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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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方麵,已為人妻的豆花,顯然有些遲鈍,她盡量禁錮著自己的欲望,恪守婦道,她得守著這個家,等待她的小男人穀茬回來的那一天。

可是,她和公公兩個,真正的孤男寡女,處在一個屋簷下,少不了接觸,少不了不方便,少不了的尷尬。比如今日早上,豆花起來上茅房,剛剛蹲下,公公也進來了。在農村,在穀子地,家家如此,隻有一個茅房通用,又沒有安門,這種尷尬是常有的事。如果是夫妻,或者是兄弟姐妹,還能馬虎過去,可她倆是公公兒媳婦。以往的經驗是,不管誰上茅房,進之前先要咳嗽一聲,裡邊有人了,也咳嗽一聲,這樣就能避免不必要的尷尬。今天早上,公公沒有咳嗽,豆花也沒有回咳,尷尬就出現了,兩人都鬧了個大紅臉。

一想起這件事,豆花就害了羞,趕明天了,一定要給茅房裝個柴門,免得再出現這種糗事。

豆花的思緒就像亂風中的枯葉,漫無目的,飄忽不定。她定了定神,把思緒再度集中回那件事上來,卻總也理不出個頭緒,她不知道這件事最後會走到哪裡,是好是壞,自己如何去應對。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已經雞叫二遍了,窗戶外麵漆黑一片,老黃狗忽然猛烈地吠叫起來,一個幽魂樣的聲音,在空盪盪的夜空裡傳來:一更(價)裡來跳紅牆,手扳住窗欞欞兩眼眼端詳,左端詳妹子的好衣裳,右端詳妹子的好(呀麼)好人樣……夜遊神四油每天晚上就這麼個折騰,哪家的男人不在了,他就往哪家遊,門外叫一聲,門板上踢一腳,總會引來一片罵聲。也有那不守婦道,耐不住寂寞的,接過四油手裡的一碗小米,或者別的甚麼東西,拉開一條門縫,放他進去。短暫的安靜過後,四油被踢出門外,又開始遊盪,總會引起狗們的追逐。

四油遊到碾道裡不走了,騎在碾子滾上咿咿呀呀地唱:三更(介)裡來跳紅牆,雙手手推開單扇扇的門,妹子的小腳淩淩蹬開了梅花花被,昏沉沉霧罩罩摟(呀麼)摟住妹子睡。

四油在那兒動情地唱,老黃狗在院子裡使勁地咬,隔壁窯裡就傳來了老穀子的罵聲,先是大聲斥罵,四油還沒有走的意思,老穀子就起來,把老黃狗放了出去,就聽到四油鬼哭狼嚎地叫,還有他驚慌失措的逃跑聲。

這一通折騰,覺是睡不成了,豆花乾脆坐了起來,擁著被子,背靠牆壁,盯著黑洞洞的窗外,腦子裡一陣清醒,一陣迷糊,就這樣堅持著。等到天蒙蒙亮了,她趕緊起來,先上茅房,然後生火做飯,做飯的空檔,手腳並用,麻利地紮了一個籬笆,堵在了茅房的門口。

老穀子起來後,黑沉著臉,看了一眼籬笆,又朝著大碾子那兒望去,正好一隻喜鵲落在大榆樹上,朝著院子裡喳喳叫喚,老穀子罵了一聲:「狗日的。」不知道是罵自己,還是罵別人,或者是在罵喜鵲。

豆花雖然一晚上沒睡好覺,但她的心情不差,又聽到一大早就有喜鵲的叫聲,認為這是個好兆頭,喜鵲喳喳叫,好事要來到。她就小心翼翼地和老穀子說:「爹,我想去張家灣趕個集,和二大娘一塊去,二大爺也去。」然後拿眼偷偷看著公公。

老穀子依舊黑著個臉,一言不發,不說行,也不說不行。豆花忐忑著心情,不知道公公的意思,這是她昨晚想一晚上想出來的一個計謀,其實她去與不去都無所謂,她就是為了試探一下公公的態度。

吃過飯後,豆花洗鍋,老穀子出去了。一會兒牽著一頭毛驢回來了,他把毛驢拴在碾子杆上,依舊不拘言笑,不緊不慢地說:「老九家的毛驢,乖順,不尥蹶子。」

豆花在心裡微微一笑,接過公公遞過來的錢,騎著借來的毛驢,跟上二大爺二大娘趕集去了。

豆花一走一整天,老穀子也沒有閒著,莊戶人家,沒有閒的時候,可他這一天做營生總是丟三落四,有些心不在焉,心裡空落落的,好像身邊少了一個人,把他的魂也牽走了。老穀子帶了一點乾糧,中午沒有回家,半下午回來的時候,家裡冷鍋冷灶的,不由地長嘆一聲:家裡沒個生火做飯的婆姨還真是不行。以前豆花在的時候,他嫌棄她,看她哪兒都不順眼,對她百般挑剔,現在豆花突然不在了,雖然隻離開一天時間,可他總覺得她離開了一個世紀,有點度日如年的感覺。老穀子想生火做飯,卻找不到洋火放在哪裡,掏出火鐮來取火,又不知道火石哪裡去了,折騰了一番,唉了一聲,扔掉火鐮,罵一聲「狗日的」,出來灰不塌塌地坐在大碾盤上,朝著村口張望。

終於看到村口出現了兩頭毛驢,老穀子站在大碾盤上,抻著脖子望過去,認出那是豆花和二大爺二大娘時,鼻子居然有些酸楚,他極力控製住,不讓自己流出淚來,跳下碾盤,朝著毛驢走過去。到了跟前,他牽住豆花騎的毛驢,在驢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自言自語地說:「借別人家的毛驢,沒累壞吧。」

豆花嘴角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心裡湧上了一股子酸甜苦辣鹹的滋味,剛才騎在毛驢上,她也看到了大碾盤上的公公,自己走了這一整天,他吃飯沒有?

豆花跳下毛驢,從二大娘的驢背上拉下來一個八九歲的男娃,推到老穀子的麵前,說:「爹,穀茬,今日恰巧遇上了,我就帶回家了。」

老穀子過去扌莫著娃娃的腦袋,左右端詳,兒子的樣子沒有改變,隻是問他並不說話,二大爺在一旁嘆口氣,說:「指不定娃娃遭過多大的磨難,變啞巴了。」

老穀子態度不冷不熱,沒有欣喜,沒有高興,甚至有那麼一點點嫌棄,是穀茬又能怎樣?心裡埋怨上了豆花,這個穀茬真假難辨,貿然帶回家來,這算怎麼回事呢?

老穀子把不樂意寫在臉上,豆花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二大爺一旁罵上了,「狗日的老穀子,兒子回來也不待見。」

老穀子有點無精打采,慢悠悠地說:「回就回來吧,回來好,領家去吧,我還老九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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