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胳膊仍然被賀平意用力扯著,荊璨怔怔地看著賀平意,嘴巴動了動了,卻說不出話。
「小璨,是不是?」
那個晚上的畫麵又清晰地浮現在荊璨的眼前。穿著黑色襯衫的男生一隻手托著籃球,跟他說:「打籃球不難,我教你。」
畫麵的臉和麵前的臉無限接近,直到最後,完全重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
他們隻見過兩次麵,一次是他救他,一次是他教他打籃球。可無論哪一次,荊璨都忘了問他的名字。
甚至,在很長的時間裡,他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還是說這又是他幻想出來的假象。
「賀平意……」對在意的事情他總能記得很牢,那兩個晚上,無論是真還是假,都已經永遠封存在了他的記憶深處。荊璨輕輕喚了一聲,在這個似乎隻有他一個人記得的籃球場外,拿出了最後的勇氣。
「如果我說……我覺得是你教的呢?」
我覺得是你教的,我覺得我見過你。
賀平意被這話問得愣住,一瞬間,那個夏天殘餘的片段好像忽然湧到了麵前,和之前出現的對這個籃球場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有了奇怪的交聯。賀平意費力地從那段十分模糊的記憶中挑揀出僅有的幾個清晰碎片,碎片上沒有出現荊璨的身影,但的的確確,有一個在夜晚穿越籃筐落下的籃球。
可籃球場上站著誰?籃球場又在哪裡?他統統無法記起。
荊璨憋了這麼久,此刻卻突然再也憋不住了。他的嘴巴開開合合幾下,終於艱難地發出了聲音。
「你真的……沒來過北京麼?」
這問題很熟悉。賀平意在混亂中捕捉到一個場景,是在廚房裡,荊璨站在窗邊,問他:「你有沒有去過北京?」
悔恨在這時一下子湧了上來。
他撒了謊。
他竟然在那時撒了謊。
他在幾個小時之前還在旁觀著荊在行的懊惱與悔恨,萬萬沒想到此時便輪到了自己。
原本拽著荊璨的手忽然沒了力氣,賀平意徒勞地在原地轉了身,又轉回來。
荊璨還在看著他,在等著他的答案。無聲的對視中,兩個人都紅著眼睛。
「來過。」賀平意說。
他來過北京,可就像他在兩年前和文醫生說的,他寧願這輩子都沒來過,那時他甚至惡狠狠地發誓,他再也不會來。
因為他的哥哥就死在這裡。
他們回了徽河,回到了天台。在太陽花之上,他們一同睡了一個並不安穩的午覺。賀平意又做了夢,夢裡是他聽聞噩耗,一個人趕到北京。醫院蒼白冰冷的樓道裡,他聽到陸秋哀切至極的嚎哭:「死了!」
從始至終,他的媽媽就喊了這麼兩個字。
淒厲的聲音使得他頭皮發麻,他渾渾噩噩的,拽住住賀立的胳膊,咬牙問:「誰死了?」
醒來時,賀平意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天空好像就這麼密不透風地壓了下來,他張著嘴吸入氧氣,才總算在重壓下扒出了一個生存的縫隙。
一隻溫熱的手拉著他的手指晃了晃,他低了低頭,看到荊璨正麵朝著他,抱膝坐在他的腿邊。
「做噩夢了嗎?」荊璨輕聲問。
賀平意看著他,點了點頭。
「夢到……你哥哥了嗎?」
「嗯,夢到他去世時的事情。」瞧見荊璨紅著眼睛看著自己,賀平意抬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來。」
荊璨慢慢挪動身子,順著賀平意的力道,整個人趴到了他身上,像個樹袋熊。
就這麼安靜地待了一會兒,荊璨才貼著賀平意的月匈膛問:「你能再給我講講他嗎?」
其實在看煙花的時候得知賀平意哥哥的事情以後,荊璨就已經好奇了很久。他很想再多了解一下賀平意一直想念的人,他還想和賀平意一起去看看他,也想在賀平意難過的時候,安慰賀平意。可賀平意一直表現得很正常,他似乎不需要傾訴,荊璨也就從未再主動問起。到如今,看到那些被壓抑的情感湧出,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想要去幫他治療那道陳舊卻頑固的傷口。
「就像我之前說的,他是個非常好的哥哥。我遇到什麼難題,他都能幫我解決。」賀平意低聲說,「可是我對他一點也不好,我都不知道他得了抑鬱症,是後來問了他的醫生我才知道,他已經吃了三年藥了。」
吃了三年的藥。
荊璨一下子擰緊了眉頭,為那個素未謀麵的人。
「小璨,你知道,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我心裡那麼崇拜、看上去那麼陽光的人,突然那麼安靜地躺在我身邊,是什麼感覺嗎?」
荊璨不知道,他雖見過死亡,可讓他恐懼的,從來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那條未知的,通向死亡的道路。
壓著呼吸想過之後,荊璨答:「傷心。」
失去至親,誰能不痛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