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崩碎的過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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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半死, 半夢半醒。

白蘭感到自己像是驟然跌落在了海中,漂流過極遠的地方,又感到自己似乎僅僅隻是眨了眨眼。

而等到他再度睜開眼時,他來到了一間疑似心理診療室的地方, 對麵不遠處的窗邊則站著一個人。

此時, 陽光正好。

那人站在窗邊, 分明窗外就是蔚藍的天空與燦爛的金輝, 但他的身形卻大半藏在厚重的窗簾後, 陰影投在他的麵頰,半明半暗。

他側身對著白蘭, 黑色的西裝外套與領帶被他隨手扯下,甩在長椅上, 襯衣袖子的扣子解開, 挽到臂彎,但他的西裝馬甲卻規整地穿在身上, 勾出了對方漂亮的月要線和挺拔的身姿。

他知道白蘭在看他。

但他一眼都沒有回望過來。

白蘭目光動了起來, 在這個房間掃過, 如同蜻蜓點水, 並未多做思考,但卻下意識辨明了對方此刻的狀態:他來到了對方的夢中。

這不僅是一場思維上的重逢,更是夢境的體現。

隻是一眼,白蘭就察覺到了真相。

俗話說,夢境會展露夢境主人的內心。

夢境裡會出現心理診療室, 往往代表著夢境主人知道自己的心理出現了問題, 又不願意求助他人, 於是試圖主動治愈自己。

而與此同時, 夢境主人在夢中穿著循規蹈矩的西裝, 但卻隨手將外套與領帶拋在一旁,象征著對方身上肩負著重要責任,但骨子裡也有著拋棄規則掙脫束縛的勇氣。

夢境主人麵朝窗外與天空,證明他其實是一個更向往光明的人,但未知的黑暗絆住了他的腳步,讓他無法前進,甚至連自己夢中的心理治療師都無法相信,隻能靠著自己的毅力,在深淵的邊界苦苦固守。

——為什麼會這樣?

白蘭垂下眼,心髒處莫名傳來鈍痛。

「這不應該……」

白蘭困惑想著。

「明明我已經離開了,明明我把一切都還給了他……」

「為什麼他還在難過?」

白蘭想不明白。

「難道……是因為別的什麼事?」

白蘭茫然的目光遊移了一下,在自己身上罕見的白大褂上稍稍凝固。

於是當白蘭再抬頭時,他已經拿穩了自己的劇本。

「請坐。」沉寂如死的診療室內,白蘭驟然開口打破寧靜,「來吧,請到這邊坐下,放鬆一點。」

這一刻,白蘭就像是真正的心理醫師那樣,笑眯眯地與患者拉近距離,試圖開展自己的業務。

窗邊的人聞聲回頭,似是愕然,瞪大的眼瞳中像是有太陽的金輝落入,一種叫白蘭看不懂的東西正在其中閃爍。

但他很快回神,垂下眼,下意識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沉默瞬間,依言來到白蘭麵前。

並不寬大的房間,並不遙遠的路程,他卻像是走了很久。

白蘭發怔地看著對麵的人從黑暗走入光明,看那光與影在他臉上交替呈現,如同歲月與記憶的流逝。

最後,對方坐下,抬頭看他,一切虛無褪盡,一切距離消失,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出現在白蘭麵前,將記憶中最後一塊空白拚圖填充完整。

熟悉的酥麻癢意從心髒的位置蔓延到指尖。

一切恍如隔世。

白蘭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的心情。

非常新奇。

也非常讓人迷醉。

不過對麵的人並沒有給白蘭留下多少回味的機會,很快就開口打破了此刻診療室內的寧靜。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但此刻的他卻垂著眼,掩去了眼裡的輝光,和那一切讓白蘭隻是遠遠看著就忍不住為他開心的東西。

「你可以為我解答嗎?」他輕聲說著。

白蘭下意識放緩了聲音:「當然。」白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合格的心理醫生,「為你排憂解難正是我的職責。」

對方交握在身前的手越發緊握,指節有些發白。但他的聲音卻十分平穩,像是步入成熟期的河流。

「我曾經有過……一個戀人……」

他沒有抬頭,隻下意識輕輕摩挲著自己左手無名指處。

而那裡空空如也。

「我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天。」

·

那是沢田綱吉十六歲一個夏天的傍晚。

海邊小鎮、空無一人的海邊咖啡廳裡,沢田綱吉因為這樣那樣習慣成自然的離譜理由,被rebo坑在這座咖啡廳裡幫老板看店,順便兼職一下服務生。

沢田綱吉不知道自己這位老師又在心裡琢磨著什麼「試煉」,但他已經學會了認命。

可就在沢田綱吉一邊擦杯子一邊等待自己接下來的磨難時,驚雷與暴雨比老師準備的「試煉」更先到來。

沢田綱吉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動作,驚訝看向窗外突變的天氣。

而也正是這一抬頭,沢田綱吉看到了對麵街道獨自坐在長椅上的白蘭,看到了那張沉靜的臉,和那一雙像是悲傷又像是冷漠的紫羅蘭色眼瞳。

沢田綱吉呆在原地,被黑暗雨夜中的這一抹絢麗紫色所蠱惑,心髒怦怦直跳。

然後,他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沖動的一件事——

邀請長椅上的少年進入咖啡廳避雨,並請了對方一杯咖啡。

……

一切從此開始。

·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正是他完成復仇的第一天。」

沢田綱吉垂著眼,聲音平靜。

「那一天的前一年,也就是他十五歲的那年,他的父母死在幫派鬥爭的流彈中。但僅僅在一年後,也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害他父母身死的兩個黑手黨家族就毀於家族內鬥,從上到下,全都死了,沒有留下任何一人……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動的手,沒有任何線索證明是他犯下了這樣的罪行,甚至當那兩個家族覆滅的時候,他正身無分文、孤單地坐在咖啡廳裡,身前隻有一杯我請的咖啡……所以在rebo告誡我他很危險的時候,我沒有相信。」

白蘭目光輕閃,哪怕冷不丁聽到自己這一世父母的死訊,心中除了一抹遙遠的惆悵外,也沒有更多情緒了。

畢竟生離死別,都是人生的過程,而復仇這種事,他也已經在許多年前就徹底完成了。

「所以,你對你戀人的愛,最初隻是出於憐憫?」白蘭醫生回到眼下,盡職盡責,試圖從頭開始分析患者的心理,解決患者的病痛,「而從你的描述中看來,你的戀人無疑是一個危險的人,但你卻因為第一印象而對他喪失了警惕,最後釀成了一件令你後悔的事,是這樣嗎?」

「不對。」

但出乎意料的是,沢田綱吉飛速否定了。

「蒙蔽我的從來不是憐憫。」沢田綱吉終於抬眼,看著白蘭,目光沉靜卻又濕潤,像是親手剖開了自己的心。

「是愛。」

「我愛他,我對他一見鍾情。」

白蘭的呼吸都像是在這一刻停止。

那從心髒中生長的酸澀和癢意越發令人難以忽視。

但下一秒,這一切卻都被統統摔得粉碎。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我很可笑?」

白蘭終於維持不住臉上的笑,終於維持不住那份遊刃有餘又置身事外的表情。

「沒有……不是的……」

他的心像是被摔碎了,但偏偏摔下心的人卻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是他自己,親手造成了這樣的結局。

「從來不是『可笑』……也不應該是可笑……」

白蘭想要去看對方此刻的表情,但卻又像是害怕被太陽燒灼的影子,在觸及太陽之前就狼狽躲開目光。

「如果是我的話——」

如果過去的一切真的發生過,如果最後的自己真的做過那樣的選擇——

「——我會非常羨慕你。」

對麵的聲音頓了頓。

「……羨慕我?」他困惑著。

白蘭腦中湧出了遙遠的記憶。

他微微側頭,目光盯著書桌旁的地毯,無奈笑了笑。

「是啊……」白蘭聲音輕飄飄的,「我會羨慕你……羨慕你可以那樣無畏地去相信一個人。」

·

白蘭在這一世早早就做好了自己的人生規劃。

他決定當一個個性的天才少年,減少交際;決定讀書到二十歲時搬出家,跟這一世父母塞的狗糧說再見;決定在二十五歲那年拿到教授職稱後平平靜靜地渡過這一生。

平凡,寧靜,如同任何普通人的一生——這就是白蘭給自己選擇的未來。

但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十五歲那年暑假的午後被打破了。

那一天下午,鄰居家的大叔激動地拍開他家的門,一邊胡亂抹淚一邊安慰著拽他,把他一路拉到了停屍間,告訴了他父母被流彈擊中、搶救無效不幸身亡的消息。

白蘭在停屍間內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輕拉上白布,蓋住那兩張上午還對他笑語晏晏的臉。

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但他卻明白,自己前十五年的人生規劃,在這一天徹底報廢。

一切都將改變。

十六歲。

白蘭做足了準備,用了點手段,讓那兩個沒什麼前途的小家族死於可笑的「家族內鬥」。

但他並不對自己置身事外這件事抱有僥幸。

世上總是不缺聰明人的,世上也絕不會有不透風的牆,所以他必須要在其他人查到他頭上之前做好準備與應對。

他必須要有足夠的實力、必須要建立令敵人顫栗的勢力,隻有這樣,他才能在危險中求得安寧。

這是他過往人生的經驗,哪怕他早已厭倦了這樣的行為。

可這一次的計劃又被打破了。

而他竟然並不討厭那個打破他計劃的人。

……

「我知道啊……你的性格是真的很惡劣啊……但就算這樣,我也是可以信任你的吧?」

「咳……這樣說可能讓人感覺很自大,但是……但是我想要信任你……」

「——我可以相信你的,對吧?」

……

對方柔軟又純粹的眼神,像是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

不,嚴格來說,那是比小動物更可愛的目光。

以致於連白蘭這樣的惡劣性格都發不出嘲笑的聲音,甚至反被萌了一臉。

「這家夥是不是有點傻?怎麼隨隨便便就說出相信別人的話?」

白蘭百思不得其解。

「這也太容易被騙了吧?而且還是送上門給人騙?」

「他不是有個老師嗎?那個阿爾克巴雷諾怎麼都不管管他?!」

這一刻的白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經過了怎樣的思考過程,心中竟生出了一股微妙的感覺來,認為自己應該可能也許對這個傻子要負點責任。

「……我得看著他一點。」免得他被人騙了。

抱著這樣稀裡糊塗的責任心,白蘭決定暫時接受這個小動物的邀請,去彭格列做客,順帶告誡一下這小家夥人心險惡的事實。

但白蘭沒想到的是,自己在彭格列一做客就是七年,並成功完成了從「做客」到「做主」的轉變與過程。

這件事實在非常微妙,微妙到白蘭有些時候甚至忍不住生出「其實被騙的人是我吧」的錯覺。

不過,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是足以銘記於心的溫暖記憶。

就像是黑白的世界驟然被色彩覆蓋,久盲的病人驟然重見光明。

但是——

是的,一切的轉折都會有個「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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