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1 / 2)
《皇妹》第一章
傍晚的殘陽,透過漏窗,斜照進昏黃的大殿。
薑吟玉穿著火紅的嫁衣,安靜地跪在大殿中央。
她身後衣尾裙擺逶迤在地,金箔在昏暗中閃著光輝。
從午後到傍晚,薑吟玉在此已經跪了足足三個時辰,而那扇殿門緊緊闔著,依舊沒有為她打開的跡象。
身側傳來宮女低低的聲音:「明日便是公主的婚期,皇後令您換上嫁衣來寢殿見她,人卻遲遲不肯露麵,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話音才落,隻見薑吟玉那道纖細的身影,無力地向前倒去。
「公主!」
宮女手忙腳亂去扶她。
薑吟玉纖細的五指撐在地上,勉強穩住身姿。
在她身子尚感覺酸疼時,伴隨著一道低沉的腳步聲,一個侍女從帷幕後繞了進來。
「柔貞公主,皇後已經醒了,喚您入殿說話。」
薑吟玉壓下膝上的不適,慢慢站起身來。
她隨著領路的女使,穿過長長的宮殿,進入皇後的寢室。
繞過一扇巨大的落地屏風,映入眼簾的是寶座上的一個中年婦人,氣度優雅雍容。
韋皇後坐在昏暗中,長長的指甲抵著額穴,漫不經心道:「一到秋日,我這舊疾便容易發作,本想今日午後小憩一會,誰知到現在才醒,讓柔貞公主久等了。」
薑吟玉聽出了話中的敷衍,並未戳穿。
韋皇後伸出一隻手,讓薑吟玉走上前來,「過來,讓母後好好瞧瞧你的嫁衣。」
少女步伐輕曼,額間金鈿光輝閃耀。
她停在韋皇後麵前,盈盈做了一個禮,從肩頸到腳尖,再到衣裙的褶皺、身子繃起的弧度,不見半點差錯。
這哪裡像跪了一個午後的人該有的樣子?
韋皇後眼神晦暗了幾分,轉而看向她身上的嫁衣,悠悠道:「這套嫁衣光上麵點綴的珍珠便有一斛之多,裙擺靠百個繡娘不日不夜趕了一個月才繡成,本來是給我女兒準備的,沒想到竟落到了你身上。」
韋皇後輕輕冷笑,望向薑吟玉。
「柔貞公主端麗冠絕,是大昭第一美人,不怪衛侯見了你一麵,便見之不忘,不願再娶我的安陽公主,反而要求娶你為妻。」
衛侯。
這兩個字輕飄飄地吐出來,卻重重砸在薑玉吟心尖上。
世人皆知,衛侯原本是北方一百夫長,官職卑微,後來大昭國亂,衛侯率領一支異軍突起,立下平叛的戰功,穩住社稷,大昭才沒有亡國。
之後他封侯進爵,把持朝政,進入宮廷如入無人之境。
短短一年,衛侯的爪牙便遍布朝野。
天子昏聵,對衛侯敢怒而不敢言,逐漸被架空成傀儡。
韋皇後色衰寵弛,為了維係自己的地位,欲將自己的女兒安陽公主,嫁給衛侯為妻。
本來已經定好婚期,誰知後來傳出了衛侯暴虐取樂,玩弄妾室致死的風言風語。
韋皇後擔心女兒嫁過去受磋磨,便將目光投到了薑吟玉身上,提議讓薑吟玉替嫁。
天子最是疼愛薑吟玉,聞言勃然大怒,嗬斥皇後,讓其拋棄這個念頭。
誰知當晚韋皇後便舉辦了宮宴,邀請衛侯出席,並令薑吟玉當眾樂舞。
柔貞公主的袖舞名動天下。
果然如韋皇後所料,衛侯對其一見傾心,表示非卿不娶。
衛侯言曰:若能得柔貞公主為妻,當築一金屋高台,再納天下明珠,作為聘禮。
天子忌憚衛侯,不得不應下。
婚期就定在九月中旬。
而天子沉湎聲色,揮霍無度,後宮妃子雖沒有三千,也有三百,國庫早就虧空,入不敷出。所以薑吟玉的嫁衣,沒有另做,隻用了尚衣局給安陽公主備下的嫁衣,就著薑吟玉的身段,稍作修改。
韋皇後望著嫁衣上繁復的花紋,冷冷地道:「可知我讓你穿嫁衣前來,所為何事?」
薑吟玉柔聲道:「知道。」
讓她穿一身嫁衣,在冰冷的大殿跪上一個午後,不給召見、不給蒲團,為的就是敲打她,讓她清楚地認識到——
即便她要嫁的是這個王朝權勢數一數二的男人,也得聽她韋皇後的話。
韋皇後睥睨著她:「知道便好,衛侯後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你雖然容貌出塵,嫁過去也未必能討他歡心,屆時還是得依仗我與你父王作靠山,懂嗎?」
衛侯殘暴,喜怒無常,在天子一眾女兒中,唯獨對薑吟玉表現出稍許興趣,這無疑讓韋皇後鬆了口氣。
至於薑吟玉願不願意嫁,嫁過去後如何受磋磨,這根本不重要,總歸她不是韋皇後的親女兒。
韋皇後鬆開嫁衣,語調淡淡:「衛燕已經封了君侯,你嫁過去就是君侯夫人,日後榮光無數,這可是你的幸事。」
薑吟玉緩緩抬起眼睫,柔聲道:「母後真覺得是幸事?那為何還要兒臣替嫁?」
韋皇後愣了愣,沒料到一向性子溫婉的薑吟玉竟會反駁自己,冷笑一聲,道:「難道你不願意替嫁?這樁婚事放在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別在這不知足。」
韋皇後揮揮手,不耐煩極了,讓薑吟玉退下。
「行了,明日便是婚期,記得不許在典禮上出差錯。」
薑吟玉行禮告退,走出殿門時,還能聽到身後韋皇後和女使交談聲。
「太子的風寒好些了嗎?明日是衛侯和柔貞公主的婚期,你派人去知會他一聲,讓他出來觀禮。」
「太子還在養病。」
「再去請請,到底得給衛侯一個麵子……」
薑吟玉加快步伐走出大殿。
昏黃消失殆盡,王宮陷入黑暗之中,燈火點點亮起。
回到宮殿,宮女扶著薑吟玉到榻邊坐下,彎月要去卷她的裙擺。
待衣料一寸寸卷起,露出了那一雙早已跪得通紅的膝蓋。
宮女白露心疼,跑出去打了一盆水來,用帕子沾水,仔細地給她敷膝蓋。
「公主在皇後殿裡跪了那麼久,站都站不穩。明日婚典又有那麼多繁縟的儀式,奴婢擔心您會撐不住。」
薑吟玉拿出藥膏,擦拭膝蓋周圍,輕聲道:「不會出錯的,我自小到大在這種場合都沒有出過錯。」
她母妃去世得早,從小就知道,隻有禮儀得體,一言一行都完美到極致,才會讓父皇喜愛。
父皇也的確寵愛自己,隻可惜那點寵愛,在麵對衛侯的權勢和威逼時也得讓步。
薑吟玉走到燈架邊,拿起火折子點燈。
白露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心知她在默默忍著的委屈,上前安慰道:「公主,奴去打聽過了,那衛侯雖然性子不好,但也算是一方英雄豪傑……聽說衛侯樣貌俊朗,射禦都很出眾。」
薑吟握著蠟燭的手一頓,問:「樣貌俊朗,射禦出眾?」
白露道:「極其出色。」
薑吟玉問:「那有東宮的太子殿下出色嗎?
白露一怔,沒想到薑吟玉會提太子,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比不上,衛侯怎配和太子殿下相提並論?」
這世間論樣貌最俊美、氣度出塵,君子六藝精通絕倫者,誰能比得上太子?
太子殿下是世間少見的奇才,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所著詩詞書賦,為天下文人效仿。聽說太子曾有一副書畫流於市,引萬人競逐。更不論其品性高潔,如清風朗月,令人高山仰止。
這世間又有幾個男兒能比得過太子殿下呢?
白露道:「若是一年前太子殿下沒有受傷,在東宮養病不出,如今朝堂哪裡輪得到衛侯把持?」
薑吟玉對於東宮的太子殿下並不熟悉,隻輕聲道:「歇息吧,明日還要早起梳妝。」
夜裡,薑吟玉枕著手臂,望著地上皎潔的夜色。
午後韋皇後訓誡的話猶縈繞在耳畔,薑吟玉抬起手,輕輕撫扌莫了一下榻邊的嫁衣。
動作聲窸窣,驚動了睡在榻邊的白露。
白露睜開朦朧的睡眼,問:「公主,您還沒睡嗎?」
「我睡不著。」
薑吟玉傾身,濃黑的發自頸窩處柔順地垂下,如一匹迤邐的綢緞。
「我聽聞衛侯曾經有一個美妾,不小心惹怒了他,竟被他用大鼎油烹而亡,我若背叛他,是不是也會遭受這樣的酷刑?」
白露一聽,那點困意頓時消散,握住薑吟玉的手。
「公主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衛侯對您如此上心,絕不會這樣待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