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雙死IF(葬禮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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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東京時間早晨七點三十四分。

陰天,濕度很高,連帶著窗外的櫻花都掛著濕漉漉的水漬,由粉變作深色的紅。

仿佛承受不住重壓,幾片花瓣倏忽從樹上落下,在露水的重力作用中,「啪」得砸在泥土裡,霎時間,水、花、泥混在一起,難分難舍。

讓人甚至來不及去伸手搶救。

就像是當天在夜幕之下落入火海的白色身影,被黑色的露水裹挾著,化作一隻燃燒著的蝴蝶,同樣是難分難舍,難以抓住。

諸伏景光靜靜地站在窗邊,麵無表情。

那雙平日裡帶著溫和笑意的貓眼,此刻空盪得像是重新安上的玻璃珠子,連一絲亮色也反映不出。

他的笑容已經消失了很久,甚至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上次笑是什麼時候。

是在得知前輩被搶救過來,性命無憂的那刻嗎?

還是在接收到那詭異的夢境,覺得救人有望的那刻?

他的笑容是真實的嗎?還是給人帶來災厄的?

諸伏景光向來不喜歡讓別人為他擔心,他已經習慣了照顧自己、照顧別人,將所有的情緒藏在心底,將柔軟和溫和表現出來。

但是他自詡合格的照看,導致了神穀哲也的態度軟化,導致他隨自己登上那艘幽靈船號,導致他被琴酒發現、被朗姆搜捕……

他是最深刻的對照組,是在二選一中被拯救的那方。

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僅僅隻需要輕輕的推力,一切就會土崩瓦解。

而推手……是諸伏景光。

是他。

諸伏景光不由得彎下身,雙手死死地捂住心髒,急促且輕巧地喘著氣,似乎怕被誰聽到。

眼眶很乾澀,流不出一滴淚,或許是已經流乾了,連眨眼都帶著抽痛,但是諸伏景光卻不敢閉上眼睛,生怕自己閉上眼睛後,就再也睜不開。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小鼠,腳下是放滿了針的鐵板,本來是戰戰兢兢地沿著縫隙勉強生活,但在不經意間發現了這裡還有另一隻小鼠,而那隻小鼠看起來比他更弱、更值得同情。

於是諸伏景光就順理成章地上去,想要幫助它跑出這個盒子,殊不知自己的幫助反倒導致腳下的針板傾斜,導致那隻小鼠好不容易找到的穩定點徹底消失。

針紮著會疼,於是他們隻能不停地被裹挾著蹦跳,卻愈發傷痕累累。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

隻要其中一隻小鼠放棄掙紮,另一隻站在它身上,那麼自然就會安然無恙,連一點傷都不會有。

一點點都不會有……

諸伏景光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被束縛在鐵床上,眼睜睜地看著鬆田陣平說交換他,放棄神穀哲也的那幕。

後者的表情痛苦,卻又在無形中帶著些釋然。

因為諸伏景光會活下來,因為在警方眼中,諸伏景光的價值要遠遠大過於神穀哲也。

他……獲勝了。

那隻小鼠選擇了放棄,靜靜地躺在針板上,任由他在身上踐踏,借力,最後脫離牢籠。

諸伏景光不可遏製地回想,回想當時的自己在不可置信和悲痛中,是否還包含著一絲喜悅和僥幸?

他那時是不是還在想——反正安格斯不會對前輩下手,他獲救後兩人都有生還的可能?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善待著他,連反舌鳥都對他青眼相看,而諸伏景光,真的會為神穀哲也拚盡一切嗎?

正是因為對他越好,諸伏景光在得知神穀哲也的遭遇後才愈發痛苦。

當蜜糖建立在另一個人的鮮血上,任何善良的人都無法做到繼續吞咽下去,更別說將神穀哲也看作是自己責任的諸伏景光。

那蜜糖瞬間化作砒|霜,讓他的五髒六腑都絞痛起來。

在看到神穀哲也落入火海的那刻,諸伏景光有一瞬間真的很想沖進去。

可就是連想沖進去的那時,他都已經清晰地明悟一個事實——神穀哲也已經死了。

他隻是想贖罪而已。

但是連贖罪都做不到。

降穀零死死地將他拽住,咬著牙說「神穀哲也不想看到這樣」「諸伏高明不想看到這樣」「他們所有人都不想看到這樣」。

但他想嗎?

諸伏景光想看到什麼樣?

有的時候,善良和責任也會化作一條繩索,將他牢牢地拴起來,無法挪動一毫,哪怕知道這並非自己所想,他也願意為了其他人停留。

看著自己幼馴染痛苦的模樣,諸伏景光選擇了放棄。

於是,他的罪更深重了。

從神穀哲也公寓裡搜出來的信件已經分門別類,按照其中提到的人名分發給各自,最後又被降穀零收回,作為遺物下葬。

除了諸伏景光。

他拒絕了這份理所應當的要求,並且將所有關乎他的信件都帶回了房間。

看一封,念一封,記一封,燒一封。

這也是諸伏景光第一次直麵如此熱烈的誇贊。

【蘇格蘭廚藝好,做飯好吃,還會彈貝斯。

他是個好人,一定要能救就救一下,死掉也太傷了。

笨蛋哲也,能不能不要想理由不要那麼敷衍啊,琴酒都快咂扌莫出不對了!

嗚嗚,這麼好的蘇格蘭……】

可惜好的是蘇格蘭,不是他諸伏景光。

當諸伏景光麵無表情地將信封撕碎的時候,他著實為神穀哲也和這些已經消失的人格感到不值。

畢竟如果沒有神穀哲也在的話,以他這種性格,死在組織裡也是早晚的事情。

真是有夠可惜的。

「景光。」諸伏高明從門外走進來,輕輕地喊,「該準備出發了。」

「當然,在走之前,你必須吃一點東西。」

諸伏景光猛地一顫,轉過身:「時間到了嗎?」

「離八點還有半個小時,我們隻需要在九點前趕過去就好。」

諸伏高明也穿著一身黑衣,打點得很整齊,他看著自己的弟弟,眼神柔和且痛惜:「景光,你得學著走出來。」

諸伏景光已經換好了衣服,但隨著他剛才劇烈的動作,西裝又出現了褶皺,變得有些不修邊幅。

他臉上的胡茬還沒剃,褐色的頭發不知從何時開始夾雜著些白色,一時間看上去,竟然比諸伏高明更像哥哥。

聽到這話,他隻是扯了扯嘴角,扭曲個類似笑的弧度:「我明白。」

「出來吃一點吧,葬禮持續的時間有些久,我想你不會想要暈倒在現場。」

諸伏高明嘆了口氣,重新拉上了門,給諸伏景光整飭自己的時間。

他確實不能暈倒在現場。

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他總覺得這次葬禮有些不真實,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也依舊無法把神穀哲也與葬禮聯係在一起。

明明已經知道人死了就要辦葬禮,就要表示哀悼,但他卻完全做不到。

諸伏景光其實並不難過,難過這種情緒仿佛成為了紙上黑色的兩個字,他隻是看著看著就不認識了。

有的隻是如同風從石頭的縫隙中吹過發出的嗚嗚聲,空洞且綿長,還有著永無止境的痛。

像是被火灼燒過一樣,哪怕表麵並不明顯,但卻根本無法忽視。

想要讓疼痛消失,隻能填補空洞,讓肉重新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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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過後,所有人對待諸伏景光的態度都是小心翼翼的。

諸伏高明甚至請了半年的長假,從長野縣趕到米花,就每天負責照顧他的起居,生怕自己的弟弟哪天把自己養死了。

明明十多歲時的諸伏景光就已經學會了自立,已經而立之年的他,卻重新讓人操心了起來。

睡覺的房間裡的監控都開著,鬆田陣平等人經常上門拜訪,話語拐彎抹角,表情都帶著生怕刺激到他的謹慎。

諸伏景光想笑著說自己沒事,卻連笑這一步都做不到。

公安那方給了他很多補償,升職加薪,榮譽證書都送到了家門口。

如果沒有神穀哲也的存在,那麼現在的諸伏景光,已經達到了他所有想達到的目標。

但是沒有如果。

這根刺將永遠紮在他的心頭,與他融為一體,在深夜冒出來,時不時淘氣地紮他一下,就像是淩晨三點讓他去買全自動掃地機器人的神穀哲也。

諸伏景光不會尋死,也不敢尋死。

他這條命是神穀哲也換回來的,不屬於他自己,他根本沒有資格死。

諸伏景光看著鏡子,裡麵的男人比起昨天又多了幾根白發,那雙藍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靜。

平靜得像是神穀哲也一般。

東京時間七點四十分。

諸伏景光打理完自己,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出房間,與諸伏高明打了聲招呼:「還要去買束花吧,如果是葬禮的話。」

諸伏高明喝了口湯,將碗放下,有些驚訝地看他:「你不是說他不喜歡花,想帶甜點嗎?」

因為諸伏景光最近的精神實在是不佳,眾人根本不敢放他一個人在廚房倒騰點心,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或者是廚房給燒了。

前者也忍受不了被人盯著做點心的模樣,遂作罷,之後連提都沒提。

諸伏高明本想著等下讓同事送些糕點過來,結果現在諸伏景光又改主意了。

褐發青年坐到他對麵,拿起桌上放著的日式早餐,粥裡麵放了鰹魚、乾貝、江魚仔等,吃起來很鮮。

諸伏景光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有些含糊地道:「沒什麼,花也蠻好的,比如說百日草、蒲公英,都蠻合適。」

他吃了一口便皺了皺眉,去廚房拿起糖罐,毫不留情地往粥裡灑了一堆的白砂糖,在達到近乎是致死量時才停止。

諸伏高明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後者的話語和行動都讓他感受到明顯的——詭異。

諸伏景光的精神情況不受到影響是不可能的,諸伏高明已經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心理醫生和藥物都已經提上了日程。

但真的看到這一幕,諸伏高明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窒息感。

他的弟弟,又一次回到了地獄之中。

幼年的諸伏景光看著父母死在自己的麵前;長大後的諸伏景光看著前輩死在自己的麵前。

前者大仇得報後,心結得以解開;那麼後者呢?

組織已經覆滅,唯一的始作俑者此刻依舊囂張地擁抱著神穀哲也的屍骨,連死亡都不曾鬆開過。

他要怎麼幫諸伏景光解開心結?

盡管心中這麼想著,但諸伏高明表麵依舊沒有表現出來,他隻是用手機發短信,讓大和敢助幫忙查一查「百日草」和「蒲公英」的寓意。

大和敢助很快就回了消息:「百日草代表著思念亡友、惜別;蒲公英象征新生和旺盛的生命力,高明,你弟弟還好吧?」

「沒事。」諸伏高明回了一句,將手機放在一旁。

這花的寓意都沒什麼差錯,看樣子諸伏景光確實是接受了現實——的樣子。

諸伏景光吃飯的樣子很乖,也沒有特別抗拒,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半,放下了勺子。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五十了。

「去買花吧。」他說,「其實我還想把頭發給染成白色。」

諸伏高明有些驚訝:「為什麼?」

諸伏景光輕描淡寫地道:「本來就長了幾根白頭發了,看著難受,不如直接染白了。」

「可以染回褐色。」

「但以後新生的是白的呢?」

諸伏高明被問住了。

他看著自己的弟弟推門出去,一瞬間竟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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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五十分,米花町落英山公墓。

天空開始下小雨。

諸伏高明開著車,載著諸伏景光到了目的地,並且將車遠遠地停在公墓外。

諸伏景光沒有去染發,因為時間太短了,而且……下雨天。

他隻是手中捧著一大束中間夾雜著蒲公英的百日草,站在雨裡,等諸伏高明停好車。

百日草又叫百日菊,花大色艷,並不太適合在葬禮使用,更別說諸伏景光買的還是混色,遠遠看去,白的、黃的、紅的混在一起,哪怕中間插著蒲公英,也顯得格外靚麗。

但諸伏高明沒有多說什麼,對於他來說,這些禮節遠沒有弟弟重要。

更別說諸伏景光看上去真的很冷靜,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數。

「走吧。」

將鑰匙放到口袋,諸伏高明看著放在位置上的黑傘,手頓了頓,縮了回去,他嘆了口氣,手中拿著一株白菊。

兩人並排走在略顯泥濘的道路上,沉默無聲。

來參與神穀哲也葬禮的人並不多,他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人太少,一半已經變成渣渣或者進了監獄,而另一半……滿打滿算也就兩隻手。

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兩人身上還帶著傷,臉上的痕跡全靠化妝師的精湛技術遮掩,卻偏偏因為這場不大不小的雨變得格外狼藉,一塊白一塊黑。

兩人站在墓園門口,拿著個麵巾紙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哭。

毛利一家隻來了毛利蘭和工藤新一,後者服用了臨時解藥變回本來的模樣,穿著西裝,看上去沉穩帥氣。

他正一手搭在毛利蘭的肩膀上,低低地安慰著自己的青梅竹馬,後者捧著白百合,正默默地流著淚。

毛利蘭格外特色的發角在雨水中變得耷拉,一顆顆淚水混著雨水從她臉頰滑落,整個人像是迷失在雨水中的小鹿,連哭都帶著無聲的憐惜。

她與神穀哲也的聯係並不多,甚至說十年後還沒有見過麵。

但毛利蘭依舊記得那個雨天將她救出的青年和他溫暖的懷抱,也記得神穀哲也在電玩城裡安慰她,跟她說悄悄話的那幕。

是神穀哲也告訴她,不可以把所有的情緒都放在一個人身上,要給自己留出一份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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