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Chapter 9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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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皚皚,枯樹枝上堆滿了積雪,若是有人從樹下經過,隻需一點微小的動靜便能讓那雪簌簌而下,凜冽的寒風迎麵吹來,風硬如刀,刮在人臉上片刻便能留下一道傷口。

冗長的隊伍似蟻般挪動向前,馬蹄留下的蹄印迅速被風雪掩蓋。

白茫茫的大地晃得人眼幾近失明,叫人辨不清方向。

穿著的布甲士兵行走在雪地裡,他們的鼻頭泛烏,皮靴被雪水打濕,手腳幾乎都失去了知覺,隻能麻木的繼續朝前走去。

隊伍的最後,一輛木輪馬車已經陷入了雪中,十幾名士兵一起推車,竟然都沒能把車推出去。

身著皮甲的將軍站在車邊,他的聲音幾乎被風聲淹沒,隻能用粗嘠地聲音喊道:「君上!必須棄車了!」

坐在車裡的人裹著獸皮毯,即便如此,他在寒風中依舊被吹得渾身輕顫,他強忍著哆嗦,眉宇間盡是憤恨,無可奈何地說:「把我的馬牽來。」

棄車上馬,獸皮毯也不能裹了,陳侯甚至不敢吸氣,一吸氣,寒風灌進體內,五髒六腑都因此生痛。

將軍策馬在陳侯身側,兩人距離極近,這才能聽清對方的聲音。

「君上,我們的糧草……」

陳侯咬著牙:「叫兒郎們以雪充飢,如今方向未辨,糧草決不能輕易消耗。」

「趙公……騙我好慘!」

將軍抿唇:「大夫當日就勸過君上,趙公狡猾,如此大方,必是陷阱。」

陳侯苦笑一聲:「我怎能不知?可陳國弱小,這麼多年,無論趙國鄭國,隻要伸手,我陳國無有不應,他們說我什麼?說我甚效我父,父子倆都是膽怯懦弱之人,不堪為候。」

「他們哪裡知道,不說趙國鄭國,隻說晉國,也有八萬大軍,我們呢?東拚西湊,也不過湊出五萬人,其中多少軍奴,老弱?」

陳侯咳了兩聲,將軍連聲說:「君上!君上保重身體!」

陳侯擺手:「還好,還好我走前立了太子,若我不能回去,夫人定能護住我兒。」

「說到底,是我貪心。」陳侯長嘆了一聲。

趙國攻打魯國,以魯國靠近陳國的三關為酬,讓陳國與他兩麵夾擊,瓜分魯國。

陳侯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應下了。

但魯國有能臣,有虎將。

魯國公子敖,乃魯公同胞兄弟,十三歲入軍營,十五歲帶兵打仗,打下了魯國糾河以南的數十郡,這十郡原本是衛國土地,如今盡歸魯國。

魯國因此國力大漲,隻此十郡,便可征兵二十萬。

魯公即位前,魯國兵力不足三十萬,如今魯國有六十萬雄兵。

且魯國幾乎年年打仗,每年征兵,卻依舊還有六十萬!

太師對他說過,魯公和其弟公子敖,此二人對魯國缺一不可,公子敖手下精銳無數,偏偏魯公從不疑心,君臣相宜,可成就一段絕世佳話。

若陳國有公子敖這樣的將才……也不必龜縮一隅。

陳侯心中痛苦難當,再次嘆道:「是我貪心……」

將軍忙說:「君上也是為了陳國!若不設法圖強,陳國即便不經戰事,怕也要……亡。」

陳侯眼眶泛紅,他輕輕搖頭,再不說話。

陳國的老百姓已經受不住了,陳國的田地再好,也經不住各國朝他們伸手,送往各國的糧食哪裡來?還不是從百姓的嘴邊掏出來,明明是產量大國,自家的百姓卻吃不飽肚子,他這個國君,當的窩囊。

「隻盼我兒勿要效我。」陳侯看向前方的雪山。

他以為趙國攻打魯國,趙國為主,他們隻需在旁策應,若成,便能拿到三關,陳國國力大增,今後便不必看魯國臉色。

不成,也不過白跑一趟。

為表誠意,他身為陳侯,親身上陣。

哪裡想到,趙國是以他陳國士兵為馬前卒,他們被魯國截殺,損失大半兵卒,又與大部隊失散,隻能逃往荒原。

結果現在被困在此處,不辨方向,糧草也被劫掠大半。

一國之君啊,恐怕要死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地之中,太子尚幼,即便有母族相幫……

陳侯不敢再深想下去。

隊伍中不斷有士卒倒下去,其他人從他身邊走過,很快,這些倒下的人便被積雪掩埋,雪地上隻留一個凸起的雪包。

天色漸晚,士卒們必須趕在全黑前找到可以擋風的巨石或山洞,否則就地紮營,夜裡更冷,不知要死多少人。

「君上,喝點水吧。」將軍拿出水囊,拿起的那一刻發現,即便他將水囊揣在懷裡,依舊凍結成了冰。

陳侯看出了他的窘迫,苦笑道:「遍地是雪,何必喝水,吃雪就夠了。」

「雪倒也是個好東西,能止渴,能果腹。」陳侯抬頭望天,天邊如火燒般泛著橘紅。

「來年,我陳國百姓又能豐收了。」

將軍:「君上勿要灰心!太子年幼,君上若不能回去,各國必定施壓,再是豐收,糧食也進不了我陳國百姓的肚子,隻有君上回去,方有轉圜之機。」

「我等誓死護衛君上歸國!」

將軍再次大喊:「我等誓死護衛君上歸國!」

隨行的士兵們也跟著大喊:「我等誓死護衛君上!」

陳侯笑道:「看來我這個國君當的,也不算太失人心。」

夜幕降臨,寒風比白日更加猛烈,陳侯以布遮麵,露出來的皮膚依舊被刮得滿是細傷,他甚至不敢朝後看一看,後麵的一個個的雪包,埋葬的都是他陳國兒郎。

陳侯甚至覺得,自己死在這兒大約也是幸事,否則歸國後,他如何跟那些失去丈夫兒子的國民們交代?

他們都是想在戰場上殺敵,報效陳國的好兒郎。

但他們卻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寒冷與飢餓中。

是他貪心,犯了錯,卻讓他們填進了性命。

「君上,上山吧。」將軍策馬上山,他們手裡沒有乾木,天若全黑,他們就無法再前進。

陳侯的身體在馬背上輕晃,將軍大驚失色:「君上!」

陳侯用盡全力才穩住身形:「無事,上山。」

最後一絲天光消散之時,他們依舊沒有找到用以容身的山洞,在獵獵寒風中,士卒們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意誌,他們隻想就地坐下休息,騎兵們尚好,步兵已然損失大半。

沒人覺得他們能活著歸國。

能感受到的隻有絕望和疲憊。

「再往上走走吧。」陳侯對將軍說,「或許山頂能找到山洞。」

他們還是要找個能擋風的地方生火,撿不到乾木,也總能湊出點可燒的東西。

士卒們隻能聽令,再往山上走,就著微弱的月光,陸續又有人倒下,甚至有騎兵從馬背上掉下去,沒人因此停下腳步,他們隻能對同袍的死視而不見。

上山的路格外崎嶇,陳侯不知道他們究竟走了多久,隻知道人越來越少,而風更加凜冽寒冷,若不是有將軍看顧著,陳侯恐怕也已經掉下馬背了。

終於,在快要到達山頂的時候,陳侯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他雙眼一閉,朝身側倒了下去。

「君上!」將軍立刻跳下馬背,單膝跪地,他半抱住陳侯的上身,一直穩重的表情終於支離破碎,他大喊道:「君上!君上您不能出事!陳國百姓都還指望著您!」

「趙、趙公狼子野心。」陳侯用最後的力氣抓住將軍的手腕,「魯、魯公有、有虎將若乾。」

「你若能歸國……需對夫人、夫人盡忠,護著他們娘倆……」

將軍虎目含淚,士卒們圍了上來。

「君上!」

「君上!」

「君上不會死!君上萬年!」

就在此時,前方探路的斥候踏雪而歸,他舉著手中紅布,不敢大喊,急切地策馬跑來,停下的時候直接從馬上掉了下來,但他來不及站起身,隻撲倒在地,高昂著頭說:「君上,將軍,山頂有異!」

將軍急切道:「何異?道來!」

斥候從雪地裡爬起來:「山頂有怪異房屋,此屋方正非常,其間燈火通明,雖未曾聽見人聲,卻能見人影走動。」

斥候小聲道:「此處人跡罕至,莫說人,便是野獸也少見,就怕……此乃陷阱陰謀……」

將軍看向懷中的陳侯,陳侯已然昏迷,他臉色蒼白,耳尖和鼻頭已經泛紅發青,再耽擱下去必死無疑。

「走!」將軍將陳侯抱到馬上,叫親兵與陳侯共乘一匹,他再次翻身上馬,「為了君上,就是龍潭虎穴,也要去闖一闖!」

「兒郎們,隨我走!」有將軍策馬開路,士卒們立刻跟了上去。

他們拐過最後一道彎,終於在枯枝後,看到了斥候嘴裡的奇異房屋。

將軍愣在枯樹旁,他嘴唇微張,以為自己看錯了。

就在不遠處,有一棟方正房屋矗立,宛若天成,不曾有人工雕刻,那房屋有數道無色窗,能叫屋內的光透出來,隻是那光不像火光,不帶暖色,亮得慘白。

裡頭的人從窗邊走過,便能在外投射出一道身影。

「將軍。」斥候小聲問,「小的近前去看。」

將軍點頭:「去吧,小心行事。」

此處若是凶地,那他們自有下場,但也要戰到力竭之時。

若是救命之所,那便是天不亡陳國!

斥候領命而出,他弓著月要,從光為照到的地方繞過去,他身材矮小細長,但腳大,正因如此才能成為軍中斥候,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牆邊,後背貼牆,慢慢挪到窗邊。

他隻看了一眼,便被這窗驚出了一身冷汗。

傳聞衛國王室有一寶,此寶為杯,無色透光,昔年有趙國君王以七座城池為籌也未能交換,後來衛國戰亂,此杯不見蹤影。

而這窗戶,正是無色透光之物!

一個杯子便能值七座城池,拿來做窗……

這是何等財力?!

又為何建在此物?難道是什麼隱世高人?!

斥候搖了搖頭,強令自己不許胡思亂想,透過那窗看進去。

果然有人!

是個女人!

外頭冰天雪地,她在裡麵竟然隻穿著一件露著胳膊的衣裳,可那衣裳又不像是因為破爛所以沒有袖子,邊緣齊整,更像原本就是這個模樣。

這女人頭發隻到肩下,身上無甚裝飾,發間也無釵飾。

換作往常,斥候隻以為民間女子,窮困些也是平常,可他卻不認為屋內的女人不戴首飾是因為沒有。

窗戶都價值萬金,怎麼可能連首飾都用不起?

女人站在一個架子旁,似乎是在清點東西,她偶爾左右晃晃,悠然自得。

她穿的竟然不是裙子!

斥候隻覺得天旋地轉,世間怎能有如此女子,隻穿褲子,勾勒著兩條細腿,實在是有傷風化!

斥候隻稍稍移開了目光,等他再去朝內看去,已經不見那衣著奇特的女子。

他吐出口氣,放鬆了些許。

突然——

一張女人的臉貼在窗前,那雙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

斥候被嚇得動彈不得,整個人向後倒去,就在這時,女人突然拉開了窗戶,一隻手抓住了斥候的衣領,將他抓向自己。

女人很高,比他高得多,力氣也大,他好歹是個男兒,卻被女人抓得雙腳幾乎離地,不得不用盡全力掙紮,即便如此,他也未能掙開女人的手。

屋內的暖風撲麵而來,被凍得手腳失去知覺的斥候愣了愣,就是這愣神的功夫,他失去了最後逃脫的機會,被女人抓到窗邊,又被她一條胳膊勒住了脖子。

他聽見女人說:「這兒竟然還能看到活人。」

斥候反應過來,立刻大喊:「我乃陳國兵卒!你若殺我,必定性命不保!」

女人卻嗤笑一聲:「你覺得我會害怕?」

斥候隻覺得眼前的女人雖然有張好看的臉,卻比夜叉更有可怖,他掙脫不得,又舍不得屋內的溫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見女人用另一隻手從褲兜裡掏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斥候瞪大雙眼,褲子裡竟然也能裝東西嗎?!

那東西隻有人手掌大小,女人把那奇怪的東西湊到嘴邊,似乎按下了一個紅色的凸起物,然後對著那怪東西說:「老板,有人來了,是個當兵的。」

斥候又害怕又迷茫,然後就聽見那奇怪的東西裡竟然傳出了人聲。

「就他一個?」

斥候全身止不住哆嗦,他聲音顫抖:「千、千裡傳音……」

女人看了他一眼:「應該不止一個。」

說話的時候女人的手臂用力,她的肌肉僵硬如鐵,牢牢的勒住斥候的脖子,讓他整張臉紅腫充血,眼珠幾乎要從眼眶中被擠出來,女人笑著問:「說,誰讓你來的?你們有多少人?」

斥候伸手拍打女人的胳膊,但他的力氣和女人相比,簡直是蜉蝣撼樹,不堪一擊。

好在女人也沒想勒死他,眼看著他快死了,便鬆開了胳膊,她突然換了一張麵孔,笑語嫣然地問:「外麵很冷吧?我讓你進來休息,裡麵很暖和,隻要你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不然,我就隻能送你去死了。」

斥候不斷咳嗽,好不容易不再咳了,他卻緊握雙拳,閉眼道:「不必再問,姑娘動手便是,我若求饒,便不算男人!」

「姑娘?」女人念到這個詞,她似乎覺得這詞很有意思,「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自己去找。」

說完她便朝後喊道:「鄒鳴!有人來了!拿兩把槍跟我出去,再叫幾個人!」

斥候下意識的朝女人喊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裡很快走出了一個人。

是個男人,穿著和女人一般無二,都是露著雙臂的上衣和長褲。

是她的丈夫?

不對,若是丈夫,哪裡能直呼其名。

況且這等女子,應當不是正常男子能消受的。

斥候看著男人走近,一手撐著窗邊,直接跳了出去。

這樣單薄的衣裳,他竟然不覺寒冷嗎?!

他聽見那名叫鄒鳴的男子說:「應該在枯樹那邊,隻有一條路能上來。」

女人點點頭,又沖手裡能千裡傳音的東西說:「老板,我們先過去看看,要是沒問題我們就領人回來,有問題我們就直接動手了,行不行?」

依舊是先前那道男聲:「好,你們先去。」

伴隨著那道男聲的,似乎還有些微水聲,但那水聲像是細密的雨聲。

斥候已經懵了,他雖然依舊被女人鉗製著,可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動力,他喃喃道:「這裡究竟是何處?你們究竟是何人?是人?是妖?是仙?」

可沒人回答他,女人叫來了幾個壯男,幾人合力將他用繩索束縛,從窗邊拉了進去。

斥候束手就擒,他盤腿坐在地上,雙臂被束縛在後背,他脫力般靠在牆上,不知從哪兒來的暖風吹到他身上,熱意叫他的手腳慢慢恢復了知覺。

這裡真是暖啊……

和外頭簡直是兩樣天地。

他回頭望去,那對男女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已經朝將軍和君上所在的方向走去,斥候沖窗外大喊:「將軍!!此處有詐!」

「此處有詐!將軍!!!」

斥候連聲大喊,發現身旁守著他的兩個男人並沒有阻攔他。

他茫然的看向站在他左邊的男人:「你們……為何不攔我?」

男人麵無表情地說:「關了窗,任你如何叫喊,外頭都不會有人聽見。」

斥候卸力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將軍,陳旦至今未歸。」親衛甲士扶著陳侯,他麵露愁容,望向那房屋的方向,「君上已經……若再逗留,恐怕君上不測。」

將軍緊抿嘴唇:「再等一刻,若還不見陳旦返還,便攻過去!」

「將虎皮毯取來!」將軍,「給君上再裹上!」

被甲士架著的陳侯已經被裹成一個大粽子,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仍然沒有太多暖氣,連嘴唇都已經開始泛烏。

「君上危在旦夕,不能猶豫啊將軍!」甲士勸道,「將軍給我一隊人馬,我領人沖殺過去!」

將軍搖頭:「不可,如今能動的士卒不多,再有損失……即便攻下了這屋子,將來又如何離開?」

「此處無人領路,雪覆冰封,一旦被困,便無求生之路。」將軍皺眉,「即便要攻,也要留下活口。」

更何況,這樣的地方有一間屋子,實在太過詭異,詭異到他不敢輕舉妄動。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將軍!」甲士再三相勸。

「什麼非常之時?」一道女聲忽然自前方傳來,「你們商量就商量,聲音這麼大,大聲密謀可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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