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京觀(1 / 2)
那十二個小童子一聽「做客」倆字, 瞬間活了過來——
做客好啊!
做客就意味著不是要送他們走了!
鑒於某位大人動的手腳,這群小東西其實比活人……還要再活一點。可謂是戲子成的精。
就見他們上一刻還烏雲罩頂,下一刻便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蕭復暄一個沒注意, 這十二個小童子就悶不吭聲沒了蹤影。
再一抬眼,他們已經在坐春風大門兩邊列了隊,一邊六個,整整齊齊,兩手交疊一作揖奶聲奶氣道:「大人, 請——」
蕭復暄:「……」
烏行雪默默扭開了臉, 感覺自己動的手腳可能是有那麼一點點過了。
他自己那兩個小童子更是目瞪口呆,半晌仰臉道:「大人,這就是——」
還沒說完, 烏行雪背後的手指一動。
兩個小東西明明想說「這就是您所說的『活潑、會演』啊?」, 結果聲音從嘴裡出來就變成了「這就是天宿大人家的童子啊?哇!」
小童子:「……」
他們低頭扌莫著嘴, 感覺邪了大門了。
烏行雪覷了他們你的腦袋, 賣主真是一絕。
還都在同一個人麵前賣……
你們但凡換一個人呢?
好在蕭復暄注意力都在那十二個列隊的小童身上,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
烏行雪瞬間放了心。
十二小童作揖作了半天, 沒見自家主人動, 紛紛抬頭納悶道:「大人?」
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他們家大人麻木的臉。
小童又默默作回去, 留給天宿兩排支棱著啾啾的腦袋頂。
烏行雪全然忘了自己是罪魁禍首, 看熱鬧看得滿眼笑。
他沖蕭復暄道:「你再不進門, 當心他們再給你演一回。」
這話剛說完, 他隻覺得鼻尖前掃過一縷風, 蕭復暄已然站在了坐春風的院裡。
烏行雪笑著闔了門, 大步流星往屋裡走。
蕭復暄走在他身側, 落了半個肩。
隻這麼寥寥數步的距離, 烏行雪就體會到了仙都眾人常說的那句話——即便天宿上仙一言不發,存在感也格外昭彰。
屋門上懸著長長的霧簾,那兩個小童子如今已經十分熟練,溜溜地跑過去將霧簾撩向兩邊。
靈王大人總算講了一回待客之禮——在進門時側了身,讓客人先進。
誰知客人抬簾而過時頓了一下步,隔著極近的距離偏頭看過來,啟唇問道:「我身後這些童子,靈王的手筆?」
他嗓音很低,明明是問話,語調卻是向下的,聽不出半點兒疑問之意,像是淡淡的陳述。
靈王矢口否認:「不是。」
蕭復暄抬了一下眉。
靈王又道:「我動你的童子作甚。」
蕭復暄沒動,看了他好半晌才點了一下頭。
「哦,這樣。」他的嗓音低低落下來,人已經進了屋。
不知為何,烏行雪總感覺這三個字有些意味深長。可是看天宿的臉,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不像是會做什麼的樣子。
應當是他想多了。
結果沒多會兒,他就默默收回了這句話。
他不是想多,他是想少了……
天宿上仙哪裡是來做客的,根本就是來玩他的——
他讓小童子拿了酒壺過來,給蕭復暄斟滿了杯盞。對方乾脆得很,端了杯一飲而盡。而後淡聲對杵在一旁的小童子道:「好酒,去謝。」
烏行雪捏著杯子,還沒反應過來「去謝」是何意,就見那十二個小童子聽話又積極地排成了一列,巴巴走到他麵前……
排在最前麵的小童子上來就是一個大鞠躬,兩手合抱,但凡給他三根香,那就是民間祠堂裡標準的「敬祖宗」。
烏行雪:「?」
小童子一俯到底,道:「謝靈王款待!」
謝完,他跑了。
跟在他後麵的小童子頂上前去,又是一個標準的大禮,福身到底:「謝靈王款待!」
敬完又跑了,換第三個。
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
一連謝了十二回。
靈王酒還沒喝半口,光看就看醉了。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天宿上仙蕭復暄確實是個寡言少語的,話不算多,本人是個風雅靜客。但托這十二童子的福,坐春風沒有一刻是靜的。
十二童子生怕天宿大人不要他們,這一夜表現得格外積極,起初還是一令一動。後來令都省了,開始意會——
跟靈王碰杯,一碰十二個。
給靈王倒酒,十二隻酒壺恭恭敬敬等在旁邊,一喝完就滿上、一喝完就滿上。
酒池新釀的玉醑有些厚重,喝得人有些熱意,旁邊瞬間豎起十二把團扇。
……
烏行雪自己的兩個小童子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他們最開始還掙紮一下,試圖攔一攔。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二十四手呢。兩個小不點最後索性放棄,籠著袖子杵在一邊,幫遞酒壺幫遞扇,十分乖巧。
烏行雪一回頭,看到的就是他倆遞團扇的模樣,直接氣笑了。
這一笑之下什麼待客之禮都不要了。
他把白玉杯盞往桌案上一擱,道:「蕭免!」
那時候仙都之人提起他都稱一句「天宿」,那是尊號。當麵之下,甚至還要加一句「大人」,沒人會以真正的「蕭」姓叫他。
何況還是這種語氣。
這在平常看來,應該算是「失禮」了。靈王自神木而來,天生天養,恣意慣了,沒那麼講究。但天宿不同……
在眾人口中,天宿冷俊鋒利,從不與人親近,應當是不喜歡「失禮」的。
可他聽著這聲「蕭免」,依舊仰頭喝盡了杯盞裡的酒。他喉結滑動著,咽下酒液,這才轉眸看向烏行雪,低低沉沉應了一聲:「嗯。」
玉醑易醉,他喝了不少,眸色卻依然如初,像冬夜冷冷清清的星。
「靈王惱了。」他說。
小童子一聽靈王大人居然惱了,頓時變了臉色,齊齊仰臉看向烏行雪。他們團扇也不打了,一個個凝固在原地。沒一會兒,黑葡萄似的眼睛裡就汪出兩泡眼淚來。
烏行雪:「……」
那十二個小童子團團圍住他,揪著袍子開始掉眼淚的時候,他十分糟心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一把抓住了天宿。
天宿上仙剛從人間辦完事回來,一身深沉皂色,袖口有煙金束腕。靈王長指搭在上麵,顯得更白更瘦。幾乎看不出來這雙手握劍時極穩,斬殺時利落至極。
蕭復暄眸光半垂落在他手指上,過了片刻才抬起眼。
烏行雪笑得十分風雅,然後倏然一收,一臉木然道:「你還是別做客了。帶著這些小童子,回你的南窗下去。」
彼時,靈王說變就變的臉與嗷嗷哭成一團的小童子們相映成趣。
蕭復暄掃過他們,偏開了臉。
他眸光動了一下,很久以後烏行雪想起那一幕,依然覺得那是一個一閃即過的罕見笑意。
以至於那個瞬間他怔了一下,忽然開口問道:「你那日為何能認出我?」
蕭復暄正要起身拿劍,伸手時頓了一下,轉頭看向烏行雪:「哪日?」
烏行雪道:「還有哪日。」
蕭復暄反應過來:「玉階上?」
烏行雪點了一下頭:「對。」
蕭復暄低沉開口:「仙都有幾個靈王,為何認不出。」
這話乍一聽沒什麼錯,可是……
即便仙都隻有一位靈王,他們也從未碰過麵。即便他從眾仙口中聽過許多次「靈王」這個人,哪怕說得惟妙惟肖也並非親眼所見。
真見到了,依然要憑借那些特別之處去分辨。
他回想起那日小童子的話,道:「我當時沒戴著常戴的麵具,沒有佩劍,脖頸上也沒有被賜的字,你是從哪兒——」
「認出來的」幾個字還沒出口,屋裡忽然響起當啷聲。
烏行雪話音一頓,抬眸朝響聲看去,就見他倚在榻邊的長劍不知為何動了一下,倒落在地。
他抬手空抓了一下,那把靈劍劃了個利落漂亮的弧,落到他手裡。
劍仙有靈,對人對物都有所感應,忽然有動靜並不罕見。更何況這劍裡有白玉精,那是曾經蕭復暄血液所化。
而蕭復暄就站在一步之遙處,疑問道:「劍怎麼了?」
烏行雪輕輕「噢」了一聲,垂眸掃過劍身,握著劍在手裡轉了一個弧:「無事,它比較……靈。」
用劍之人,對劍總是十分敏感,一眼就能看出優劣。更何況這是靈王的劍呢。
蕭復暄道:「你這劍不是鐵鑄。」
「天宿好眼力,確實不是玄鐵煉就的。」烏行雪輕聲道:「它是……白玉精所化。」
「白玉精?」
「對,人間有個地方叫做落花台,不知你聽過不曾?」烏行雪道,「那裡有白玉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