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半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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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世上隻有神木、尚未有仙都的時候,人間就已經有許多修士了。但那時候的修士各有各法,總是獨來獨往。少有聚集,也不成體係。

當時西南一帶以異術為主,那裡的修士研習的多是傀儡、蠱藥以及奇門法陣。北邊自太因山往冕洲無端海一帶天寒地凍,修士往往鑽研的是火煉丹藥、盤修以及符咒之術。而東南多戰事,後來的修士則偏向於以兵戈刀劍入道。

兵戈刀劍總免不了切磋較量,加之東南多城鎮,修士之間往來漸深,最早的門派就起始於此。

那些門派之中,有兩家延綿數百年,成了後世仙門中頗有名望的存在。那兩家一者是夢都的封家,一者春幡城的花家。

後世人隻知這兩大仙門離得並不遠,算是世交,往來甚密。但少有人知,這兩家在最初的時候其實同為一門。

封家和花家最初的先祖拜過同一位修士,跟著對方修習劍法。說起來,也算是師兄弟。

雖是同門同源,但兩邊心性卻天差地別,以至於學出來的劍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路數——一邊鋒芒盡顯,一邊則溫吞如水。

花家是後者。

又因為同門同源,師兄弟各自成家,各立門派後,便免不了常被提及比較——誰家聲名更盛,誰家修為更高,誰家弟子卓犖不凡。

可那時候的花家毫不起眼,不論同哪家比較都落盡下風。

修行中人提到花家,最常說的評判便是「天賦庸常」。

如此幾代百年,碌碌庸常的花家終於出現了一個例外。

那是花家那一任家主的長子,單名一個「信」字。小小年紀就顯露出了絕佳根骨,在其他弟子劍招還背得磕磕絆絆、劍都拿不太穩時,他已經能以長枝同長老打一個來回了。

而他尚不滿七歲。

那時候世上常有傳聞,說誰誰少時靈慧又頗有仙緣,大了卻不過爾爾。

對於花家來說,被評判了百年的「碌碌庸常」,好不容易碰到這麼一個奇才,自然半刻不能放鬆,免得讓奇才成為那個「不過爾爾」。

於是,明無仙首花信那場詰問的起始,便是諸多重復而單調的記憶——

花家弟子修習都在弟子堂,家主另外幾位兒女也都與弟子們無異,常在府間玩鬧,唯獨他被安頓在劍場旁的高閣上。

那高閣共有數層,一層靜修,一層書室,再往下有藥堂和起居臥榻。在弱冠之前,他日日除了修習便是修習,除了每年歲末的敬拜之儀,幾乎沒有出過那座高閣。

家主也從不準許其他人靠近這裡,以免喧吵。

那些年裡,他見得最多的人,是一位教習法陣和方丹的先生。據說那位先生脾性嚴苛,總板著個臉,所以鼻旁有兩道深深的褶紋,看著就極不好相處。

據說從他口中聽一句誇贊,比登天還難,倒是訓誡從不離口。可他在花家的那座高閣裡卻恰恰相反,一句訓誡都不曾有過。

他起初常常忍不住贊嘆,說花信確實是「百年難遇」的好苗子,靈慧至極。後來這種誇贊翻來覆去也變不出花樣,漸漸便少了。

再後來,那位先生偶爾會露出愁容來,無端輕嘆一口氣。

花信很少過問他人之事,所以常常嘆氣聲聽在耳裡,抄著陣書和丹方的手卻不停。

直到有一回,先生的眸光顯露得實在直白,他才停了筆,抬頭問道:「先生因我而嘆氣?」

對方良久道:「我看花家一眾弟子修習都在弟子堂,既有刻苦用功之時,也會玩笑嬉鬧。唯獨大公子你一人自幼在此,日日修習不曾放鬆,不會憤懣不平麼?」

花信平靜道:「幼時偶爾會貪懶,後來便不曾再有。」

先生又道:「我常訓斥一些弟子不知刻苦,到了你這,倒想勸你歇一歇,偶爾也玩鬧放鬆一番。」

花信道:「先生費心。」

他這麼說著,平靜地收回眸光,又動起了筆。

倒是那先生愣了好一會兒,實在沒忍住,問他:「大公子如此刻苦修習,是因為外人的那些評說,想要替花家爭口氣麼?」

花信微微愣了一下。

還沒回答,先生就懂了:「看來不是。那是為何?修士們總有所求,但我在你身上似乎從來看不到。」

花信:「修士們所求何事?」

先生說:「大多求長生。你呢?」

花信:「從未想過。」

他剛及弱冠,尚無懼於生死。

先生道:「我料想也是如此,人得先有舍不得,才想求長生。」

他又道:「還有些人修行是為了護住某一個、或是某一些人。大公子有格外想護的人麼?」

花信道:「沒有。」

他自幼便算是離群索居,就連親緣都十分淺淡,與人交集點到即止,也早已習慣如此。

倘若碰到邪魔陰晦之物來犯,他自然會出手相擋,不論是為了花家還是大街上過往的車馬行人。可要說為此而修行,又著實談不上。

遑論什麼「格外想護住的人」了。

他見先生麵露憂色,緩聲道:「若是為了護住某一個人,或是某一些人,那道便太短了。」

先生頭一回聽他說起「道」,憂色減了一些,問:「哦?」

花信說:「若是格外想護的人不在了,那他們當如何?就此荒廢,或是再找一些支撐?」

先生點點頭:「確實如此。」

先生遲疑著,問:「那……大公子是如何想的?」

花信想了想,道:「隻要沒有那個格外想

護的人,沒有極度想成的事,那便世人皆可,事事皆行,自然也不會有垮塌重來的一日。」

先生看著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評判。

良久之後,先生才道:「倒也是個道理。隻望你一直如此,那便是個好事,能成大道。」

他頓了頓,便收了話音。

花信一直都知道,那句話還有後半句,既然有「索性一直如此,是好事」,那便應該有「倘若某天驟然變了」。但他那時候並不在意。因為於他而言,有前半句就行了。後麵的與他無關。

***

這位先生的前半句說得很準。

花信年紀輕輕便修行大成,弱冠之後不再整日閉於高閣。他在花家地位甚高,有時甚至隱隱能超過家主,但他很少插手門派事務。

他常去外邊遊歷,常作舉手之勞,但與人交往依然如故,始終「點到即止」。

數十年下來,他從花家大公子慢慢變成了「高人」、「前輩」,但有人在他麵前提一句「故交」,他第一個想到的,居然還是當年那個教他陣法和丹方的先生。

或許就是因為那位先生曾經認真地同他聊過那些話。

他同那位先生也一直保有聯係,不多,隻是偶傳音書。

那些年因為他,花家變得頗有些名望。

但他並不關心。

也有人會在他麵前提起一些封家的光景。說封家出了位佼佼後輩,頗有些天分,隻可惜剛及弱冠就成了婚,生兒育女去了,荒廢了修行。更可惜的是,聽聞那雙兒女還在前兩日死了。

那天花信剛巧從夢都城裡穿過,遠遠看了封家一眼。

偌大的府宅掛著蒼白燈籠,那位據說「頗有些天分」的後輩正在送賓客,整個人幾乎脫了相。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個修者會因為生死之事頹然至此。

***

花信並非不能理解生死,相反,在外遊歷的那些年裡,他見過數不清的生死離合,他能明白那些人為何悲痛,也偶有觸動。

但他生性如此,即便觸動都是「點到即止」,從不過度,也從無失態。

如此性情一直延續了很久。

後來人間神木不再,九霄之上多了一個仙都。他有幸成了最早飛升的眾仙之一,甚至坐到了靈台仙首的位置上,那種「點到即止」的觸動就更淺淡了。

因為他從此再看人間,便是數不清的模糊麵孔,而非某一個痛哭的人。

他一度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因為「某一個人的痛苦」而有所觸動了,結果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人間傳書。

那封傳書所用的符紙帶著一股淺淡的丹藥味,於花信而言十分熟悉。

曾經那位教過他陣法丹藥、被他認作「故交」的先生,每每給他傳來音信,所用的符紙便有這種味道。

後來那位先生離世,臨終前給他傳了最後一封書,說自己的獨女尚在人世,也不知將來過得好不好,托他偶爾去人間時,幫忙探看一眼。

先生的獨女身在王都,嫁了問天寮的寮使為妻。當時的問天寮負責卜問天機,供的就是靈台十二仙。

花信承了丹方先生的托付,偶爾下人間一趟,一來二去,就成了寮使尊稱的「仙友」。

他那日收到的傳書,便來自於寮使夫婦。

隻是那傳書經歷了一番波折,到他手裡時,已是物是人非——

那對寮使夫婦受人構陷喪了命,留下的獨子也早已不在王都,跟著流民棲身山野。

那幾年,仙都正是盛時,人間卻並不太平。

山野陰物邪魔十分猖獗,一個不通術法的孩子流落其中,恐怕連骨頭都剩不了。

花信料想如此,但他還是下了一趟人間。

他在山野裡見到了寮使夫婦留下的獨子,瞎了一隻眼,瘸著一條腿,帶著滿臉滿身的血,看著他。

他以為那少年會哭,因為疼,因為怕,或是因為委屈。

他所見的凡人大抵如此,都會在這種時候嚎啕出聲。但那對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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