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亙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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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襲來,薑吟玉從最初的驚慌已經冷靜下來,來不及多想,捂住臉上麵紗,轉過身去找阮瑩。

四野茫茫都是雜草,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土中,聲嘶力竭呼喊阮瑩的大名,冰涼的雨水灑在她臉上,內心深處湧出一種孤獨之感。

阮瑩不見了。

薑吟玉沿著路往回走找了許久,才在一處草坡後找到了阮瑩,牛車附近圍著逃難幸存的女人們,正自發地給她接產。薑吟玉走過去,迎麵一股血腥味湧來,她想去握住阮瑩的手,可身上帶了疫病,隻能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人群。

雨水下了又停,天空陰沉,在入夜時分,一聲嬰兒啼哭劃破了長夜。

阮瑩鬢發潮濕,抱著初生的嬰兒露出虛弱的笑容,看向薑吟玉。

薑吟玉朝她走過去,身子卻若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腳步一淺,往前傾倒。

在昏迷前一刻,她聽到的是周圍人的驚呼聲。

**

夜幕深邃,滿城烽煙。長城之下軍營如魚鱗密布。

從薑曜派士兵護送薑吟玉去東邊上郡,前後已經過了十日,他一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夜晚,薑曜正與帳中屬下議事,在地圖沙盤前推演著局勢。一陣風掠起,一士兵走進賬內。

薑曜頭抬頭沒抬一下,問:「有公主的消息了嗎?」

「有了。」那士兵觀察薑曜的神情才敢道,「剛剛北戎派人來軍營外挑釁,聲稱公主已經被他們捉住,就在他們軍營中。」

近旁燭光照耀,薑曜將視線從沙盤上緩緩抬起,讓他繼續說下去。

他走上來,聲音略顯發抖:「北戎人說他們知曉殿下要送公主離開西北,特地在路上做了埋伏,在公主回中原的路上,截下了公主的馬車。」

士兵察覺到太子周身氣息冷凝,吞咽了一口氣,雙手顫顫遞上來一包裹,道:「這是北戎人送來的,讓殿下您好好瞧瞧。」

帳子中氣氛詭異,眾士兵噤若寒蟬,看太子將那包裹的帶子扯開,解到一半,一隻赤色的牡丹花簪便露了出來。

太子的動作頓住,沒有繼續解下去,將包裹收好,道了一聲,「我知曉了。」

極其輕的一聲,幾乎沒有任何語氣的起伏。

薑曜垂下眼眸,長眉挺鼻薄唇,透著一線清冷,有燭光照在他蒼白的麵容上,讓他眼睫都染上了一層清輝。

帳內許久悄無聲息,薑曜才抬頭道:「繼續議事吧。」

這些都是與太子出生入死的將領,知曉公主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也知道這段時日,沒有公主的消息,太子心裡必定不會好受,道:「可是公主……」

薑曜道:「公主一事,不必擔心。」

他低目望向那行囊,剛剛接過此物的一瞬,心確實往下墜去。

行囊裡的衣物確實是她的,卻有些厚重,並非現下這個時節該穿的,若非薑曜知曉北戎與北涼結盟,薑吟玉也在北涼王庭待過一段時日,留下了一些衣物,他差點會被此給迷惑。

他道了一聲,「議事吧。」

帳子中人見太子如此也不好過問,重新拾起之前的話交談起來。

一直到臨近午夜,眾人才退出去。

「殿下。」身側有人喚他,薑曜抬頭,看向自己的舅舅。

鎮國大將軍低聲道:「你若實在擔憂柔貞公主,就回去找她。」

薑曜隨他走出帳子,道:「不用。」

大將軍嘆息道:「我見你這些日子難以安眠,日夜操勞,與其讓此事一直困擾你的心,不如回去看她一眼,我們才贏下一仗,北戎一時半會不會卷土重來。」

薑曜在月下整個人清冽若寒月,聲音若清泉道:「無事舅舅,我不會讓此事影響我,我會盡快處理好前線,等時機成熟了,便回去與她匯合。前線不能離了我。」

鎮國大將軍見他如此通透,也不再說什麼,隻道:「你確實很愛她。」

薑曜蹙了下眉,鎮國大將軍道:「你心亂了,今日與將領在沙盤前推演局勢,一連出了好幾個紕漏。回去歇歇吧。」

大將軍邁步離開,走向自己的帳中。

薑曜收回視線往回走。

然而在夜裡,他卻驅馬,登上了山坡。

薄嵐籠罩雪山,長風灌入衣袖,他於濃稠夜色中,長眸向東眺望無盡的山巒,依稀辨別她往東會走哪些道路,直到全身衣袍被薄霧浸透潮濕。

他確實有些想她了。

古戰場曠古的悲愴,隨著長風慢慢席卷來。

**

薑吟玉從陷入昏迷之後,意識就渙散開來,之後發生的一切就都記不清了,等渾渾噩噩醒來,發現自己臥在一張草榻之上。

河西四鎮不開城門,不收流民。

流民潮早有不成文的規定:為了防止瘟疫蔓延,但凡染了疫病症狀的人,要麼當場處死,要麼就被驅逐出人群。

所以當薑吟玉在草坡上昏倒,四下就有人上前來詢問她的情況。

阮瑩沒料到薑吟玉會患疫病,她們一路極其小心,麵紗沒有拿下來一刻,得知這事,阮瑩猶如五雷轟頂,不敢置信。她親眼看著原先還幫她接生的女人們,商量是活埋了薑吟玉,還是用火點燃她的屍體。

阮瑩跪地朝她們磕頭,請求她們放了一條生路。

她二人被流民潮驅逐遠遠的,不許跟上人潮,阮瑩知曉胡人懸拿公主,更不敢泄露薑吟玉的身份,隻能等薑吟玉情況好一點,清醒了,扶著她上路。

亂世賊寇橫行,到處有人搶奪他人財物。

那日,阮瑩撿下一個獨自逃難落單的孩童,給了那孩童一點水喝,那孩童見薑吟玉生病,實在可憐,說自己村上人會一點岐黃之術。阮瑩便讓他帶路,去了他的村落。

村落已經空空盪盪,孩童的祖父是村上的老人,因腳陂無法逃難離開。

他得知薑吟玉染了時疫,讓阮瑩將人放在草榻上。

薑吟玉發了燒,意識迷糊,她日日被灌各種湯藥,什麼都吃,什麼都嘗。她身體中一股韌勁撐著,不願如此死去,那些苦味的藥嗆入鼻尖,她身體難受,卻強撐著咽下。

藥在她身體中起作用,時而如烈火灼燒她的肺部。

老人也不知如何應對時疫,隻能將一些去疫病的法子,盡量都給薑吟玉試一試。

薑吟玉在窯洞裡躺了有半個月,到後來,感覺變得麻木,舌頭什麼味道都快嘗不出,膽汁都快吐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她神思遊離恍若與□□分離,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容貌。

「哥哥……」

草炕邊,阮瑩聽到虛弱的一聲從床榻上傳來,立馬捧著懷中的孩兒到薑吟玉身側,拿出巾帕幫她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阮瑩問:「你說什麼?」

床榻上少女痛苦地蜷縮起身子,雙目迷離地張開,眼中淚水迷蒙:「我會死嗎……」

這一聲虛弱無比,仿佛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窯洞中沒有旁人,阮瑩心中酸澀,道:「你不會死的,那郎中在給你治病,等你的病好了我們就去下一個關隘,去找官兵,讓他們帶我們回去。」

她看見少女唇瓣輕輕動了下,阮瑩不敢湊過去,隻讓她說大點聲。

又一聲細弱的嬌音從她口中發出:「哥哥……」

阮瑩總算聽清了,望著她瘦了一圈的臉蛋,心疼道:「會帶你去見太子殿下的,你撐著一點。」

床榻上少女在聽到那句「太子殿下」後,身子痛苦地蜷縮起來,麵向榻內:「我想見我皇兄,想見哥哥……想再見他最後一麵。」

「怎麼會是最後一麵呢?」阮瑩眼中掉下淚珠,濺在草席上,「公主您還沒有好好回去呢,之後還得嫁給太子。」

薑吟玉氣若遊絲,淚珠從眼角兩側,喃喃道:「他會娶我嗎……」

到這個時候,她最想見到的還是他。

他在哪裡,會不會想她?

可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她好難受,五髒六腑都在疼,猶如針刺入了四肢百骸,摧殘著她的意誌。她回想一路上自己瞧見的白骨血肉,心某一處隱隱地抽痛。

薑吟玉轉過身,強撐著俯趴到榻邊,身子劇烈地顫抖,哽咽道:「幫我拿紙墨來,我給他寫一封信。」

可這窮鄉僻壤,哪裡有紙筆呢?

阮瑩答應幫她去找,抱著懷中孩兒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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