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長宜下意識抓緊床幃,腳跟靠緊床邊,謹慎地注視來人。
今天是除夕夜,他不是應該在宴請軍中將領嗎,他怎麼來了?
邵欽靜靜看著殿內的女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冷風順著開敞的門吹進殿內,他的衣擺微微被風拂起。
他今日束了個與往日不同的發冠,雙眉利落入鬢,眼眸銳利狹長,一身玄色衣冠氣勢沉沉,仿佛他自夜色而來,月光落在他身上也無法浸透一分。
長宜感受到冷風,不自覺打了個冷戰,攏緊自己的衣領。
見她動作,邵欽視線微動,反手關上殿門。
她仍然站在那,沒有任何動作。
邵欽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道:「公主見到我,便沒有什麼話想說?」
長宜唇角扯了扯:「將軍想聽我說什麼?」
「任何。」邵欽走進殿中,眼睛鎖著她,「任何話都可以。」
長宜別過頭,下頜線弧度清晰而冰冷:「我沒有話想對你說。」
邵欽的心一寸寸收緊。
方才宴席之上,手下將領的話仍然響在耳邊。
那是跟隨邵欽出生入死的一位右將軍,不知是不是喝高了,他主動過來敬酒,喝得嗓門都粗了。
一碗酒下去,他又倒了一碗,說是一碗,大半都灑在了手上。
他舉著酒碗,粗著嗓門道:「將軍……末將、末將有句話,不知他娘當講不當講……」
南臨推走他的酒碗,揮手趕他:「去去去,將軍沒時間聽你囉嗦。」
邵欽抬手:「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右將軍但講無妨。」
右將軍聽見邵欽的話,頓時精神煥發起來,他甩開南臨的手,重新走到邵欽麵前,打了個酒嗝。
他搖搖頭,好像這樣就能清醒一點,而後道:「將軍,依末將看……那永安公主,您就該一箭殺了她。」
場中都是一群武將,心思比不上舞文弄墨那幫文臣細膩,但對生死攸關之事卻極為敏感。
是以,右將軍話音剛落下,熱鬧酒宴忽然在一瞬間安靜下來,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南臨反應最快,上去把右將軍推走:「讓你少喝點,也不聽勸,腦子喝壞了吧你?」
邵欽緩緩翹起唇角,叫住南臨:「右將軍何出此言?」
右將軍喝高了,並沒覺出不對,仍舊木著舌頭道:「那小公主一個淵、淵朝餘孽,還當自己是什麼公主,要我說,哪個女子不比她小意溫柔?將軍待她再好,也得不到什麼,還不如早點殺了,將軍也清淨。」
南臨覷了眼邵欽的臉色,從桌子上抓起一個餃子塞他嘴裡:「來多吃點多吃點,右將軍別光喝酒,除夕夜怎麼也得吃點餃子……」
右將軍含混不清地喊:「那小公主連句好話都不對將軍說,將軍還在她身上耗什麼,乾脆殺了她——」
一邊喊一邊被南臨拖走了。
大殿內氣氛僵硬,一乾武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端到嘴邊的酒都不知該喝不該喝。
右將軍敬的那碗酒邵欽還沒動。
他笑容沒變:「各位將軍怎麼不喝酒了?」
一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拿起酒碗:「啊……啊,來來,南副將,我敬你一杯——」
殿內又恢復了嘈雜的熱鬧氛圍。
邵欽自斟自飲了一壇酒,而那位右將軍敬的酒,他始終沒沾一滴。
不知不覺喝完了那壇酒,邵欽看著滿殿的人,忽然沒了喝酒的興致。他出了保和殿,拒絕了侍衛的隨從,一個人往深宮裡走。
他走得漫無目的,等他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了長樂宮之外。
此刻,他看著長宜的臉,方才喝下去的酒忽然變得濃烈起來,在胃裡灼燒著。
他喉結滾動,咽下胃裡的不適,上下掃過長宜的素衣,眉目斂起:「宮女呢?上次送來的錦緞沒動嗎?」
長宜道:「是我不想穿,你不要為難她們。」
邵欽的口口勿中帶了幾分諷刺:「你待她們倒好。」
他緩緩在桌邊坐下,撐住發沉的額:「李長宜,倒杯茶給我。」
長宜依言走過去,一手拎起茶壺,一手攏著袖口,茶水緩緩注入瓷杯裡。
她將茶盞遞到邵欽麵前:「將軍。」
他忽然掐住她的手腕,長宜力道不穩,杯盞突然打翻。
茶水灑在她的袖上,溫度滾熱,他手上也是,可他仿佛沒有任何知覺,隻是將她拉近自己,長眸漆黑,強迫長宜看著自己。
「李長宜,我不要你喊我將軍,我要你喚我的名字。」
他仰頭,看著麵前的女人,酒氣不知不覺侵染到她身上。
她討厭這味道,卻記得邵欽的話,不敢掙紮什麼,隻是盡量冷靜地說著:「將軍,請你放開我。」
燈下的男人光影半明半暗:「你不記得我的名字嗎?」
「記得。」
「那便喚我名字。」
長宜暗暗用力,臉上卻沒有露出太多反抗:「長宜不敢。」
邵欽緩緩眯眼:「你是不敢,還是不願?」
「將軍是天下之主,天下無人堪配直呼將軍姓名。」
她說話時眉眼低垂,看不見她烏潤的眼,也就瞧不見她講話真心與否。她的模樣比起從前乖順許多,倒有些像她還假裝綠蕪的時候了。
邵欽勾勾唇角:「是麼。」
腕上力道忽地一鬆,邵欽接過她手中的茶盞,將杯裡剩下的茶底喝了。
長宜看了眼沙漏,這個時間,已近子時了。
她小心道:「將軍深夜來此……」
邵欽抬頭打斷她:「李長宜,我想來便來,以後不準再問。」
「……是。」
長宜站了一會兒,見他一直撐著額頭,眉頭緊蹙,想來當是醉了。
她試探道:「將軍醉酒,不若早些歇息……」
邵欽放下手臂,道:「扶我。」
長宜當然不願。
隻是時刻記得他說的話,也不想在這樣的除夕夜晚觸怒他。
思及此,長宜朝邵欽伸出手。
那是一隻纖長的手,皮膚白嫩,指甲圓潤乾淨,一看便知主人養尊處優,從未操勞過什麼。
腕上戴了隻成色剔透的鐲子,更顯她皓腕纖瘦。
邵欽的視線沿著手臂向上,對上長宜的眼,道:「沒伺候過人麼?」
長宜抿了抿唇:「未曾。」
想也知道她不會伺候人,哪有人攙扶人起來是伸手的?
便是從前假扮綠蕪,也是笨拙生澀,處處都是讓人一眼看穿的破綻,還當自己小心謹慎。
邵欽遞出一條手臂,長宜便攬著他的手臂,把他攙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