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能給這個世界留下什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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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邵雪出院子的時候,一陣秋風「嗖」地刮過來。她打了個哆嗦,趕緊拽拽衣角回了屋。

鬱東歌正給邵雪削梨。她削皮的手藝放天橋上也有人看,從頭到尾薄薄一層一下不斷,臨到最後手腕一抖完美收場。

邵華看得忍不住叫了聲好。

「有病還是怎麼著?」她看都沒看自己老公一眼,撕了片保鮮膜把梨包好了給邵雪塞在側兜裡。邵華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發現自己那梨隻跟水龍頭底下沖了一下就扔包裡了。

「哎,為什麼我的梨不給削皮啊?」

「想吃沒皮的自己削去。」

邵雪牙膏沫剛吐乾淨,樂得差點把漱口水喝下去。邵華憤憤不平地把自己的包夾在腋下,很有誌氣地說:「我喜歡吃帶皮的。」

然後,他先鬱東歌一步騎著自行車出去了。

邵雪把頭發紮起來,然後就把自己那份豆漿和肉夾饃都放進了書包側兜裡。

鬱東歌看了又開始嘮叨:「全放那裡頭,一會兒騎車掉出來。」

「掉不出來。」

「上課跟得上?」

「跟得上,你閨女成績可好了。」

她匆匆忙忙出了門,連拖帶拽地開了車鎖,一溜煙騎了個沒影。

鬱東歌看了看表,把桌子上的碗筷一並收拾了,忽地抬頭一笑。

「高中生嘍。」

邵雪考的學校離家不遠,不算拔尖,但說出去倒也不丟人。出成績那天,張祁和鄭素年兩個大忙人陪著她到學校,跟在後麵就怕她會想不開。

「至於嗎?」她發牢騷,「我在你們眼裡就這麼脆弱?」

「邵雪,事情是這樣的。」張祁一本正經地說,「不是你智商低,而是我們倆太優秀。考不上最好的幾所咱也不怕,你回頭找個數學好的基因還能改善。當然,我不是說我,我可以把我那幾個同學介紹給你。」

邵雪抬腳蹬了他的車軸一下。張祁歪歪扭扭飛了三米遠,差點撞上馬路牙子。

行為雖粗暴,其實邵雪心裡還是挺感動的。張祁的競賽考試就在十月份,每天高強度腦力勞動,為了她取成績特意回了一趟家,可以說是十分講義氣了。

鄭素年則忙著藝考復習。他的基本功不比別人紮實,培訓的時候天不亮就起床去畫室,回來的時候人瘦了兩圈。兩人都急著下午回學校,邵雪沒轍,一大早起來去取成績,用她的話說就是——「考得不咋地趕得倒挺急」。

朝暉中的馬路平坦寬闊,他們的自行車輕快得像是劃過無垠的水麵。公園裡的鴿子飛過天空,翅膀拍打著身體,發出「撲撲」的聲響,給他們無限可能的未來作了首伴奏樂章。

那一年夜市還沒被整頓。邵雪家附近出了地鐵一號線,擺攤賣貨的商販起碼蹲了一公裡。她國慶放假的時候研究了幾天地形,第三天就和鄭素年搬著舊書、舊雜誌占據了一塊空地。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起來。風刮得大,吹得她的頭發像梅超風似的漫天飛舞。

鄭素年把書擺好,有點猶豫地拎起一本花花綠綠的言情小說:「邵雪,你以前還看這種東西啊……」

好歹也是高中生了,邵雪瞥了一眼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麵和讓人害臊的書名,一股羞恥感也莫名湧上心頭。她找了本練習冊把那摞書的封麵蓋住一半,死鴨子嘴硬:「我們班女生都看,又不光是我。」

這事的起因是上個月鬱東歌在家裡大掃除。邵雪的臥室不大,東西卻從床底下擺到了天花板。雜誌、圖書、磁帶、光盤,沒用過的筆記本塞了一抽屜。

鬱東歌氣得要罵人,邵雪急忙表示自己這些舊東西收拾收拾都能賣錢。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連邵雪自己都嚇了一跳。她跟隔壁鄰居借了輛三輪車,光賣廢品就跑了三趟。她三輪車騎得不好,就從家到胡同口那段都恨不得十米上一次牆,更別說騎到地鐵站那邊去了。

鄭素年那天從畫室回來得早,跨在自行車上看她渾身不得勁,鎖了車就過來幫忙。

邵雪如臨大赦,站在三輪車後麵邊推邊問:「你今天不去畫室了?」

鄭素年賣力地蹬車,仿佛勤勞的勞動人民:「看你可憐,幫幫你。」

周圍的小商販都是賣生活用品和水果的,他們倆學生模樣賣書倒也打眼。

路過的人過來翻幾頁,碰見合適的大多願意掏錢。

過了一會兒,鄭素年又不死心,伸手抽出一本言情小說,蹲在邵雪身邊聲情並茂地念:「哀傷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湧動,我踮起腳……」

「哎!」邵雪把書一把搶過來,「你怎麼現在這麼煩啊!」

話音剛落,她又湊到鄭素年耳邊低聲問:「你看那個阿姨,是不是有話要說啊?」

遠處有個收廢品的女人,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次,附近垃圾桶的瓶子都掏空了她也不走。

「她有什麼話,咱這兒又不當廢品賣。」

「不是,」邵雪搖搖頭,「我看她不是要收廢品。」

鄭素年扔下邵雪的書看了一會兒也覺出了問題,從包裡掏出個礦泉水瓶子一飲而盡。

「阿姨,」他站起來朝那女人走了幾步,「這瓶子給你吧。」

那阿姨像是得了契機,一下跑到鄭素年麵前接過瓶子。鄭素年不走,她也不走,目光在邵雪的書攤上遊移了許久,終於小心翼翼地問:「學生,你這輔導書怎麼賣?」

風一刮,她鬆散的紮起的頭發就漫天飛舞,黑中夾雜著幾縷白,莫名透出一股落魄。邵雪有點不知所措,猶豫著說:「阿姨,我們這兒的東西不賣廢品……」

「我知道,」那阿姨急忙解釋,「我是給我家孩子買。他要上初中了,那天說想買幾本練習冊,我嫌貴,沒給他買。」

邵雪立刻反應過來。剛才來往的人多是拿的小說或雜誌,她那一箱子輔導書都沒被打開過。邵雪屬於那種常立誌的人,輔導課本買了不少,學期末的時候發現隻寫了第一章的占了大多數。她用膠帶把紙箱子打了包,全都推到那阿姨麵前。

「這麼多啊,」那阿姨急忙說,「用不了,我就買個語數英……」

「沒事,」邵雪笑笑,「一塊錢就行。」

那阿姨愣了一下,急忙擺手:「這怎麼行啊,你這書按廢品收都不止一塊錢。」

「那就按廢品的價行了,」邵雪招呼鄭素年,兩個人把那箱子書抬上了那個阿姨的三輪車,「您看著給吧。」

稱書折騰了一會兒,天就徹底黑了。邵雪看著那阿姨騎著車搖搖晃晃走遠了,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這傷春悲秋的,」鄭素年看著她笑,「把東西收收吧,回去了。」

她搖搖頭,回神把沒賣出去的書搬上三輪車:「為人父母,真難。」

回家路上有下坡,鄭素年騎得不費勁,邵雪就往三輪車上一跳,興高采烈的樣子仿佛一名坐在豐收麥穀上的農婦。

這個點氣溫低,胡同裡沒什麼人。鄭素年穿了件淺色襯衣,邵雪靠過去,覺得他身上的味道淺淺淡淡的,好像一株隻長葉子不開花的老植物。

胡同裡種的楊樹到了落葉的季節。邵雪的頭頂是南飛雁,身邊是飛馳而過的人家。有楊樹葉子落進她懷裡,她拿了去撓鄭素年的耳朵。

「素年哥,」她往他身邊一靠,「你看這片葉子,你給我在上麵寫個字吧。」

鄭素年回頭掃了她一眼:「怎麼讓我寫?」

「你不是最近在練書法嗎?」她說,「用毛筆寫,我回頭壓在字典裡,乾了當書簽。」

「你倒是想法多,」前麵就到家了,他放慢車速,「那先去我家吧,正好我有東西要給你。」

鄭津出門去辦事了,家裡沒開燈,邵雪一進去就覺出了冷。原來差一個人,家裡的氣氛會差這麼多。她跟在鄭素年後麵進了屋子,隻看到他床旁邊放了個裝電視機用的那種箱子。

她好像忽地知道了那是什麼。

「我媽說好要給你的。」他嘴角帶著點笑,臉上是一副努力釋然的表情,「我拖著一直沒收拾,前兩天剛整理好。」

邵雪慢慢地走過去。箱子裡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但都是晉寧的風格,連個耳墜都精致漂亮,透著主人高雅的品位。

最多的還是書。

有小說,也有攝影集。一箱子書打開來,一個鮮活的人就朝著她款款走來。有時候也不是他們故意記著晉寧,隻是這個女人活得太精彩,哪怕人走了,留下的東西也都是她獨有的味道。

邵雪蹲在地上把那箱子合起來。

鄭素年俯過身,伸出手輕輕揉著她的頭發。他輕聲說:「我真的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現在才能這樣提起她,你也慢慢接受,好不好?」

邵雪使勁咬了咬嘴唇,半晌才把頭抬起來。

她知道有的話不能說,不該說。晉寧是鄭素年的親媽,她有多難過,放到鄭素年身上隻能十倍百倍地累積。她忍了很久,最後隻能說:「我很想她。」

「我也是。」

他從邵雪手裡拿過那片楊樹葉子站了起來。

「你要我寫什麼?」

她想了很久很久,然後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你想寫什麼呀?」

鄭素年在桌子前坐定,往乾了的硯台裡倒了些水,墨慢慢研磨開。他以前也沒正經八百地學過書法,不過是因為藝考要考,他就和羅懷瑾介紹的老師學了一個多月。他練字的時候,那老人就在一旁隨手寫幾個字打發時間,有一次被他看見了練筆。

那是一句他沒聽過的話,卻著實有意思。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楊樹葉子大,寫這麼些字也不顯得擠。邵雪站在一旁看見了,輕輕嘆了口氣。

人這一輩子,原是這麼短啊。

02

張祁奧賽保送結果出來的時候,轟動了整條胡同。和他一起長大的同齡人剛剛接受張祁已經成為「隔壁家的孩子」沒多久,就愕然得知他已經取得了更輝煌的成就——數學奧賽一等獎,保送大。

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學,這事對家長們的震撼顯然超出了邵雪的承受能力。

接連聽了鬱東歌連誇三天張祁並看不上自己之後,邵雪一見到張祁就不冷不熱地說一句:「喲,大之光。」

大之光之母,韓阿姨,扛不住胡同裡人人見她都提問自己兒子的壓力,終於在保送通知下來之後決定請客吃飯。

邵雪和鄭素年頂著寒風到飯館跟前的時候,正看見張祁一臉悲憤地站在冬風裡眺望八方來客。她過去拍了拍張祁的肩膀,圍巾裹著臉,含含糊糊地問:「你怎麼不進去啊?」

「你說呢,我媽讓我在外頭等客人。」他吸了吸鼻子,「你不都快藝考了嗎?

還過來乾什麼?」

「你這陣勢弄得光宗耀祖的,我也不好意思不來啊?」

「你們都別埋汰我了,」張祁幅度劇烈地揮了揮手,「這幾天我家有三個小輩讓我去輔導功課,我現在真的覺得平凡是多麼難能可貴。」

「張祁,你這種話就好像那些家產上億的富豪感慨自己最幸福的是一無所有的時候一樣,是很招打的。」

這家飯店做的是粵菜,口碑極好。正是飯點,大堂食客坐得滿滿當當,邵雪見縫插針地擠到最裡麵的圓桌,第一眼就看見了麵色不善的竇思遠和傅喬木。

這兩個人明顯是在努力克製著情緒,可低氣壓還是不自覺地籠罩了那一方小天地。

和幾個長輩問過好,邵雪急忙湊到了傅喬木耳朵邊。

「喬木姐,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傅喬木明顯是負氣地看了竇思遠一眼,「你問問他我怎麼了。」

竇思遠的臉色也不好看。平常對傅喬木言聽計從,這個時候卻轉過頭一言不發。人來齊了便開飯。長輩們聊些家長裡短,冷不丁就提起了竇思遠。

「哎,我記得喬木說要給你介紹一份工作,怎麼樣?」

竇思遠一愣,明顯不高興傅喬木把這事和別人說:「哦,我沒去。」

「去什麼呀?」孫祁瑞也有點不樂意了,「在這兒乾得好好的,走什麼呀?」

「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嘛,」韓阿姨勸道,「誰不奔個好前途啊。咱們思遠學校好,專業好,去大公司乾幾年,那掙的錢可就不是死工資了。」

傅喬木把筷子放下,情緒明顯不對:「就是啊,我托了幾個同學才給他找的機會,他說不去就不去了。」

竇思遠忽地站了起來。

在座的人都一愣。他冷靜了一下情緒,拿起外套站到了椅子後麵。

「各位老師,我家裡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

邵雪側過臉,分明看見傅喬木的眼圈紅了。

個人有個人的命,邵雪不好意思再往深了問。竇思遠走了沒多久,喬木姐也走了,鄭素年看了看時間,說是要回一趟畫室。

出去沒三分鍾,他又折回來,拽著邵雪就往外走。

邵雪莫名其妙,剛要把他甩開……「你喬木姐在外頭哭呢。」

她一個箭步躥出飯店大門。

外麵也挺冷的。鄭素年和邵雪一邊蹲一個,中間是傅喬木拿紙巾蓋著臉在哭,眼淚結了冰刺得臉生疼。邵雪總算問出了口:「喬木姐,你哭什麼呀?」

「我能哭什麼呀?」傅喬木平靜了半天才接著說,「我還不是被竇思遠給氣的。」

「秋天的時候他們同學聚會,他非要把我帶去。吃飯的時候有幾個在公司上班的同學聊天,還有兩個出國留學的。他當時也不說話,我看出來他挺羨慕人家那套發展路線的。我就想啊,他是不是不願意乾了,是不是覺得在這兒做這個沒發展。我就找同學的關係給他介紹了個技術崗位。結果他倒好,一點沒領情。被我催著去麵了試,可結果呢?我同學給我打電話直埋怨我,說他對人家態度冷淡,讓我同學特別難堪。」

鄭素年好歹站在了竇思遠那邊:「思遠哥一個大男人,你硬給他介紹工作,他多下不來台啊。」

「是,」傅喬木氣得把紙巾團成一團,「我自作多情,多此一舉。現在好了,裡外不是人。」

「你不也是為他好,思遠這小子又欠揍了。」

三個人一回頭,孫祁瑞叼著支煙站在他們身後。

老頭兒挺起派,挺著肚子往前走,招手打了輛出租車。三個小的串成一串被轟進車後排,孫祁瑞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您怎麼出來了?」

「那屋裡悶,想回家了。」

「哼,」傅喬木眼圈紅著嘴上還不消停,「我看您是煙癮犯了人店裡不讓抽吧。」

孫祁瑞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覺得自己這個師父當得毫無威嚴。

他家三個人都去過。熟門熟路上了樓,門上貼的對聯和福字還都是老爺子自己寫的。傅喬木倒是不見外,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喝。

孫祁瑞開門見山:「你是不是喜歡竇思遠那臭小子?」

「沒有。」傅喬木字正腔圓地說。

「虛偽,」邵雪鄙夷,「喬木姐你問問去,除了鄭叔叔,咱們這撥人還有誰看不出來你們倆暗生情愫?」

鄭素年:「你們對我爸是不是有些偏見……」

孫祁瑞息事寧人:「行啦,喬木,你能不能告訴師父,你喜歡思遠什麼呀?」

這一問可把傅喬木問蒙了。

她喜歡他什麼呢?竇思遠不浪漫,一根筋,長得倒是挺順眼,可離帥氣還差了個十萬八千裡。現代人談戀愛都說要找個績優股,可竇思遠他哪有升值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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