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雪(2 / 2)
但至少麵包店是可以投訴的。
為了解氣,他利用豐富的職業經驗向各個渠道投訴那家麵包店的法棍麵包。
投訴內容隻有一句話:法棍做的像鋼棍!
麵包店的老板找到他,剛開始還說哪有那麼誇張,給我撤了投訴,你以為我嚇大的啊——
等看到他的臉,麵包店老板囂張的表情瞬間換成無比的同情和深切的哀悼,抓住他的手使勁地搖,差點哽咽了:「兄弟,對不住。我也沒想到你會被老婆打得這麼慘。我回去就扣麵包師傅的獎金。」
麵包店的事告一段落,陳古給他發照片了。
照片是會議室裡拍的,孟圓圓站在屏幕前做報告,神采飛揚,臉上哪有受傷的樣子。
陳古:你騙我。
陳古找到他時,他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給自己敷藥,連陳古什麼時候來的都沒注意到。
陳古看著他,流下淚,說:你騙我。傷得這麼重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沒好意思說是想騙錢。
陳古買了飲料,坐下來,跟他一起看月亮,一起喝飲料,跟他聊了很多,最後統一了思想:你我二人所有的不幸都源自那個叫孟圓圓的婆娘。我們一定要害她一次,讓她出醜,這樣心理才能平衡。
於是陳古在月光下幫他敷藥,製定了第二次的復仇計劃。
孟圓圓要去展會中心相親,你去賣咖啡,給她的咖啡裡下瀉藥,讓她在相親對象麵前社死。
「可是我不會做咖啡。」
「沒關係,我認識一個廠商,就是做全自動咖啡機的。」
「瀉藥呢?」
「你喝的飲料就是。」
噗噗嗤嗤嘭啪劈劈哩啪啦嘭嘭嘭——
……
張名一直引以為豪的是一生裡生過四個兒子,當然不是他親自生的。
張校一直引以為豪的是老爸一生生了四個兒子,全是親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這四個兒子中最出色的。
二弟去國外音樂學院學了五年,隻學會吹《愛情買賣》。
三弟天天在老爸送給他的海景別墅裡開派對,然後在朋友圈發感慨: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一千平米海景別墅。
四弟畢業後嚷著要創業,天天開著豪車去婚慶公司拉伴娘。
隻有自己,年輕有為,自律上進,從不沉迷……
「先生,先生——」
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他抬眼看去,咖啡攤位裡的咖啡師問:「你剛才是不是問我要一杯咖啡?」
「是的。」
「那我跟你說,我沒有咖啡。」咖啡師說。
張校盯著咖啡師手裡熱氣騰騰的咖啡看了半天,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問:「那這是什麼?」
「咖啡。」
「那你還說沒咖啡?」
「這是我自己做的咖啡,要喝你自己做。哼。」
那人傲嬌地端著咖啡出去。
原來是自助式咖啡。
張校隻好自己動手,他倒不是很想喝咖啡,隻是既然約定了見麵時的標誌,就要遵守。
櫃台上一排的紙皮袋,裡麵裝了咖啡豆,台麵上還有一包開了封的糖包。
張校隨意挑了一袋,掂在手裡沉甸甸的,好像裝了石頭,他心不在焉地往咖啡機裡倒,然後按下開關。
咖啡機停頓了幾秒,開始嗡嗡響,接著是霹靂啪啦的響聲,像是咯到牙,原地蹦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咖啡機才略微安靜下來,轉成持續的低沉轟鳴,麵板上的指示燈閃爍依序亮滅,像條咬自己尾巴的蛇。
指示燈似是將他催眠,讓他回憶起今天一早出門時跟老爸的爭執。
張名:「這回相親,別挑了,對方隻要人品相貌過的去,你就處處看。」
張校:「嗯。」
張名:「你沈叔換了那麼多老婆,看人的眼光絕對一流。你要相信他。」
張校:「嗯。」
張名:「我有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二兒子不爭氣,小女兒早上和男朋友出去,剛剛給我打電話,說分手了。我問她為什麼,嫌他胖嗎?她說嫌他沒種。你弟弟妹妹都這個樣子了,你作大哥的千萬不要再讓我失望,要做好榜樣。」
張校:「嗯。」
張名:「我沒逼你馬上結婚。隻是要你心快點定下來,要是這次的對象合適,就沉迷一下感情,有什麼不可以?成家立業,你事業有了,該成家了。趁我身體還可以,讓我抱抱孫子不行嗎?放心,隻要你看上眼,我絕對不會反對。」
張校:「嗯。」
張名:「你是不是隻會『嗯』?便秘啊?我病剛好就想氣死我是不是?你這種態度叫我以後怎麼放心把我最寶貴的東西交給你?」
張校:「你最寶貴的東西不是二弟嗎?」
……
張校不是有意氣老爸。老爸偏愛沒有音樂天賦的二弟是事實。他沒有意見。
從生下來,他就是家族的長子,擔負著頂梁柱的功能,學習,事業,都是在眾人的期盼下理所當然的優秀。
感情也應當如此。如同一個被下載無數次的優秀模板,雖然沒遇上讓他心動的人,可大體的框架和標準早已列好,隻要一項一項往對方身上套就行了。
所有這些潛在不曾明說的規矩也好,標準也好,他都沒覺得哪裡不對。
隻是偶爾加班到深夜,他伸個懶月要,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一城的燈火,宛如天星倒覆,綴在地上。就會有一個念頭不可控製地蹦出來,嗆然作聲:
如果我不是長子,我會怎麼活?
我不喜歡說話每天卻說很多很多話,我不喜歡笑每天卻笑到臉僵,我不喜歡賞鯨站的生意卻要假裝愛好海洋,我不喜歡客戶中出現一堆的情侶卻總要微笑地祝福他們的愛情。
每個人都說我過的好快樂。花不完的錢,趕都趕不走的漂亮女人,我也覺得如此。
可是為什麼我會莫名其妙地在熱鬧的人群中沉默,為什麼會因為每天看到同一副麵孔而心生厭惡,為什麼會看到滿城的燈火就會茫然若失,心痛如割?
為什麼?
叮的一聲,麵板上亮起綠燈。咖啡好了。
張校放好杯子,按下開關,紅褐色的咖啡流出,像血澆鑄的雕塑。
張校用開封的糖包加了糖,攪勻,端起咖啡,靠在柱子上,默默看著往來的人群。
然後他看到一個俊俏的男人拿著法棍出現,像初雪一樣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