離官道不過二三裡,倘若有敵騎突然沖出,大軍又來不及結陣的話,情形就非常的不樂觀。

早在出郯城的時候,錢三娘的騎兵隊還來報,他們騎兵哨探時,似遇不明精騎窺探,懷疑是韃子的哨探捉生軍,但待騎兵隊上前滅殺時,那些不明精騎又詭異的消失無蹤。

種種信息讓楊河提高了警戒級別,全軍盡可能小心的通過了那段官道,好在無事發生,近午時,大軍到達了滕縣的臨城驛。

後世這裡屬於棗莊市的薛城區,此時為臨城馬驛,為南北陸道必經之所。從這裡北上,到滕縣有七十裡。往南走,經南端的沙溝集可以去徐州的利國驛。

臨城驛早就圮毀,整座驛站內外盪然一空,楊河大軍略一歇息,繼續趕路。

與所經郯城、嶧縣等地一樣,滕縣境內亦是室廬丘墟,人民死亡略盡,不要說人影,便是野外廟店皆被摧毀,蓬篙滿徑,雞犬無聲。

此縣為九省通衢,全境地勢窪下,道路偏陷,遇陰雨過客幾乎斷行,然此時天寒地凍,土地堅硬,倒也不難走。

下午,大軍到達了滕縣城,此城周五裡,高三丈五尺,有四門,但被清軍攻破後,廬舍化為灰燼,城郭官衙皆成丘墟瓦礫,仍沒有遇到人。這種被清兵攻破的城池,不說幸存者不敢再入,便是盜匪也不願意居住。

歷史上山東各城破後,有司招集幸存百姓,「有謂曾經虜破,人已膽裂,招之不來者」;「有謂城垣廣闊至二十餘裡,而城中居民不滿二三百家者」;「有謂編審人戶向來數萬,近止千餘,握筆唱名,幾同點鬼者。」

殘餘的幸存者全部逃入鄉野山林,遺世避居,結寨自保,這也是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鄉的道理,這塊土地人民千百年來的生存智慧。

大軍入城紮營,城池再破,也比野外強。今日行軍一百二十裡,士兵們仍然精神飽滿,但有兩匹馬騾生病,楊河下令殺了吃肉。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正月十九日,楊河大軍繼續出發,經鮑塚鋪、萬安鋪、柏山鋪等鋪遞可到鄒縣,路程約有九十裡。

醜時,大軍到達柏山鋪,前方不遠就是鄒縣城,到了鄒縣歇息一晚,再走五十裡,就到兗州府城。

離目的地不遠了,全軍都是精神一振,下意識催動了馬匹。

此時馬隊也奔馳到嶧山的腳下,此山素有「岱南奇觀」「鄒魯秀靈」之美譽,相傳秦始皇東巡至嶧山,曾命人刻石立碑,劉邦、劉秀、唐宗、宋祖等帝王都曾駐蹕。又有無數的文人墨客留下碑碣刻石。

不知是否馬隊驚動所致,一大群鳥雀從山中驚起,它們撲愣著,高高的飛起。

它們振著翅,望著下方有若長龍,視線越來越小的馬隊,撲騰的飛向了遠處的山嶺。

……

「撲愣愣……」一隻山雀落在不遠處的山林,色爾格克下意識瞥去,目光利如鷙鷹。

正是費縣祊水河邊,官山腳下。

蹄聲如雷,沉重的馬蹄踏得雪花亂濺,二十餘騎彪悍凶殘的清騎沿著河畔邊的山路奔馳。

前方十騎,個個長尾紅纓,斜尖火炎旗,精甲重疊如鱗,銀光閃耀,正是滿洲鑲白旗的巴牙喇戰士。

後方十五騎,是穿著白色外鑲紅邊、厚實棉甲的騎士,個個盔槍高豎,紅纓飄揚,卻是滿洲鑲白旗的馬甲。

最前一騎,雕翎獺尾,飛虎狐尾旗,同樣厚實沉重的銀光鐵甲,便是葛布什賢營一等侍衛色爾格克。

此人為巴圖魯阿拜岱之後,襲世職三等甲喇章京,又授一等侍衛。伐朝鮮,圍錦州,每每斬獲頗多。此行奉兗州路主將圖爾格之令,前往嶧縣的羊鼻子山匯合,限三日內到達。

山路蜿蜒,色爾格克麵無表情的看著道路兩側,祊水兩邊盡是白雪皚皚的山嶺,山勢起伏,多山石樹木。

這種地勢很方便設埋,但南蠻敢埋伏嗎?大清兵縱橫南北,所遇城池無有不克,南蠻或望風而逃,或乖乖跪著受死。野外?那更是大清勇士的天下。

或許有一隻隊伍……陳泰大敗逃回,差點全軍覆沒的消息已經傳出,震動了整個兗州路的清兵。聞聽他們哨騎也頗為犀利,亦有別旗的哨馬受挫。但耳聽為虛,這些事對色爾格克來說太遙遠,他也不認為遠在南直隸邳州的鄉兵們,會跑到山東費縣這邊來。

出乎色爾格克意料之外,這片山嶺中,真有一群人在埋伏。

與官山相鄰的鳳山上,距山道二十幾步的山坡上,這裡多亂石雜草,一群男子靜靜趴伏,眺望山道那邊洶湧奔來的韃子馬隊,神情緊張又帶著堅決。

他們裹著羊皮襖,或戴冬氈,或戴皮帽,或結著厚厚的四周巾,手上武器盡多短矛標槍,又有鳥銃,吸引人注意的是山石後架著的三杆大鳥銃。

這是有名的「九頭鳥」,銃管粗長沉重,重達二十餘斤,用藥一兩二錢,可容大彈一個,小彈九個,一銃擊出,有鳥銃之準,又有佛郎機之烈,堪稱戰場上佳利器。

大鳥銃、鳥銃上的火繩皆已點燃,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扶著大鳥銃,他麵容沉靜,帶著幾分書生氣,但臉上數道刀疤,卻讓其顯得凶狠彪悍。

旁邊又有一個年輕人扶著大鳥銃,他結著四周巾,羊皮襖上沾滿積雪,眼神恨恨,隻盯著那邊過來的韃子騎兵。

看清騎越近,青年悄聲道:「注意,我們隻有一擊,打了就走,不要戀戰。打不中人,就打馬。馮兄弟曾跟韃子交過手,他們都有重甲,我們弓箭無用。所以沒有銃的兄弟,用標槍,用石頭。」

眾人咬牙道:「知道了魏爺。」

此行伏擊,為了打得準,眾人冒險選在距道路三十步之內,這個距離韃子弓箭要命,所以打了就跑,隻有一擊的機會。

好在他們身後不遠就是樹木,鬆柏片片,樹木高大,打了往林子一鑽,想必韃子兵追不過來。

伏擊前,他們還聽從了「馮兄弟」的建議,棄用弓箭等物,選用更有殺傷力的鳥銃,標槍,甚至石頭。那三杆「九頭鳥」更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各人靜靜潛伏,艱難等待戰鬥的到來,聽蹄聲越近,韃子眾騎那凶殘冷血的神情看得更清,眾人心髒劇烈跳動,很多人吹了吹龍頭上的火繩,準備戰鬥。

背旗飛舞,紅纓飄揚,數十騎奔騰如雷,色爾格克策在馬上,俾睨威嚴,猛然他眼角一抽,前方山坡似有紅光閃動,火繩?

色爾格克猛的一個蹬裡藏身,又順勢滾落馬匹,就翻滾到山道的坡下。

就在這時,「嘭嘭嘭」,幾聲奇特淩厲的大銃轟響,山坡上濃密的煙霧冒起,長長的火舌噴吐,一片淩厲的紅光掃射過來。

色爾格克的坐騎淒厲的嘶鳴,馬身上冒出一片片血霧,就那樣翻滾在山道上。銃彈激打在山路上,甚至激起大股的積雪泥土飛騰。

色爾格克堪堪避過打來的銃彈,身後眾騎就沒那個運氣。

巴牙喇壯達特穆慎策馬隨後,被「九頭鳥」的大彈打個正著,斜斜的從左月匈到後背,血肉骨骼全部被打穿,身體前後破開了一個滲人的大洞。他銀光閃耀的厚實鐵甲宛若紙糊,甚至隨大彈擊發的九個小彈亦將特穆慎的身體餘部,還有胯下的馬匹打得血肉模糊。

又有特穆慎後麵的一個巴牙喇戰士,整個右手臂連肩膀都被大彈打沒,餘者九個小彈,亦是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馬匹上。戰馬慘嘶,亂跳亂躍,將背上的屍體遠遠拋離開去。

隨著「九頭鳥」的擊發,山上同時有鳥銃擊響,眾多的標槍與石頭扔來,山道上人叫馬嘶,眾多巴牙喇與馬甲紛紛躍下馬匹,尋找掩護。

很快襲擊停止,山上有人喊叫,就見襲擊者收拾物什,起身就走。竟毫不戀戰,一擊就走。

色爾格克掩在道坡之下,眼神駭人,他左手一抽,月要間左手位置的大梢韃弓已持在手上,右手一抽,一根粗重的月牙披箭就此搭上,其形如鑿,箭鏃閃著幽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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