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我披星戴月的歸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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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光明走向黑暗要多久?

可能需要漫長的時間,可能隻要一瞬。

趙亦樹發現,原來打破所有的美好和期待,隻要一瞬間。

這模糊不清的一會兒,把趙亦樹從美夢中驚醒,有洛裊裊在身邊太幸福了,幸福得讓他快忘了,他是個多年的i型糖尿病患者,他早已出現糖尿病眼底病變,視力大不如從前,可能某天一覺醒來,眼底血管破裂,大量出血,就失明了。

趙亦樹坐在床上沒動,手緊緊地攥著床單。

洛裊裊的聲音傳過來。

「亦樹,起來吃飯了,我做的!」

嗓音透著自得,等著他來誇獎。

趙亦樹眨眨眼睛,還是很模糊,但好點兒了,他慢慢地穿衣服,假裝很慌忙地向外走。

「裊裊,診所來電話有急事,我先過去一下。」

沒等她回答,他就跑了出去,開了車就走。

洛裊裊追過去,不滿地說:「什麼嘛,還沒結婚就這麼冷淡了。」

不過她並沒多想,沉浸在喜悅的人往往都這樣,什麼都不在乎。

她看得到趙亦樹眼底病變在加重,但她不在乎,她就是帶著暖暖重新出現在他麵前的,她清楚,有一天,他會失明。

可對他來說,他不能不在乎。

趙亦樹把車開出別墅區,就叫司機過來。

他本來準備去周雅智所在的醫院,走到半路,又叫司機去其他醫院。周雅智知道了,裊裊也一定會知道的。

檢查報告很快出來了,趙亦樹看著醫生一臉凝重,就明白了。

「去辦住院吧,做些常規治療。」醫生說。

糖尿病眼底病變隻能延緩,卻治不好,能拖一年三年五年,有人長有人短,最後就是失明。

趙亦樹麵無血色地坐在椅子上,之前,周雅智告訴他出現眼底病變,他就明白,他逃不了,他會瞎。但料不到這麼快,料不到在這個時刻,在他們昨天還商量好要去見家長,今天就發現他要瞎了。

他要怎麼跟裊裊的父母解釋?

「叔叔阿姨,我雖然眼睛不好,將來會失明,但是請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裊裊」這種話,趙亦樹自己都不信,怎麼可能對他們說得出口?

或者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瞞著他們,但那是欺騙,他第一次去見他們就充滿謊言!

是的,他可以說他家境不差,也很有能力,可以讓洛裊裊衣食無憂。但是,他憑什麼讓人家同意自己捧在手心寵著長大的女兒嫁給一個瞎子?

瞎子?對,他很快就會變成瞎子,一個走路出行要靠導盲犬,走到哪兒都看不見,還總會麻煩別人的瞎子!

就算他能鍛煉得生活自理,出行無憂,但如果哪天洛裊裊病了,他怎麼照顧她,他連點滴有沒有滴完,要不要叫護士來換都不行!如果哪天裊裊摔了,他連扶她一下,都要扌莫索半天!如果裊裊換了件新衣服,化了個妝,問他好不好看,他都回答不出來!

這隻是其一,更別提他將來會出現的各種亂七八糟的並發症。

他要洛裊裊和他過這樣的生活嗎?

不,他和洛裊裊在一起,是要給她幸福的,不是要讓她的人生變成一個越陷越深的泥坑。

「改天吧,今天有點兒匆忙。」趙亦樹艱難地笑了下,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他又問了一個問題:「醫生,你看過這麼多糖尿病病人,有沒有治好眼底病變的?」

醫生搖頭:「可能將來醫學發展,會有那麼一天。」

醫生又安慰他:「年輕人不要放棄,人的適應力很強的,你要相信自己。」

醫生的意思是,就算失明了,也會適應看不見的人生。

他說得沒錯。

趙亦樹也相信,他能做到,他能適應也能過得很好,這是他的人生,他早已不抱怨,但這不該是洛裊裊的人生。

趙亦樹沒有馬上離開醫院。

他去了住院部的內分泌科,那裡有很多糖尿病患者。

透過玻璃窗,趙亦樹看到很多病人,老的少的都有,有神采奕奕的,也有奄奄一息的,還有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的,也有身邊有親人看護的。

趙亦樹沒去注意病人,他仔細地觀察著照顧病人的看護,他們大多神色疲倦,有樂觀地和病人說話聊天的,有麻木地看著電視的,有周身就透著不耐的,還有一個病人大概住了很久的院,他白發蒼蒼的妻子嚷嚷著:「就會拖累我,年輕不顧家,現在老了不死還拖累我。你看我才四十六,頭發都白了,都是為了照顧你!」

原來她才四十六歲,看起來就像六十多歲,老得比別人快。

久病無醫的家都像蒙了一層灰,透著灰敗和無奈。

他們砸鍋賣鐵,借錢來醫,有時候明明醫不好,沒希望了,還是要救。因為他們沒辦法,這是親人,他們不能放棄,就算有時候撐不住了,會罵一句「你還不如死了算了」,但還是會救,因為這是他們的親人啊,不能拋棄。

如果連親人都拋棄,他們自己良心不安,周邊的人也會指責他們。

趙亦樹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他們,從這間病房到那間病房。

他看到一個女孩兒,十六七歲,長得很漂亮,可已經看不見了。

她媽媽在照顧她,女孩兒求媽媽幫她發條短信,大概在學校有個喜歡的男孩兒吧,給他發了幾句鼓勵的話,說要好好學習什麼的。

媽媽幫她發了,卻忍不住碎碎念:「關心人家有什麼用?以後又不會娶你,正常家庭誰接受得了!盲人隻能找盲人。」

盲人隻能找盲人……

趙亦樹想幫女孩兒說話,「她可能隻是很單純地關心他,這個年紀的小心動是很美好的,您不要這樣說,她會難過」,可他最後什麼都沒講。因為他清楚,女孩兒母親是對的,他們不會有結果,她再可愛,他再喜歡,將來他的父母也不會接受一個看不見的兒媳婦。

不公平嗎?

但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他們生存的環境。

如果他執意和裊裊在一起,他相信,她的父母最後也會妥協,答應女兒。

但在他們的婚宴上,雙方的親朋好友坐在一起,洛家的親戚表麵上大概會說幾句「新郎真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的客套話,但坐下來,他們可能會尖酸刻薄地說:

「裊裊讀那麼多書,長那麼漂亮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嫁了個瞎子?」

「聽說還有病,蠻嚴重的!」

「你們說,裊裊是不是貪人家錢了,不然誰願意嫁一個又瞎又有病的男人?他瞎她眼又不瞎,不是為了錢,還能為了什麼?」

……

他怎麼能讓別人這麼惡意地揣測裊裊的一片情深?

趙亦樹做不到,他做不到!

他不用向世人證明他的感情,他卻不願意看著洛裊裊,他心愛的姑娘,為證明她的愛情疲於奔命。

趙亦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可他在乎別人是怎麼看洛裊裊,他不要那些帶刺別有含義的眼神像刀一樣全紮向他的傻姑娘。他看不到了,可她看得見,看得見惡意,看得見鄙夷,看得見中傷。

不,洛裊裊不該承受這些。

她這一生該是幸福明朗的。

趙亦樹頭重腳輕地走出醫院。

司機在等他,看他臉色白得可怕。

「趙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趙亦樹搖頭。

手機響了,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裊裊打過來的,她把《貝加爾湖畔》設成她的專屬鈴聲。

趙亦樹想接,卻沒有勇敢按下去。

他看著屏幕閃爍的「團支書」,眼圈紅了。她那麼愛笑,這時候大概是笑著的吧,可能還犯懶地躺在沙發上,邊打電話邊抱怨,趙亦樹這頭豬,竟敢不接我電話……

趙亦樹沒接,他把手機調成靜音,對司機說:「去盲人體驗館。」

在第一次發現他出現眼底病變時,趙亦樹來過一次盲人體驗館。

不過那時,他並沒有太在意,一個本來行走在漆黑長夜的人是不會害怕黑暗的。但現在不一樣,裊裊來了,他的人生也明亮了,他不再是那隻一生落地一次的無腳鳥了。

趙亦樹拒絕工作人員的帶領:「我自己來,我以後會失明。」

工作人員很詫異,惋惜地看著他。

趙亦樹拿著探路手杖,心想,別人也會這樣看裊裊,覺得可惜,好好的姑娘怎麼嫁給一個盲人?

走過適應過道,就是模擬生活的場景,過馬路,買東西,這些輕而易舉的小事,原來看不見,都變得艱難起來。

趙亦樹攥緊手杖,在黑暗中扌莫索,看不到,全然的黑。

他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別人體驗都有盲人朋友幫忙帶領。他沒有,跌跌撞撞,什麼都看不到,隻能憑著本能向前走。

眼前那麼黑,趙亦樹覺得自己更像那隻沒有腳的鳥兒,飛在黑夜中,看不到路,也找不到出路。

他仿佛回到年少,趙熠然的話在耳邊惡毒地回響:

「趙亦樹,你就是個怪物,表麵陽光總笑著,內心卻是個陰柔猙獰的怪物。」

「你的i型糖尿病一輩子都治不好,將來時間久了,你還會看不見,一堆並發症。我怎麼能讓裊裊跟一個隨時會瞎、一不小心就會死的人在一起?」

「像你這樣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她,也給不了她幸福。」

真的被趙熠然說中了,他要瞎了……

從盲人體驗館出來,趙亦樹後背的襯衫全濕了,他摔了幾次,衣服也弄髒了,把手杖給工作人員,他問:「我進去了多久?」

「一個多小時。」

原來才一個多小時,他還以為起碼有兩三個小時。

接下來,他會在黑暗待一輩子,一生的黑暗,自己能適應嗎?

趙亦樹不知道,但他清楚,洛裊裊可以不用背負這樣的一生。

趙亦樹讓司機把車開回別墅,在碧園門口停下,說他會自己開回去。

他並沒有馬上回家,坐在車上,頭無力地放在方向盤上,用力地砸了幾下,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他沒勇氣,也沒自信,更不能這麼自私,把洛裊裊帶入接下來的人生。

是的,不就是看不見,沒什麼可怕,好多盲人也活得很精彩。他們生活自理,有工作能力,和普通人並沒有兩樣,但趙亦樹就是這樣,他無法忍受那些指指點點同情憐憫的眼光望向洛裊裊。

他也接觸過後天失明來接受心理輔導的人,比起先天性失明,後天失明的更為殘酷,甚至可能讓人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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