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牽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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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出現,過往重重的迷霧終於撥開了一點。

兩手符文流轉之時,烏行雪恍然記起分靈那一刻的感覺。蕭復暄說得沒錯,確實常人難忍、痛不欲生。

不過那種痛之於他而言,要更特別一點——他化生於神木,自己軀殼裡的靈魄為虛,神木之靈才是實。所以分靈之時,那棵終年落花不斷的參天巨樹依然寂靜如昔,所有痛楚都投落在他的身上。

那是像影子一樣的痛,扌莫不著碰不到,連緩解都不知從何下手,但又真實地存在著。

那是世間獨一份的奇怪感受,他身體毫發無傷,軀殼裡的靈魄在世間任何一個人探來都是完好無缺的,可事實上,他真正的靈魄已經隨著神木一分為二,再也沒有完整過。

正逆兩種符文隱在他的身體裡,代表著神木的兩半,一手是枯,一手是榮。

所以當初花家弟子給他貼探魂符,想查他是不是邪魔時,他下意識換過一次手。因為他兩隻手腕探出來會是不同的結果,一邊是常人不該有的枯竭死氣,一邊是看不出問題的活氣。

哪怕他前塵忘盡,不記得這些事了,卻再也沒有伸錯過手。

每一次將手腕遞出去,每一次抓住蕭復暄,每一次讓蕭復暄的氣勁順著指尖湧進來,都是那隻帶著活氣的手。

而那些氣勁遊走在他身體裡,哪怕經過所有經脈和要穴,也發現不了任何端倪。因為他軀殼裡還有一副虛的靈魄,無論怎麼探,結果都是安然無恙。

蕭復暄看著他這兩手分靈符文,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難怪……」

難怪無論怎麼做,烏行雪所謂的「劫期」總是不能全然好轉。難怪那些寒意總是像附骨之疽一樣驅散不開,剛壓下去便又滋生出來,連個源頭根由都尋扌莫不到。

一切皆出於此。

因為烏行雪真正的靈魄早已大損,一分為二。身體裡的這一副隻是用來哄人的虛影而已。

根源不動,對著虛影,不管怎麼休養都是徒勞無功。

「你——」他抬眼看向烏行雪,蒼白的薄唇動了一下,正要開口,背後忽然傳來一道爆裂聲響。

蕭復暄回頭望去,烏行雪也猛地抬眼。

原來是封薛禮所布下的「點召」大陣屢試不成後突然顯露出了異狀,那些從照夜城四麵八方流向雀不落院中的大陣靈氣劇烈波動起來,就像是陡然沸騰的水。

參天大樹上忽隱忽現的金字順著樹乾紋路迅速褪淡下去,退到虯然的樹根處,整片泥土便在花信掌下龜裂開來。

每一道裂紋底下都有呼嘯的罡風,像是地底深處的巨龍騰然而上。

那風瞬間纏裹住封薛禮的手掌,以力可拔山之勢將他猛地往下一拉——

但凡是一個普通的仙門弟子或是普通邪魔處在這種境況之下,要麼會被那道巨力拉扯傾軋得粉身碎骨,直接吸卷至地下。要麼會在掙脫之中被生生撕斷一臂。

但封薛禮沒有。

他提著燈的手腕一轉,燈火在杆頭劃了一道晃眼的圈。

光圈所劃之處,威壓外放如斬鐵利刃,連罡風都生生割開。

那纏住他的罡風驟然一斷,他一把收了手掌,像青煙一樣瞬間消散在風裡。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院子另一角。

大陣不成時就會崩塌消殞,而這動靜就是崩塌消殞時的一種反噬。

封薛禮身形如煙,避開得恰到好處。

而樹下「點召」大陣聚氣的澎湃靈力卻無處發泄,像看不見的海潮,長嘯著朝四麵八方轟然而去。

那道爆裂之聲就是這時響起的。

烏行雪抬眼便隻感覺到撲麵而來的澎湃之力,他下意識就要抬手相擊,就感覺自己被人整個護進懷裡。

蕭復暄肩背沖著高樹和崩塌的大陣,一手擁著他,一手握著長劍一轉,背向身後橫斜一擋——

鏘!

就聽金石相撞的尖銳脆響之下,火星自劍刃迸濺而出。

那澎湃的靈力就這麼被他強擋於劍氣之外。

飛濺的火星灼熱晃眼,烏行雪眯了一下長眸,聽見蕭復暄緊摟著他,生澀的嗓音沉沉響在耳邊。

他說:「烏行雪,你怎麼下得了手?」

分靈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即便是仙也如同活撕一般,肝膽俱裂。

你怎麼下得了手?

「我……」烏行雪張了張口,發現無言以答。

因為他說不出什麼來,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如此,是因為什麼才走到給神木「分靈」這一步上來。

但某一瞬間,也許是因為剛剛那個「點召」大陣多少起了一些影響,他隱約感覺自己腦中似乎閃過了一些事,隻是匆忙之下沒能捕捉住。

夢鈴的作用之下,那些記憶就像蒙在一片巨大的黑色幕布裡,如今因為封薛禮的「點召」陣對雀不落的這棵巨樹有了幾分刺激,而這種刺激又落到了他身上。於是,那黑色幕布似乎隱隱要掀開一隅。

烏行雪怔了一下。

怔愣之間,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味。

怎麼回事?烏行雪眉間一緊,問蕭復暄:「誰的血,你的?」

「不是。」蕭復暄答。

他們猛轉過身,循著血味看去,發現是封薛禮的血。

***

封薛禮退至院牆邊,卻依然仰頭看著那棵蔥鬱的巨樹。

他在掌中迅速劃了兩道,眼也不眨就將滿是血的手掌抬起來,攥成拳,血液順著拳淅淅瀝瀝在地上滴成了一窪。

他並沒有顯露出太多不甘之色,也沒有因為大陣一次不成,就露出太多狼狽相。他的神情甚至依然是冷靜的,隻是因為放了一窪血,顯得有些蒼白無色。

但他的舉動卻透著一股隱而未發的固執。

笑狐之前被澎湃的靈力狠撞了一下,重重砸在院牆上,腹背受力,吐了好大一口血。

他之前還因為那句「明無仙首」惶然無措,驚懼不已,甚至連出手都忘了,在這重重一擊之下才恍然回神。

他又想起曾經無數次冒出來的那個念頭——

當年他陪著長大的那個少爺似乎慢慢消失了,或是隱匿在這具軀殼的某個角落裡,再出不了聲。而如今這個總是麵容沉靜卻又隱隱透著威壓的封薛禮,其實另有其人。

他一直避免去想這個問題,一方麵是不願意接受,另一方麵是覺得偌大一個封家,好歹是人間赫赫有名的仙門。封薛禮又是封家幺子,上麵有一對當家的兄姐,不管關係親近與否,應當不會有人如此膽大妄為,在封家眼皮子底下借用幺子的軀殼。

他想不出有誰能做到這種事,可如今,一句「明無仙首」似乎讓一切都有了答案。

是啊,如果作祟者並非來自人間,而是比仙門更高的存在呢?如果是明無仙首,想在封家眼皮底下做這種事就沒甚難度了。

可普天之下,活人軀殼那麼多,堂堂仙首如果要借活人軀殼返魂,為何偏偏挑中了封家這個連門都極少出的幺子呢?

是封家有什麼特別,還是這個幺子有什麼特別,連明無花信都要另眼相看?

更何況,那是明無花信啊……

那是人間仙門曾經最為推崇的靈台仙首,各處供奉最多的一位仙人。他的畫像掛在很多地方,他的神像鎮著許多城宅。

曾經不止是百姓,就連仙門子弟也常沖著他發願。而不論是畫像還是神像,他始終半垂著眉目,提著他的仙寶「照世燈」,帶著仙山白鹿,平和地看著所有人。

好像俗事皆與他無關,又世事都落在他眼裡。

那樣的人,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

笑狐看著封薛禮的身影,看著他從頸側蔓延到下頷的紋繡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愈發明顯,不知為何心裡翻湧著說不出的復雜滋味。

他很難描述那是震驚、難以置信,還是其他……

但那種種心思在看到封薛禮滿手是血後,就全都拋之腦後了。

「明無仙首」也好,他看著長大的少爺也好,笑狐一時間什麼都顧不上。他近乎於本能地掠到封薛禮身邊,張口就叫了一句:「少爺!」

他捂著心口,一邊攥著彎刀護住封薛禮的背後。一邊道:「少爺,你又要做什麼?為何要放這麼多血?!」

「你退開。」封薛禮沒答,隻是淡淡說了一句。

「少爺!」

「退開。」

第二次話音沉沉落下,笑狐已然被一股無形之力撞開,連退數丈。

而在他被撞開之時,封薛禮一腳踏在自己淅淅瀝瀝滴出來的血窪裡。

頃刻間,他足下瞬間生出花來。

那長長的枝蔓從血窪裡憑空長出,同大悲穀底纏裹著雲駭的那些花枝一模一樣,也同他頸側的紋繡一模一樣。

那些枝蔓如無數條細長的靈蛇,朝前鋪散開去,眨眼間就要朝那棵參天大樹上攀爬。

湧動的靈力透著一股不仙不鬼的邪氣,順著枝蔓一路向前,震盪在整個雀不落院中。

那些枝蔓將土地龜裂之處覆蓋得嚴嚴實實,就連裂縫也拉合起來。而那些靈力則讓斷裂崩毀的「點召」大陣重新連結。

看到這一幕,烏行雪瞬間明白過來——

封薛禮確實執著,他居然還想要再試一次。

***

對於封薛禮而言,他並沒有看到烏行雪兩手浮現過又隱去的符文,也從未踏足過專囚邪魔的蒼琅北域,畢竟那是蕭復暄執掌的地盤。

他從沒見過那棵貫穿三十三重洞天的枯樹,更不可能意識到那棵枯樹與雀不落這棵樹的關聯。

所以,他無從知曉神木被分過靈。

在他看來眼前的巨樹就是那株神木,他查過很久,沒道理弄錯。

而隻要這是神木,他就應該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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