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看著男孩安靜的表情,七海建人心中隱隱升起種難言的感覺。
他確實沒想到瀧澤會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遇到男孩起,對方就是副窮困潦倒的樣子,好像隔天就要去睡大街,還會為了錢向陌生男人搭訕。
衣服很舊,雖然打理得十分乾淨,但七海能看出來,都是些很久前的款式。
好像除了瀧澤這個人閃閃發光外,剩下的東西,都廉價到幾乎一文不值。
不過,確實是有些端倪的。
比如假裝約會的那段日子,對方從來不會因為去高檔場所而窘迫畏縮,也沒有向他要求買一些看似奢侈,但實際上根本毫無用處的東西,好像完全不感興趣,明明那可能比每次要付的指名費還高許多。仿佛他腦袋裡隻想著今天要吃什麼,下次要吃什麼。
第一次到自己家時,瀧澤也表現得很平常。哪怕這裡已經是世田穀區相當不錯的房子。
七海原先以為,少年經常跟成年人打交道,見識過很多,所以不會露怯。
看來不是這樣。
他甚至懷疑,男孩當初說自己在做援助交際,有過很多客人,這件事也是假的。
隻是瀧澤和家人的關係,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電視裡正巧插播廣告,七海順勢切換了頻道。
「七海先生乾嘛要換台?我不介意的。」瀧澤薰很善解人意道:「而且他講的那些,不是對你的工作很有用嗎?」
金融之類的他不了解,但既然涉及行業變動,肯定十分關鍵。明明有直播,非要避開他再去找錄播看,不是很麻煩?
「隻是他個人的看法。」七海建人說:「也不是很重要。」
金發男人一本正經。
瀧澤薰哪裡看不出七海在照顧他的情緒?
這個人總是這樣,隨隨便便做什麼事,都能散發出溫柔的氣息。
瀧澤也很開竅地接收到信號,沒有在七海為什麼要換台上麵繼續糾纏。
「老爸上電視,兒子跑去歌舞伎町問陌生男人要錢,聽上去是挺誇張。」
瀧澤薰向後靠著沙發,邊說邊覺得好笑,「所以那種狗血電視劇,有時候還是取材於現實的。」
瀧澤薰滿不在乎。
生活像一團理不清線頭的毛線球,既然沒辦法整理清楚,直接擱到一邊就好。
「不過既然是前妻丟下的孩子,他會願意養,光憑這點我就該感謝他。」
雖然那所謂的養育,就是把一個小孩子扔在鄉下空盪的宅院裡,定期匯些生活費,偶爾叫司機照看一下,不要餓死就好。
讓八歲的小孩獨自生活,聽上去也有夠混蛋。
吃飯還好說,可以去外麵買,但洗衣服之類的事,瀧澤一開始總做不好,校服髒兮兮的,小學時還被人扔過石頭。
但瀧澤可不是那種隻會悶聲忍氣的家夥,自然要打回去。
事後老師叫家長,他老爸才不會來,最多讓司機跑一趟。
鎮子很小,他爸又算從那裡出去少有的名人,雖然親戚之類的早就搬離了熊本縣,但很快鎮上的人就都知道,瀧澤是不受喜歡的累贅。
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是一個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連在學校時,他的座位都和別的同學隔了好遠。老師怎麼會不知道,隻是視而不見,連提問的時候都盡量把他忽略過去。
當然,學會裝可愛之後,他混得就沒那麼慘了。
人都喜歡表現地很和善,至於會不會在內心罵他掃把星,瀧澤可沒興趣理會。
「我以前一個人在熊本老家生活嘛,高中畢業後就沒和他聯係過了。」
瀧澤薰撓著頭發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在之前,我們一年也隻見兩三次麵,跟陌生人差不多。」
七海建人看著瀧澤。
哪怕男孩三言兩語說完自己的經歷,七海也能夠想象,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獨自生活會遇到多少難題。
對方總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好像這樣就沒有受傷。
真的沒有麼?
他明明也曾瞥見對方流露出的真實,雖然僅僅一瞬。
不會太累了嗎?
總要討好別人,總要露出笑臉,用最明朗的樣子遮掩一切,可人本來就不是每時每刻都能感到快樂的。
但大多數人都不願麵對這件事。
為什麼咒靈會誕生?很大原因是普通人的負麵情感沒能好好消化掉,而他們又無法控製咒力,於是這些東西慢慢沉澱、聚集,成為能夠殺死人類的怪物。
一部分像瀧澤一樣,以為對創傷視而不見,麻痹自己,那份痛苦就真的不存在。
另一部分則完全相反,沉浸在失落之中,一遍遍地回憶,灰暗過往將一切籠罩,於是當下的快樂也全部褪色。
傷心、憤怒、悔恨、焦慮……同樣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情感經驗。負麵的情緒需要排解,需要將其導向成對生活的啟發與意義。不管是無視,還是反復懊惱回味,都隻會讓這種壞心情不斷累積。
七海建人沒有指責二者的意思。人類誕生時,詛咒也如影隨形。沒有誰是天生的智者,能夠將人生中遇到的諸多壞事,都立刻尋找到對應的意義。
咒術師就能做的很好嗎?
真要如此,咒術界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包括他自己。
他們隻是擁有控製咒力的方法罷了。
排遣情緒很難,直麵自己的真實想法很難,但至少七海建人希望,男孩能稍微放鬆些。
「瀧澤。」
七海語氣平和,「如果不開心,原本表達你的感覺就好,沒有人會說什麼。」
男孩飛快地看了七海一眼。
堅固的笑容似乎出現了變化,像是冰川在日光的照射下,漸漸消融。
他好像露出了比之前要更為真切的神情。
要知道因為那副相貌,瀧澤即便在假裝某種情緒,一般不了解他的,也很難看出他的不真誠。或者說,他最善於表現出真心的樣子。
可看上去就是有點不一樣。
「沒有不開心。」
瀧澤薰搖搖頭,沒有故意開玩笑,也沒有刻意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