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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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驚春抱著桃娘回去歇息的時候,正巧撞到徐素梅,她看著小孩睡倒在莫驚春身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稍微往邊上讓開。

等他出來時,徐素梅還挺著肚子站在外頭,顯然是在等他。

莫驚春輕笑著說道:「大嫂可是有話要說?」

徐素梅身邊跟著一個攙扶的婢子,她輕笑著說道:「是想與你說說桃娘的事情。」

他們兩人沿著畫廊不緊不慢地走著,婢子退到了身後去。

「桃娘過了生辰,就到歲數了。我想給她請個女先生,家裡的西席雖然好,但是畢竟不是女子。有些事情,也到了年齡該學一學。」徐素梅說道。

西席雖然能夠教導桃娘詩書禮儀,可是起居坐臥的另一套事情,便是教導不得。如何待人接物,如何進退,如何應付外事,這些都還是需要靠時日一點點練出來。

莫驚春:「這是應當的,多謝大嫂。」他感激地說道。

徐素梅:「沅澤那孩子現在已經懂得為兄為長該盡的職責,卻是桃娘教會他的。家裡頭隻有一個,到底是寂寞了些。」身邊和莫沅澤同年齡的孩子確實是少了一些,有了桃娘後,沅澤越來越長進了。

她挺喜歡桃娘這孩子,自然要為她考慮。

再則,從這兩年子卿的態度來看,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再娶。

既如此,沒有後娘教養,再有這幼年失母,對女兒家也不是個好聲名,傳出去桃娘歸在她膝下一同教養,反倒是好事。

莫驚春:「大嫂,沅澤那孩子的脾氣,雖然有時候軟柔了些,卻也很是果敢。其實很像大郎小時候,你不必擔憂。」

徐素梅苦笑一聲,「像大郎,有時候未必是好事。我倒寧願他像的你。」

莫驚春抿唇,看著已經走到拐角處的畫廊,搖頭說道:「像我,才是最大的壞事。」

他和徐素梅話罷,回了屋。

屋內燭火搖曳,莫驚春慢慢地換下衣裳。他想著數日前,他和正始帝在勸學殿的一番糾纏,他當時到底是舍下臉麵說了一番話,可到底對陛下有幾分效用,卻是說不準。

而且當時……

莫驚春下意識地摩挲著唇|瓣,他已經試探著提過了那種藥物。

盡管為此引起帝王接連的詰問,然那或許隻不過是引爆的尋常話。那番話……那些試探……正始帝是早早就看在眼底。

任何人都不會接受的古怪,公冶啟卻順其自然地接受。

任何人都會以為的怪物,公冶啟卻反以為喜。

莫驚春沉沉閉上眼,無話可說。

不得不說,在公冶啟不以為意的言語裡,莫驚春確實得到了幾分寬恕。自得了精怪後的戰戰兢兢,在帝王的心中也不過爾爾。

隻是……

莫驚春重新睜開眼,淡漠地想到。

畢竟,這本來對他,就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禍害的,隻是莫驚春罷了。

他搖了搖頭不再思索,熄了燈準備歇息。

入了夢,莫驚春緊閉的眼皮似乎顫了顫,不知在夢裡,究竟看到了什麼。

明月當空照,光輝遍大地。這潑灑的銀光遍照了莫府的同時,也多情地注視著肅穆的皇宮殿宇。

這座屬於公冶皇室的殿宇內,長樂宮所在,仍然是燈火通明。

老太醫就站在殿中,額頭微微出了汗。

在這樣燥熱的夏日實在是太尋常不過,隻是更有一層額外的壓力,是坐在上首的公冶啟給予的。帝王抓著手裡的玉瓶把玩,似是若有所思。

「……老太醫的意思,便是這藥物,會有嚴重的後果?」

老太醫其實並不知道這藥物是用於什麼,隻是當初陛下將這物交於他們改良時,隻輕飄飄地說道要減少藥物的劑量,卻不能改變其刺激的效果。如此空洞無物的說法,讓老太醫等幾個人琢磨的時候,壓根就思索不清楚這究竟要從何下手。

還是老太醫,在宮內數次變更中似乎覺察了什麼,默不作聲地找到了方向。

隻是這藥物本身就過於偏激,不管再是如何削弱修改,還是改變不了其中最是嚴重的後遺症。

老太醫:「陛下,這香料中,有三味藥是絕絕不能變更,乃是主藥。唯獨這三味藥在,才能確保這香料還能再有刺激人清醒的效果。然,也正是這三味藥在,才會使得聞到這香味的人狂躁。這是一種循序漸進的效用。且這種香料一開始,便是為了致使人發狂,所以長期服用,會讓人持續困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實在難以清醒。」

他可謂苦心孤詣。

這香料越是鑽研,老太醫就越是膽顫心驚。

為了獨獨一昧的清明,就要使用這樣有著巨大後遺症的藥物,實在是禍害極大。

公冶啟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這藥物不能做長效之用,隻能緊急使用?」

老太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等藥效困在體內,實是難以排解。使用次數一多,也同樣會如此,還請陛下三思。」

公冶啟斂眉,陷入沉默。

他在想莫驚春。

夫子是在精怪處得知這藥物的嚴重,方才知道突兀都要來告知他嗎?

公冶啟看著手底通透的玉瓶,到底沒有立刻下定決心。這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不是那般容易就能舍棄。

即便莫驚春對他來說是一味良藥,可時至今日,公冶啟一直不曾將他的重要性告知太後。

正是因為他知道,若是太後知道莫驚春的存在,太後會做出的事情,怕是要將莫驚春牢牢地困在他身上。

這種方式不會是眼下兩人之間的拉扯,而是某種更為嚴峻恐怖的辦法,亦或是會將事情發展成莫驚春不願意見到的狀態。

在正始帝還能控製的情況下,他絕不會將莫驚春展露在台前。

他的臉色陰沉恐怖起來,像是一想到那種會讓莫驚春絕望的狀態,他的殺意就怒不可遏。

何其霸道。

即便是這樣的情緒,他也隻願意自己一人獨享,卻不願意任何人施加在莫驚春身上。即使夫子再恨,再痛,再是不甘絕望,都隻能因他而起,旁人……即便是母後,也絕對不行。

他把玩著這玉瓶,聲音仿若輕響。

「記住了,此事唯獨你知,劉昊知,寡人知。若是再有第四人知曉,寡人就摘了你倆的腦袋。」

這一刻,老太醫便知道,陛下還是要嘗試。

是了,誰能真的在醫者麵前隱瞞太多呢?

帝王在老太醫麵前肆無忌憚時,就已經將老太醫拖下了危險的船。

隻是皇帝第一次使用時,卻是在七八日後,這麼早的時間確實讓人措手不及。

蓋因正始帝與太後的爭吵。

這天家母子甚少發生吵鬧,可是每一次爆發激烈的矛盾,卻無一例外,是為了張家。

先前說道,賢太妃的部分謀劃都是通過張家才得以實施。

可是在追查賢太妃和四皇子一黨時,正始帝獨獨漏過了張家,卻不是意外,而是為了太後的顏麵。

他已經與太後爭吵過一次,既然張家對太後仍然重要,那就索性避之不談。在這段動盪的時日內,唯獨張家平安度過,而且張哲還在去歲就已經完婚,據說妻子都懷有身孕。

這本該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豈料張家在夏日仍鬧出來一樁事,這禍根,還在張哲身上。

張哲在乖乖結婚,讓妻子順利懷孕後,總算讓家中幾位放鬆了對他的盯梢。以往總是連府門都不給出,如今卻是還能去坊市裡玩鬧。

張哲的正妻家世與其不相上下,所以他出去玩鬧也隻是在外麵胡天胡地,不會將那些爛事帶回家中,家裡頭也就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豈料張哲吃醉了酒後,在大街上鬧騰起來,硬是要強求一位女郎與他同行。那女郎已是有婚約在身,夫婿也正在身側,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結果張哲一個上頭,讓著家丁將人強行捉了起來,活生生打死了那郎君,再將人搶了回去。

這小國舅在吃醉酒的時候耍盡了威風,酒醒後嚇得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地回去府上告罪。

闔府一驚,一查,隻不過是個還未閉館的、不起眼的庶吉士。

上頭幾個國舅一通使力,就將這件事壓了下來。

這是去歲年關的事情。

今年夏日,被驅出京城外的苦主在事態平息後,方才悄悄回到了京師,然後在光德坊敲了登聞鼓。

當時,正是天還未明時,那女子敲響了登聞鼓後,懸繩自縊,吊死在了光德坊。

聞聲而出的官員大為吃驚,看著女子留下來訴狀後實在是不敢瞞,方才透過層層上報,最終呈現在了正始帝案前。

而那庶吉士的身份也被扒了出來,叫常德。

正始帝記得這個名字。

翰林院每次考核,送上來的榜首,一直都是這個名字。

直到去歲,這個名叫常德的庶吉士突聞暴斃,還讓正始帝有些惋惜。他看過這人的文章,雖然有些天真,可人實在通透,一點就通,便是幾位閣老偶爾看過他的文章,也覺得贊嘆不已。

正始帝還曾召見過他。

這樣一個看過,期待過的學子,居然因為這樣無端可惡的事情橫遭禍事,就連妻子要為他擊鼓鳴冤生告禦狀,也害怕無法引起更大的重視而最終以死來上告,又何其可悲?

正始帝在朝上聽到時,便已是怒不可遏。

待下了朝,卻看到太後正在長樂宮候著他,那殷殷切切看過來的眼神,讓正始帝恍然大悟。

他冷冷地說道:「母後從一開始便是知情的。」

太後輕聲說道:「張哲酒後無狀,鬧出這樣的禍事。雖然確實是不該,可他畢竟年紀還小……」

「母後!他今年二十一,已經不小了!」

正始帝暴怒。

又是張家。

太後的神色也變得冷硬了些,「可他畢竟是皇帝的小舅子啊……如果張哲犯下的是什麼大事,哀家必定不會攔住。可是區區一個庶吉士……」

正始帝冰冷地說道:「母後,就是您嘴裡這麼一個區區庶吉士,得了許伯衡的贊嘆,讓兩朝閣老歡喜,更是在寡人麵前對答如流,乃朝廷未來之棟梁!這麼區區一個庶吉士,便是三年,五年的科考,都未必能出得來一個的人才,怎麼就冤死在張家這不中用的小國舅手下了?!」

太後的臉色變得蒼白,眼底又更像是燃燒一般,「皇帝,難道你真的要將張哲抓起來不成?」

正始帝的腦袋頭疼欲裂,冰涼地說道:「寡人不僅要將張哲抓起來,更要秉公處置!」

「皇帝!曾經冤死在你手下的人,又何止一個兩個?如今張哲不過是殺了一人,何以……」

哐當哐當哐當!

正始帝猛地踹翻了桌椅,隱忍的臉上滿是暴起的青筋,連帶著眼底都深沉暴怒得可怕,看著太後就跟像是在看著死物一般。

那一瞬的驚顫,讓太後方才意識到自己究竟脫口而出說了什麼。

正始帝閉上眼,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看也不看地吞進。

好半晌,他的喉嚨才咕咚響了一下,像是將刀片生生咽了下去。

重新睜開的眼底雖然猩紅一片,卻勉強有著清醒。

隻是皇帝的臉色更加難看,像是有無數把錘子在他腦袋上拚命敲砸,他鐵青著臉說道:「所以寡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而他不是。」

他的眼鋒冷冷掃過劉昊,厲聲說道:「還愣著作甚,還不將太後送回宮中?!」

「喏!」

太後被劉昊強行擁著帶出了宮門,就聽到背後一聲爆響,猛地回過頭去,卻隻看到緩緩關上的殿門,將她的視線隔絕在外。

劉昊一臉帶笑地攔在她身前,不卑不亢地說道:「太後娘娘,奴婢送您回去。」

太後一步,一步跟踩在棉花上一般,直到下了台階才猛然反應過來,抓著劉昊的胳膊說道:「不,不,哀家要回去,皇帝需要哀家……」

劉昊牢牢地擋在太後的麵前,仍然是那一張帶笑的麵|具,笑著說道:「娘娘多慮了,陛下什麼事情也沒有。」

太後臉上的崩潰慢慢地收斂,直到一雙鳳目死死盯著劉昊。

她記得這個內侍。

在皇帝的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是唯獨被他從東宮再一路帶到長樂宮都不曾出事的內侍。他在公冶啟的身邊多年,比一條狗還忠心。

當這條忠狗攔在她麵前犬吠時,太後猛地想到了正始帝。

方才她暴怒下所說的話……

太後臉色大變。

老太醫同樣臉色大變,嚴陣以待。

他被皇帝招來長樂宮後,就噓寒問暖,上下跑動,各種觀察,生怕陛下有任何暴動的趨勢。

隻是並沒有。

正始帝隻是按著額角,告訴他頭疼得要命,像是有刀子時時割著一般,忍忍也就過去了。

可是老太醫是研究過內情的,知道這所謂的忍忍就過去,實際上是多麼痛苦的一樁事情。這種疼痛無法用外力紓解,甚至於比平時的爆發還要嚴重,隻是為了博得少少的清楚,便要付出將十倍的代價。

正始帝連抓在桌邊的手都在隱隱顫抖。

劉昊急急跪倒在正始帝身前,「陛下,不如,請……」

「住口!」

正始帝眼下的情況,壓根忍不得一絲一毫的忤逆,他睜著一雙血紅的眼,「讓他來做甚?」他的臉皮抽|搐了一下,惡意蟄伏在眼底,幾乎要掙紮出來。

「讓他來等死嗎?」

即便是現在,他沒殺了老太醫和劉昊,隻是因為他忍得住。

太後說的話卻也是不錯。

死在他手下的人也是無數,就連他對莫驚春也是強占之舉,本來就是個罪孽滿身的瘋子,如今此時此刻,若是再將莫驚春召到宮裡來,正始帝卻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莫驚春對那種狀態下的正始帝有著一種難以理解的包容。

可他卻不清楚,這樣的隱忍退讓會讓一頭瘋獸做出多少瘋狂、又得寸進尺的惡事。

翌日不是大朝,正始帝將自己封鎖在長樂宮一日,便也這麼生熬過去。

除了殿前,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再兩日,正始帝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大朝上,便是要求進入三堂會審的階段。

這便是要嚴查。

張家在朝上的幾位國舅爺當即臉色大變,他們這兩日雖然擔憂,卻也不至於害怕。畢竟張家是皇親國戚,更有太後在宮中,就算陛下暴怒,隻是過了這段時日,再讓張哲受些懲罰。

即便在他們心中所以為的懲罰,也隻是閉門思過,或是受上幾鞭子棍子,也便罷了。

萬萬是想不到會下牢獄。

正始帝卻是不欲他們多爭,簡單粗暴地下了決斷。

朝中不滿張家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翰林院的張千釗。

常德在院內讀書,在同批裡頭,一直是最得翰林院講師的喜愛,他不僅才學出眾,人品也極佳。他的妻子是與他一同鄉裡的女郎,兩人感情甚篤,從前是女郎做活供給他讀書,等他讀了出來,便是常德帶著她一並來了京城,從未有過舍棄之念。

如此恩愛夫妻,如此賢良之才,如此純厚女子,卻是因為一時欲念慘遭如此大禍,夫死妻隨!

張千釗如何不動怒!

莫看張千釗隻是一個翰林院學士,可是翰林院在他管轄下,究竟走出去多少翰林?又有多少庶吉士被他一一送了出去?

若他想動,朝內便也不隻是他。

更別說……對張家虎視眈眈的,又何止張千釗。

莫驚春聽著朝臣的激辯,卻是忍不住再三看著堂上的正始帝。

盡管現在的正始帝看著非常正常,但是莫驚春卻莫名有種古怪的感覺……現在的陛下,是不是略顯暴躁了一些?

那並不明顯,隻是在一些細微的動作與反應。

莫驚春微眯起眼,發覺整一次大朝上,正始帝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倒也不是說莫驚春在謀求這額外的對待,而是這反應略微古怪,仿佛陛下是在刻意控製自己……不要看他一般?

到底是出什麼事?

隻是莫驚春心中雖然思索再三,但也確實如皇帝對他的評語一樣,他沒有立刻做些什麼。

而正始帝在回了宮後,便大袖一揮,讓所有人都退下。

他坐在案前,兩根手指死死按住額角穴位,隻覺得今日朝會實在聒噪,惱人得很。

這藥雖然有效,然後遺症確實大。

即便過了幾日,依舊時不時影響著正始帝。

當夜,老太醫來與陛下診脈的時候,總算露出個淡淡的笑意,「陛下,明日您體內的藥性,應該就能夠徹底乾淨了。」

在聽聞陛下冒然吞藥後,老太醫簡直是魂飛魄散,忙將正在嘗試的另外一種藥方拿來嘗試。

這是為了盡快將藥性排解出皇帝體內。

之前的香料隻是吸入,影響就非常巨大。但是吸入的作用起效太慢,故而正始帝才讓老太醫改成能夠服用的藥物。可是既然能夠服用,這反應隻會更加強烈,所以需要及時將過□□猛的藥性引導而出……如今發覺能起效,老太醫自然鬆了口氣。

今晚是最後一夜,老太醫依舊在外麵守著,生怕陛下出了什麼變故。

正始帝批改完奏章後,腦袋的渾噩確實減少了一些。

他屈指揉了揉,開始思量邊關的事情。

朝中也不隻是莫家兩位大將軍,去歲在邊關安穩一年時,西南正和荒族在打。西南那片地方瘴氣足,又過於濕熱,朝中不少官員都認為那是蠻夷之地無需如此,更有直接訓斥南人狡詐不可用。

隻是公冶啟卻不這麼認為。

凡天下國土,無處不可去,凡我朝之人,無處不可往。

江南一帶,數百年前也不過是還未開辟之處,如今卻已經是繁華盛景,不知為朝野供給多少錢帛,也將南人這個稱謂再遷至百越荒族。

不過遷民,屯田,開辟爾,乃百年大計。

正始帝並未因此動搖。

他坐在椅背上沉默地看著外頭的黑夜,直到子時過,方才起身,緩緩步入寢宮歇息。

公冶啟原以為他會徹夜難眠,卻是在剛沾到枕頭的那瞬間便睡著了。

他跌進了夢裡。

公冶啟清楚這是夢。

因為他重新站在了長樂宮殿前,手中正拎著麗嬪的腦袋。

而在她之前,正有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跪倒在身前,從那模樣看不出來……但,思來想去,那應該是曾經的大皇子公冶明。

——「如果孤在你眼前將大哥也片成肉泥,不如來看看,是你先發瘋,還是孤在瘋?」

夢裡,公冶啟確實是這麼做了。

他幾乎將公冶明撕成碎片,又將發狂的麗嬪腦袋割了下來。

如此狂狀,讓原本支持他的許伯衡等人也不由得動搖,尤其是公冶啟在那後更是屠了許家滿門,如此狂態,實在讓人無法接受。幾番出事後,朝臣以四皇子為首,幾乎要將公冶啟絞殺……最後為人所救走。

公冶啟在夢裡漠然地看著那血流成河的恐怖畫麵,腦袋突突做疼,卻是在想。夫子呢?

公冶啟赤腳走在血海中,卻是看不到莫驚春的身影。

他猛地睜開眼,陰鷙地盯著頂上龍帳的花紋,臉色恐怖至極。

西南的奏報傳來,說是大捷。

皇帝按下朝臣的不滿,讓內閣拿個章程出來,好生安置當地打下的地盤。儼然是一副要好生經營的模樣,盡管朝臣有些異議,但是許閣老卻很是贊同。

內閣有著首輔拿主意,至少就不會扯正始帝的後腿。

隻是這些時日,莫驚春一直細細觀察著正始帝,卻發現陛下的模樣似乎一日比一日嚴重。

盡管他外露沒半點痕跡,可是在莫驚春看來,正始帝眼下就如同一座隱隱將要爆發的火山口,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來個大的,這實在是讓人坐立不安。

就在莫驚春終於忍不住想要入宮求見時,正始帝卻是不見他。

莫驚春麵對劉昊的賠笑,忍不住說道:「您是知道陛下……既然如此,為何……」他說得曖|昧不明,但是劉昊聽得出來莫驚春的擔憂。

即便是知道莫太傅一直如是,可劉昊也實在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上門。

劉昊頓了頓,想到昨夜的事情。

正始帝在暴躁地砸了一地的狼藉後,疲憊地讓劉昊暫時不要留人在殿前伺候,免得一個不小心發作,人就沒了。

在劉昊應下後,正始帝又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說道,「如果夫子求見,不要讓他入宮。就連半點消息,也不要說與寡人知道。」

一雙戾目死盯著劉昊。

「聽到了沒有?」

劉昊當即就跪下了。

想到這事,劉昊嘴巴苦澀,「陛下不允。」

他舔了舔嘴巴,無奈地說道:「……陛下,或許是生怕傷了夫子,便一直不許。您也知道眼下陛下的脾氣,是誰都不敢忤逆了他。您還是請回吧。」

想來陛下真是因為了解莫驚春,方才會有這樣的提前說法,沒想到當真如此。

想到這裡,劉昊忍不住再說一句。

「宗正卿,其實奴婢不太了解,您為何還會主動入宮?」

陛下與他的那份與世俗相悖的關係顯然讓莫驚春痛苦不堪,一般來說不是巴不得陛下去送死嗎?可是為何每一次莫驚春都並不如此?

莫驚春沉默了。

此時還是夏日,即便是深夏,日頭的狂躁還是讓人不喜。就是站在殿前屋簷下,也能感覺到幾步開外的滾滾熱浪。

莫驚春卻是將衣襟都扣到了最上麵,連帶著厚重朝服都沒有半分褶皺,仿佛他行走坐臥,便是完美的儀態典範。他的雙手像是握習慣了朝板一般交握在身前,眉間有著淡淡的倦意。不知是因為這夏日狂熱,還是因為劉昊這一番詰問。

「我既恨他,卻也不恨他。」莫驚春淡淡說道:「喜歡,非過也。然手腕強硬殘暴,才是禍事。我既希望他不再與我糾纏,卻也不願一位賢良君王隕落。」

劉昊一句話憋在心中,隻能就此目送莫驚春離開。

其實宗正卿,多少是動搖了罷。

劉昊深吸一口氣,卻是如同皇帝所說那般,且先將這件事當做不曾發生過。

正始帝最近一直在做夢。

有時候會夢到過去的事情,有些時候卻會夢到一些詭異的變化。但無時無刻他不行走在屍山血海裡,就像是他未來即將可能造成的殺戮。

他醒來,倒是也曾問過老太醫,隻是老太醫卻沒辦法對症下藥。

正始帝的臉色逐漸變得難看,白日裡情緒也容易暴躁。不過除此之外,他的瘋狀一直壓抑得很好,並未再度發作。

直到三堂會審,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三法司一同出具決斷,判定張哲流放。

流放,這樣的罪責對於張哲而言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張家本來也是鬆了口氣,都上達天聽,就是連以前犯下的錯事也全部挖了出來,數罪並罰居然還能討得活口,已算是不錯。

隻要還能活著,在那之後,想要再怎麼使錢找人,總歸有辦法。

正始帝並無異議。

他隻是提筆在判決上多增添了幾個字。

——遇赦不赦,流放百越。

百越,即是剛剛西南打下的部分國土,說是百越,實則隻是百越國的一小部分,剛剛劃定區域,正要將當地的土著百姓遷移出來,再將別處的百姓遷過去開拓。

這些百姓遷移過去,自然會有相應的補償,也會劃分土地供給他們耕種。

但是流放過去的犯人便是不同,他們是作為奴隸過去,尤其是這種艱苦的地方,更是半點都不容含糊,一著不慎就容易斃命。

若說平時的犯人還能苦熬,看看日後能不能獲得大赦天下的機會,可是遇赦不赦,就已經生生斬斷了張哲的活路。

正始帝是要張哲從生到死都不得掙脫。

他冷冷地看著跪在下麵的張家人,眼底滿是陰狠。

張家,太後不是要他饒了張哲一命嗎?

他饒了。

隻是能不能活下來,便是張哲自己的事情。

想必這種生活的蹉跎苦難,隻會讓張哲活著,比死了還痛苦!

待回了宮,正始帝命人將太後攔在殿外,不欲再說。

隻是他先想了想,重新又回到殿前,看著悲痛的太後說道:「您說得不錯,寡人一貫便是個惡人,若是今日張哲殺的,是如他之前動手的那些不起眼的小奴小婢,寡人說不得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是當您夥同張家一起欺上瞞下,將涉及到朝政的事情一同攔下時,您有沒有想過,當初先帝,是看在您與寡人的麵上,而寡人……又要看在誰的顏麵?」

正始帝透帶著幾乎透體的癲狂,陰鷙地看著太後。

「寡人饒得了張家一回,如今,是第二回。母後,沒有第三回了。」

他幾乎捏碎了身後的袖子裡的玉瓶,幾步倒退入了門內,將混淆著碎片的藥散吞下。急得之後趕來的老太醫上躥下跳,四十好幾的人了生生急出年輕人的脾氣,拖著陛下給他的喉嚨嘴巴驗傷,又生怕吞下去的碎片讓他開腸破肚,連帶著最近的吃食都上了心,好生挨過幾日確定不至於那麼嚴重後,老太醫才心有餘悸。

可是,這便是第二回了。

他原本就與陛下說過,這種藥物禍害極大,是在不適合長期服用。

然沒想到正始帝兩次被太後刺激,兩次為了不失控都吞服了藥散,盡管確實是在那時候壓下,卻是讓藥性沉積在體內。

正始帝的夢做得愈發多了。

夢裡,他大開殺戒屠戮了皇室一族,將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皇子都殺了個乾淨。他記得他挑穿了七皇子的月要腹,將他開腸破肚,然後拋在金太嬪麵前。

然後金太嬪瘋了,當著他的麵想要襲他,卻又被公冶啟掐死。

賢太妃在她親子登基後就自刎去世,最後被扒出屍骨,挫骨揚灰,丟在菜市場任由人踩踏。

死得最慘的,當然是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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