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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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都這般送她離開,信任她,支持她。她拿一半的銀子捐出去,其實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壓力。

他對吃穿住用行要求很低,隻是那些錢太過沉重,他才用盡全力守著藏著。為了支持她,他最終也拿出了另一半。

盧希寧眼眶莫名發熱,淚水瞬間湧出了出來。她何其幸運,有這麼多愛她的人陪伴在身邊。

路上來不及清理,常有碎瓦斷木擋著,馬車行駛得非常緩慢。盧希寧靠在椅背上,拿帕子擦乾淨臉,掀開車簾朝外望去。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四周靜謐安寧,偶爾有馬車駛過。

盧希寧知道內城的安靜隻是表象,外城才是重災區,她嘆了口氣,放下了車簾。

康熙坐在車裡,看著車外一閃而過的熟悉臉龐,脫口而出道:「停車。」

馬車停了下來,康熙靜靜坐著,心中天人交戰,最終頹然說道:「走吧。」

馬車重新前行,他坐了會,猛地掀開車簾朝外看去。錯身而過的馬車逐漸消失在視線裡,心也一點點跟著灰下去。

等到馬車轉過彎,徹底不見了,他悚然而驚,不顧一切命令道:「追上去!」

馬車急停下來,盧希寧沒防備,一下朝前撲去,她手忙腳亂撐住車壁,剛要出聲詢問,馬車門一下被拉開。

康熙站在門邊,微微喘著氣,目不轉睛盯著她。

盧希寧呆住,康熙神色憔悴,薄唇慘白,臉頰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眼裡布滿了血絲,像是沉默著要吃人的猛獸般,下一刻就會撲上來。

她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撐著座椅起身,慌忙要下車請安。康熙一動不動擋在車門邊,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得在車裡胡亂福了福身。

康熙深吸一口氣,微微閉了閉眼睛,側身讓到一旁,聲音沙啞,言簡意賅說道:「下來。」

盧希寧愣了下,硬著頭皮下了車。康熙轉身朝停在旁邊的馬車走去,說道:「跟我來。」

四周除了遠處守著陌生的護衛,空無一人。盧希寧曾聽納蘭容若提及過,康熙有隊直屬親兵狼覃軍,比起明處的侍衛厲害百倍。看護衛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淩厲,她估計這些護衛就是康熙的狼覃軍。

她不由得更加緊張,心裡砰砰跳個不停,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跟在了他身後。

康熙走到馬車邊,回過頭朝她看來,見她還在後麵磨蹭,眉頭微皺,催促著說道:「外麵冷,快些。」

盧希寧隻得稍微加快了腳步,突然,地又微微晃動,她眼前一花頭暈目眩。

眼見站立不穩就要往前撲去,一隻手臂伸過來,緊緊拽住了她。

餘震很快過去,盧希寧穩住神,垂眸看著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扯著僵硬的臉頰笑著謝了恩,說道:「皇上怎麼在這裡?」

「我去外城走了一趟。」康熙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放開她指著馬車,說道:「上車去說話。」

想起上次去康熙馬車的種種不適,盧希寧乾笑一聲,說道:「皇上的禦駕,奴才還是不上去了,主要是奴才坐著也心不安。皇上請上馬車,奴才在外回話就好。」

康熙眉頭微皺,乾脆伸出手來拉她。盧希寧嚇得汗毛豎起,身手靈活避開,非常識相哪用他親自動手,嗖一下竄上了馬車。

她裙擺飛揚,身上清新的氣息撲進鼻尖,康熙眼裡浮起一絲笑意,摩挲著手指,仿佛溫軟還留在那裡,隨後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還算寬敞,康熙一上來,盧希寧頓時感到擠得連空氣都稀薄,她緊緊貼著車壁坐著,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康熙垂下眼簾,慢條斯理整理著衣袍下擺,說道:「你躲什麼躲,我又不會吃了你。」

盧希寧尷尬地笑,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真是太天真,以為他還如上次那般君子,她在車上他在車外。

兩個人同在一輛馬車裡,彼此呼吸可聞,她如坐針氈,連頭皮都發麻。

康熙斜睨著她,說道:「笑不出來就別笑,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盧希寧馬上繃著了臉,恭敬地道:「是,奴才遵旨,絕不再笑。」

康熙轉頭瞪著她,見她幾乎都快嵌進了車壁裡,放緩了神色,耐心解釋道:「外麵實在太冷,我身子不好,吹多了冷風會病得更重。我現在不能生病,因為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所以我才讓你上車來說話。因為這次地動災害,我是實在太過憂心,又日夜操勞才生了病,你放心,不會將病氣過給你。」

盧希寧瞧他一臉病容,心頭微鬆,敷衍著說道:「奴才不敢,皇上得保重龍體。」

康熙上下打量著她,愣了下問道:「你哭過了?你先前去了何處?你娘家這次遭了災?」

盧希寧很想翻個白眼,他都快累成狗了,嗓子都粗得像是砂礫一樣,廢話問題還這麼多。

含糊混過了哭的問題,隻答道:「奴才去衙門找我哥說了幾句話,多謝皇上關心,娘家一切都好,沒有招災。」

康熙卻沒有放過她,執著地問道:「你為何哭?」

盧希寧肯定不能實話實說,胡亂編了個理由:「奴才見到百姓受災嚴重,心裡難過就哭了一會。」

康熙看她眼神閃爍,知道她在撒謊,盯著她一會,還是放過了她,說道:「你讓納蘭性德遞上來的災後防疫很好,我已經讓工部戶部,加上太醫院一起按著你的冊子在施行。隻是辦法雖好,實施起來卻困難重重,百姓缺衣少食,肚子餓了什麼都不管,還有匪徒趁機打家劫舍,到處都混亂不堪,我調了京畿的兵來才鎮住。我先前去外城看過,房屋倒塌無數,下過雨泥漿混著汙水,到處都髒兮兮。人們都在廢墟裡亂翻,想找出些糧食衣物金銀細軟」

他臉上一片慘痛,深深顫栗一聲,「也有屍首被翻出來,有的有家人認領,有的沒有。我打算讓朝廷每戶發銀兩,先讓他們安葬屍身。隨即減免受災之地的百姓賦稅,活著的人,總得能繼續過下去。」

盧希寧心裡也十分難過,一時沒有說話。

康熙自嘲地笑了笑,說道:「興許真是我命太硬,克這克那,發起了戰事,與吳三桂他們打了這麼多年,生靈塗炭死傷太多,連老天都看不過去,發怒以給我警示。」

盧希寧啊了聲,坐直身子轉頭四下看了看,沒有找到什麼可以用的東西,乾脆就在他們中間的座椅上,用手指畫了起來。

「皇上精通天文地理,知曉我們腳下的地是圓的,我們腳下的地,具體是這樣的。」

康熙看著她纖細的手指畫了個圓,在圓上畫了幾道線,神色專注而嚴肅:「簡單地說,是因為這兩塊地在不斷運動,然後撞在了一起,跟什麼德行命硬,一點關係都沒有,皇上別聽那些胡說八道。」

「原來我們腳下的地在運動,那我們平時為何感覺不到?」康熙陷入了沉思,隨後驚喜地道:「是因為動得太慢,所以我們平時沒有感覺嗎?」

盧希寧說道:「皇上說得對,還有與沒有參照物也有關係。比如我們坐在馬車上,能看到外麵的景物在移動,但是地球這麼大,能做參照物的,隻有天上的星星或者太陽了。」

康熙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贊賞,凝視著她慢悠悠說道:「有朝臣上折子建言,讓我下罪己詔,去天壇祈福。」

盧希寧默然片刻,抬頭看著他說道:「地震以後,雖然府裡的人都在如常過日子,我還是能從他們臉上看到後怕,這份惶恐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去。好比是心裡受了傷,有些人能愈合,有些人不能。如果百姓相信這些,能給他們帶來一些安慰也好。」

康熙笑了起來,說道:「我也這樣想,如果他們能感到好過些,罪己詔又算什麼。」

他瞄了盧希寧一眼,說道:「震動來的時候,我很害怕。你呢,你害怕嗎?」

盧希寧老實答道:「奴才也怕,麵對自然災害,人類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康熙輕笑一聲,神色溫柔至極,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深情:「我倒不是怕死,隻是太多的遺憾。我未能一統江山,讓天下海晏河清。未能真正為自己活一次,我曾因為太過思念一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我從沒有告訴過她,怕她知道後會為難,又怕她不知道,這輩子就這麼錯過了。」

盧希寧腦子嗡嗡作響,吶吶不能言,麵無表情裝傻。

康熙手指動了動,想去撫平她眉眼間的緊張,卻又無力垂了下去,掩在衣袖裡死死拽著。

他笑了笑,平靜地道:「盧希寧,你下去吧。我要回宮去了,你也回去好生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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