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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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殊年間,冕洲大雪。

無端海雪封十萬裡,一直封到了蒼琅北域。

***

這裡太冷了,死水浮著薄冰。

烏行雪就站在水中枯樹上,洗著手上的血。

那雙手瘦長潔白,不帶一絲煙火氣,似乎隻逗弄過瑤宮的鳥雀、賞玩過仙都的花。

可就在不久前,那兩根手指生生掀掉了好幾顆頭顱。

所以他洗得仔細,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岸邊等著的人便都不敢開口。

如此屏息良久,他們終於等來了一句話。

「這是哪一年了?」烏行雪問。

嗓音穿過茫茫水麵傳來,有些模糊。

岸邊的人反應片刻,匆忙答道:「天殊二十五年。」

烏行雪嗅了嗅洗過的手指,終於轉眸看過來:「天殊?」

「對,天殊。」

「天殊……」烏行雪輕聲重復著陌生年號。

答話的人忙道:「仙門百家給改的。」

「哦。」

烏行雪垂了手,動作間,有金石摩擦的啷當輕響。

……像扣著鎖鏈。

岸邊幾人對這聲音反應極大,頭皮俱是一麻。

他們小心望向水中的人。

隻見烏行雪一身蒼青素衣,幾乎融於冷霧。

但不論是袖間手腕、還是赤足露出的一截腳踝骨,都蒼白乾淨,不見鎖鏈的蹤影。

可當啷聲又真實存在著。

有人輕聲喃喃:「這聲音是——」

「噓!瘋了?就你長嘴了當麵提?找死別拉上我們!」

打斷的人生怕被水裡那位聽見,嗬斥也隻敢用氣音。

可惜還是被聽見了。

「是什麼?」烏行雪問,「別停,繼續說。」

岸邊眾人呼吸一滯,吞了吞唾沫,垂在身側的手指極輕地抖著:「沒……沒!我們……我們沒說什麼,真的沒說什麼。」

世人皆知,蒼琅北域是比魔窟更駭人的地方。

世間魍魎不畏報應不懼仙佛,唯獨怕死了這裡。

被囚於此的妖邪,都會被釘上重重天鎖。看不見也解不了,代天問責。短則一天長則一年,被釘的妖邪必定不堪折磨,魂飛魄散、靈肉俱滅。

所以,蒼琅北域在這無端海的上空懸了五百一十三年,隻進不出。

除了魔頭烏行雪。

他是唯一一個在此鎖了二十五年,依然活著的。

這樣的魔頭,現在掛著一身看不見的鎖鏈,輕聲道「這當啷聲是什麼,你說給我聽聽」,誰敢真的接話呢?

死寂在冷霧裡緩緩彌漫。

岸邊的人小心翼翼覷了一眼,就見烏行雪歪頭盯著他們,不言不語。登時從頭寒到腳。

完了。

這陰晴不定的主又開始了。

眾人心說。

其實這位舉世皆知的魔頭長得並不嚇人。相反,他生得一副矜貴相,聲音極好聽,模樣也極好看,尤其是眉眼。

他的眼尾微微下撇,自上向下看過來的時候,像寒池裡剛化的墨。

可那又如何?

別說手下這些邪魔煞將了,就連當初的靈台十二仙,他也說殺就殺。誰能不怕?

他說話,怕。

他不說話,也怕。

再像這樣歪一下頭,就他娘的更要命了!

眾人冷汗涔涔。

須臾後,最先說錯話的人周身一抖,繃不住道:「城主,城主我錯了。是我口不擇言,我不該提鎖……啐!總之我不該!我真是、我真是——」

他朝自己嘴邊抹了一道血痕,正要下狠咒發毒誓。

就聽烏行雪說:「你錯哪兒了,我不明白。」

「……」

「還有,你叫我城主?」

「……」

草。

城主這詞又怎麼你了,也不能叫?

岸邊幾人在層層詰問下快瘋了。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樹上那位其實早就崩了——

烏行雪臉上波瀾不驚,心裡卻巨浪滔天。所思所想隻有四個大字:怎會如此!

他隻是睡了個囫圇覺,怎麼就上了別人的身???

明明前一刻,他還是鵲都的王公顯貴。剛擱下曲水宴上的玉醑酒,披了大氅回府。

鵲都連下了兩天雪也不見停,路有些難走。他個頭高,小廝傘撐得吃力,歪歪斜斜。

他看不過眼,把傘接來自己打了,又將袖裡的玉手爐撂過去。引得小廝一路受寵若驚。

府裡的人早在房裡擺好了湯婆子,暖和得很,以至於他進門就犯了困。

他記得自己隨手抽了卷民間話本,倚在榻邊翻看。

窗外冬雀落在護花鈴上,當啷作響。

他聽著、看著,不知怎麼就支著頭睡著了……

等到被嘈雜人語驚醒,再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到了這個鬼地方——

四周是茫茫水麵,大霧漫天。

水中央隻有一株枯樹,孤零零地立著。水下影影綽綽,皆是青白色的短枝。

他起初以為,那是鵲都風靡過一陣子的白珊瑚。細看才知,那全是人臂。

全是人臂啊……

而他就站在枯樹隨時會斷的枝乾上,赤著腳沒有支點。

……

還有風吹他。

還晃。

還滿手血。

天知道那一瞬,他有多想罵人。

詩書話本裡的人闔了眼都是「忽夢少年事」,到他這就來了出「鬼上身」。

噢,錯了。

是他上鬼的身。

托岸邊那幾位碎嘴子的福,他尚未來得及說錯話,就弄明白了最要緊的幾點——

這鬼地方叫蒼琅北域,是專囚魔頭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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