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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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昊被太後叫過去的時候,心裡正打鼓,不知太後尋他作甚。

往頭兩年,劉昊和太後幾乎勢成水火,他在正始帝麵前雖是個得勢的,到底不敢跟太後太過別苗頭。瞧著陛下和太後發怒的時候雷霆萬鈞,可要是有誰沖撞了太後,陛下那才真真叫做暴戾如雷,狠下死手。

因著這一二年間,太後和陛下的關係緩和下來,他這個做奴婢的當然得緊跟著,這來來回回,他跑太後宮中的次數就多了起來。多數是被太後叫過去問問陛下的情況,偶爾再是訓斥,倒也習以為常。

今日這回,劉昊這腳還沒走到太後宮中,就已經將太後娘娘的意思猜得差不離了。

果不其然,劉昊入得宮門,就聽到太後在問,「前些時日,哀家記得清河王入了宮來,可是發生了什麼?」

要說太後全然不知,那定不可能。

讓劉昊來,不過是問他嘴裡的話,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昊欠身,看著氣定神閒,實則嘴巴發苦,「陛下強命莫尚書殺了清河王。」

他在太後麵前,是不會多嘴,但也有問必答。

太後已經猜到了清河王是被正始帝所殺,可是沒想到劉昊卻是給出了另一道說辭,讓人大吃一驚。太後緊蹙眉頭,一雙眼眸盯著劉昊,嚴厲地說道:「莫驚春克製謹慎,別說是這等踐踏律法的事情,便是讓他多做點出格的,那也幾乎不可能。

「他怎可能殺了清河王?」

太後這言下之意,怕不是在問隱情。

劉昊乾巴巴地說道:「陛下強按著莫尚書的手殺了清河王。」

瞧瞧,劉昊隻是多添加了幾個字,便讓整個句子跟之前截然不同。

太後的心頭一跳,纖長漂亮的手指掐入手帕裡,困惑地說道:「劉昊,你可莫要糊弄哀家,陛下好端端的,讓莫驚春做這等惡行是為何?」

好說,這也是劉昊心中困惑。

陛下尋常發瘋是發瘋不到夫子身上去的,可這一回倒好,將莫驚春氣得夠嗆,兩人間莫說是冷戰,至少氣氛是極其尷尬。而劉昊身為正始帝的「幫凶」,此刻竟是不能跟從前一樣和莫驚春說說好話,隻能尷尬地徘徊在兩者間。

正始帝最近的情緒稍顯暴躁,劉昊就是害怕陛下冷不丁一個失控,再來一回,那可真要玩命。

太後見劉昊支支吾吾給不出個說法,登時緊蹙眉頭,眼波裡透著惱怒,「皇帝尋常便說身旁不要放人,結果現在倒好,跟前就隻剩了你一個。哀家問你,你倒是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要你何用?」

「母後,孩兒身旁也就這麼個得用的,您將他叫了過來,豈不是讓這身旁連一人都沒得可用?」正始帝的聲音由遠及近,悠然從門外飄了進來。

德百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不敢抬頭。

太後瞪了眼身披冠冕來宮的正始帝,長長的指甲按在衣襟上,捂著心口說道:「哀家總有一日要給皇帝嚇死。」當然氣死也是有可能的

正始帝朗聲笑道:「母後這話可說不得,孩兒還盼著您能長長久久呢!」

太後被正始帝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到底沒再跟之前那樣鬱鬱,嘆聲說道:「長長久久豈不是要成了老妖婆?該是什麼歲數,那就什麼歲數得了。皇帝卻是來跟我說說,劉昊說的那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再不喜皇帝和莫驚春的廝混,也聽得出來此事跟莫驚春沒關係。

根源還是出在正始帝身上。

正始帝黑沉的眸子透著笑意,興味盎然地說道:「母後什麼時候對夫子這麼感興趣了?可惜這幾日夫子生寡人的氣,可是不願入宮來。」

帝王這話聽著是帶氣,可太後卻沒從帝王身上看出多少怨懟來。

更像是……一種歡愉喜悅的口口勿。

太後險些以為自個兒辨認錯,有些奇怪地說道:「哀家瞧著,皇帝可是半點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難不成……」

正始帝:「寡人隻是想讓夫子親手報仇罷了。」他乾脆地說道。

太後這下,倒是真的有點火氣,「那有千百種辦法,你何必偏偏用這招?」

正始帝平靜地說道:「便是有千百種辦法,寡人便偏生要用這招。」漆黑的眼眸緩緩抬起,深邃異常,仿佛透著幽冥恐怖的暗色,「母後,如果一人身負缺陷,那該如何?」

這前後的對話,異常不同。

太後似有所感,蹙眉說道:「皇帝想說什麼?」

正始帝沖著太後攤開一隻手,露出根骨分明的手指,蒼白的手指透著冷意,看著矜貴驕奢,殊不知這隻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掐斷骨骼,斷絕生機。

「寡人這隻手,可以牽住夫子,也可以牽住劉昊,但任是誰,都沒有夫子來得契合,母後知道是為什麼嗎?」

太後何其聰明,在正始帝這句話落下,她的臉色微變,盯著皇帝的手指不說話。

她冷笑一聲,「你與他的磨合沖突,可是不少呢。」

正始帝收回手,將大手按在扶手上,漫不經意地說道:「可即便是如此,他乃是最契合的一個。」

再無別人。

太後沉默,她聽得出來正始帝的暗喻。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想要與旁的契合,便是其長短對應。

互有缺漏,互有所補。

「皇帝如此強迫,到底是無視了莫驚春的意思,」太後淡淡說道,「早些時候,是皇帝說要讓莫驚春活得自在些,可是如今來看,皇帝啊,你才是讓他最不自在的人。」

「嗬嗬。」

正始帝輕笑起來,那清冽的笑聲中倒是透著一絲詭異的饜|足。

「夫子可也叫寡人撓心抓肺,異常可惱。」他的尾音詭譎上揚,仿佛是喜悅,又像是痛恨,奇怪的情緒扭曲在話語裡,一時間竟是分辨不出來,「……寡人隻想讓他多活些時刻。」

這話可真真叫太後不解,她看了眼呆若木鵝的劉昊,緊蹙眉頭地說道:「莫驚春可不是活得好好的?」

正始帝懶洋洋地舒展著身體,跟條蛇一般地滑落下來,居然是硬生生擠在太後邊上的腳踏,這窄小低矮的地方擠著正始帝這長手長腳,幾乎塞不下去。

他賴在太後的腳邊,漫無目的地扯著月要帶上的軟白小球,將其揉搓扁搓,熟悉的觸感在手掌炸開,讓正始帝的神色變得平和了些。

他將白球生生壓在掌心,幾乎壓扁成一塊餅子。

摳在掌心的手指冰冷得出奇。

他沒有回答太後的話,隻是眉間的冷意越來越濃,直到最後仿佛透著死氣。

莫府,外院書房。

莫驚春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原本正在畫的畫作就因為這一哆嗦,毀於一旦。

他嘆了口氣,停下筆來看著他畫的東西。

心不靜,不管畫多少遍都沒有用。

他將畫廢的畫紙揉了起來,一下子泡進了筆洗裡麵,然後再將毛筆也插了進去,背著手開始在書房溜達起來。

莫驚春心裡惦記著事。

【宿主,您的心率過快,請謹慎思考】

莫驚春驀然被精怪的話說得回過神來,無奈地說道:「你這提醒,可半點都聽不懂。」他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對精怪說話。

「陛下如今的身體狀況如何?」

精怪依著莫驚春的話,將正始帝的數據調出來。

除了偶爾的數值變動,莫驚春的眼睛還是落在那血紅的道德上。片刻後,他移開眼神,長長吐了口氣。

莫驚春看起來有點惱怒。

但也有點奇怪。

身處這寂靜的書房,莫驚春突然升起一種困頓的感覺,他揉著眉心踱步,自言自語地說道:「陛下讓我親自動手,是想讓我體會到什麼叫有仇報仇,還是想強迫我跟著陛下的道走?」

這兩個看起來蠻有可能。

可是莫驚春卻一個都不信。

正始帝不會為了這麼簡單的理由去強迫莫驚春做這樣的事情,在那日發生的慘狀後,莫驚春精疲力盡地想過,那一日的正始帝顯然不對勁。

可是莫驚春看著任務十四,卻無論如何都琢磨不透正始帝的想法。

他再嘆氣時,窗外探進來一個小腦袋。

桃娘抱著安娘笑嘻嘻地說道:「阿耶,您怎麼還在這?」她清晨帶著安娘過來溜達的時候,就看到莫驚春在這裡,沒想到已經是午後,阿耶還在這裡。

莫驚春淡笑著說道:「隻是在畫畫。」

桃娘探頭,「畫呢?」

「筆洗裡。」

桃娘看了一眼,忍不住笑。

那筆洗裡可不止一張畫作,怕是還有幾張。

她抱著安娘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奶娘和侍女都站在門外,不敢進來。莫驚春順手將小安娘給抱了過來,大手抱著她的背脊按住,讓她舒舒服服在肩頭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歪著,然後才看著桃娘,「你都過來兩回,總不會隻是為了說這些。桃娘,你想要阿耶作甚?」他語氣溫和地說道。

從莫驚春的口口勿裡,半點覺察不出他心裡的焦躁。

桃娘知道阿耶敏銳,扭扭捏捏地說道:「再過些時日,便是城外譚慶山的嚴華會,不知阿耶可有時間,跟家中一起過去?」

譚慶山?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讓莫驚春怔愣了片刻。

他扌莫著安娘已經逐漸留起來,紮著小揪揪的後腦勺,笑著說道:「大嫂要帶你們去嚴華會?」

家中時常會去譚慶山禮佛。

他是知道的。

桃娘點了點頭,「聽說嚴華會很熱鬧。」

莫驚春:「華光寺很出名,他們的嚴華會,達官貴族的女眷都會往來,去頑一頑也好。」他是不信神佛的,即便是有這個古怪的精怪在身上,莫驚春尋日裡也完全沒想過這些。

他算計了一下時日,頷首說道:「那一日我送你們過去。」即便沒有明著說,但是桃娘臉上當即就露出大大的笑容,高高興興地沖著莫驚春矮身行禮,然後就跑了。

……跑了?

莫驚春低頭看著還哼哼唧唧在他身上,試圖抓著他的耳朵的小安娘,有些哭笑不得。

安娘的歲數不大,如今快要三歲,但還是個胖乎乎的小墩墩。

她精致可愛得很,就是有點愛睡。

在莫驚春的肩頭趴了一會,這小圓球又逐漸閉上眼。

啪嗒,睡著了。

莫驚春稍稍停下來,她就哼哼唧唧地鬧著小脾氣,無法,他隻能抱著這小墩墩在書房走了一圈又一圈。

許是身上壓著一份沉甸甸的分量,倒是將莫驚春之前浮躁的情緒全部壓了下來,反倒是看得更開闊了些。

莫驚春決定等嚴華會後,找正始帝好好談一談。

不管陛下的欲|念為何,都不能再這樣野蠻滋長。

「嚴華會?」

數日後,在莫驚春和袁鶴鳴等人照舊的見麵裡,袁鶴鳴提起此事的臉色有點奇怪。張千釗劈手奪走袁鶴鳴手裡的酒,「嚴華會怎麼了?我夫人那一日也準備帶著家中兒女過去。」

嚴華會是一個佛寺重要的慶典之一,意義重大,如張夫人這樣的佛信徒,肯定會在那一日前往譚慶山的。而且華光寺也不是每年都會舉辦,一般來說五年十年,才得了一次,上一次,是十年前。

袁鶴鳴嘟噥著說道:「我就是覺得不太|安全。」

莫驚春吃了兩口熱酒,斜睨他一眼,「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這模棱兩可,倒是讓人聽還是不聽?」

袁鶴鳴一攤手,「我也,不過譚慶山那邊最近有點復雜。有一夥賊寇闖進了譚慶山深處,你們也知道那譚慶山到底有多大,華光寺那片地方不過是九牛一毛,再深入進去,深山老林的,就得靠著那些老獵人才能勉強找到路。如果隻在外圍,倒是沒什麼,到時候別深入便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是沒有看著別人,而是勾勾地看著莫驚春。

張千釗大笑起來,「你便是將莫驚春看穿了,那也是沒用。這天底下最無法衡量的,不便是所謂的運氣嗎?」

袁鶴鳴翻了好大一個白眼,無奈地說道:「既然子卿要護送家裡人過去,就多警惕些,別到時候家人無事,反倒是你翻了車,那才是笑話。」

莫驚春淡定地踹了他一腳,平靜地說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袁鶴鳴:「狗嘴裡本來就吐不出象牙,罷了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何須擔憂明日事?來,乾杯。」

他喝得夠多了。

莫驚春和張千釗明明都將他的酒壇和酒盞都搶走了,卻不知道他究竟從哪裡又扌莫出來一個,還斟滿了酒,美滋滋地品嘗起來。

「最近朝廷鬧得可厲害,」張千釗吃下那口酒,感覺從喉嚨燒到胃,「焦氏被彈劾數次,再算上言官那陣仗……怕是要出事。」

袁鶴鳴興意闌珊地說道:「狗咬狗罷了。」

張千釗一個酒杯砸到袁鶴鳴的腦門上,幽幽說道:「這話在這裡提起來便算了,出去可莫要說我與你是一道上的,免得你被文官的唾沫拍死的時候還順帶拉上我。」

袁鶴鳴順勢躺倒在椅背上。

莫驚春:「焦氏之前幫助朝廷一事,怕是惹了人的眼。不少世家本就不滿焦氏壓在他們頭上,如今焦氏的利益與他們站不到一處去,便有了扭曲之態。」

袁鶴鳴:「隻要焦氏自己不出問題,這百家之首,又不是靠著誰的聲音大,自己嚷嚷著就能夠取而代之的。」

這要的是潛移默化,是世家的認同,是百姓的贊許。

這需要時間。

莫驚春:「隻怕有些人等不及了。」

氣氛猛地凝滯下來,片刻後,張千釗給三人倒酒,低喝了一聲,「別想那麼多無趣的事情,早些吃了回去睡覺罷!」他的意思是將最後這點酒吃完就走,豈料他低頭一看,袁鶴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了三壇子。

張千釗:?

袁鶴鳴嘿嘿笑道:「一人一壇,豈不是正好?」

莫驚春:「……」

倒是想將這酒壇砸在袁鶴鳴的腦門上。

等到莫驚春強撐著一口氣將這兩個損友給送上馬車後,墨痕悄無聲息地扶住莫驚春,「郎君,您的臉好紅。」

莫驚春無奈地說道:「今夜吃的倒是還好,可是袁鶴鳴那廝可真不是東西,每一壇子酒都不一樣。」混在一起吃下去後,倒是覺得腹中古怪,難受得緊。

墨痕扶著莫驚春上了馬車,他看得出來郎君還未徹底吃醉,就是有些迷瞪。莫驚春用冷水帕子捂住臉,將醉意壓了下去,悶在手帕裡長出了口氣。

墨痕輕聲細語地說道:「郎君心中不高興?」

莫驚春:「怎麼看出來的?」

墨痕訕笑,輕聲說道:「您每次不虞時,呆在書房的時間便長一些。最近這些時日,奴婢就沒怎麼看您從書房出來過。」

除了每夜回去休息的時候。

莫驚春有些頭疼地說道:「公務上的事情……不過,也有些私事。」

馬車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滾過的雪痕會在明日來臨前變得凍結,然後再在初生的朝陽下軟成雪水,最終消失不再。

墨痕:「若是有煩心事,不如說說看,也好讓小的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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