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寬限(2 / 2)
於是他就陷入了一種非常尷尬的處境之中:兩邊都甩不開,但是又兩邊都靠不上,在哪邊都算不上自己人了。
若不是為了解決這種困境,他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但到了才發現,這群人根本指望不上,而且他們也根本不願意搭理他。這會兒武煥來了,總算有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他放下茶杯,掃了一眼周圍的人,對武煥道,「這樣不行,武兄,還是得有個主事的人。」
武煥也這麼想。
說來很怪,這些家夥一直是這種德性,他們以前都習慣了,也沒覺得看不下去。但這段時間跟著賀星回辦事,受她的雷厲風行影響,眼看這些人沒個正行,討論正事更是遙遙無期,就忍不了了。
「馮兄。」他開口招呼坐在最上首的人,「你來說句話吧。由他們這樣鬧下去,今天也不必辦什麼正事了。」
「大年下的,他們也是高興。」馮端朝他笑了笑,這才拍手道,「好了,都坐下,安靜一些!」
當年跟隨高祖起兵的那些人,以靖侯為首。不過如今靖侯已經快八十歲,發落齒搖,走路都要人扶著,自然不能管事了。馮端是他的兒子,也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
他是個純粹的武人,早年在戰場上拚殺,留下許多暗傷,如今隻領著幾個虛銜在家休養,所以兵部尚書才會是武煥。
這會兒他一開口,眾人頓時安靜如雞。
「都已經知道了吧?姓衛的今天去戶部送了錢。」馮端這才說,「他開了這個頭,咱們該怎麼辦,跟不跟,要拿出一個章程來。」
「不是我們不想跟,可是拿什麼跟?」有人說,「我們又不像那些世家,家資巨萬,不用擔心掏不出錢來。」
在很多人的印象裡,這些開國勛貴們就是驕橫跋扈、人傻錢多的代表。驟居高位,為了避免被人嘲笑小家子氣,他們是很舍得花錢來提升「品味」和「格調」的。再加上本來就是乍富,沒有什麼家底,自然也攢不下什麼錢來。
他們要是有錢,當初也不會截留國庫的錢了。
即便隻需要還三年的欠款,他們也是還不上的。畢竟最近這三年,北地世家一係沒多少人在朝堂,他們可不一樣。
「就是。」又有人道,「再說這種事,當初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知道的,也沒說什麼,怎麼這時候倒翻起舊賬來了?」
皇帝換了一個,大家都不適應,但最不適應的還是他們。
因為當初做決定的時候,他們就沒有拿到話語權,都是那些文官在折騰。結果挑來挑去,最後掌權的倒是個女人,就更不習慣了。
何況賀星回一上來,第一件是是把師無命請了回來,把西北的軍務都交給了他。
平心而論,師家人他們是服氣的。可是這樣一來,他們在朝堂上的位置就很尷尬了。他們可是以武勛起家的,如今在戰場上風光的卻另有其人,這算什麼?
這固然是因為勛貴子弟不爭氣,真的上了戰場搞不好還要壞事。可是權力爭奪,哪裡能講道理呢?
就像他們理智上知道眼下應該低調點,夾著尾巴做人,但實在受不了這委屈。
越是回想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對他們的優容,對現狀就越是不滿意。特別是在座的這一批人很多跟太宗皇帝是一輩的,建國之前也曾與太宗兄弟相稱,賀星回算起來是小輩媳婦,就更難接受了。
「那就這麼強著?」馮端便問。
眾人又不說話了。跟皇家對著乾,那是有恃無恐的人才敢乾的事,他們沒有那樣的底氣,要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咱就不能讓靖侯他老人家進宮去說一說嗎?」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
馮端立時變了臉色,「放你娘的屁!我爹快八十歲的人了,你讓他去皇後麵前跪著哭嗎?這麼會想,你自己怎麼不去?」
眾人臉上都訕訕的。其實放在三十年前,在皇帝麵前跪著哭的事,他們可沒少乾。不就是撒潑耍賴嘛,這一點滿朝上下沒有比得上他們的。可是吧,現在還真做不出來,丟不起那人。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麼著?」
「這不是讓你們過來商量嗎?」馮端罵了一句,看向武煥,「武兄,依你的意思呢?」
「依我的意思,那就砸鍋賣鐵也要把錢還上。」武煥笑嘻嘻的,「再說,咱們應該還不至於到那個地步吧。」說是沒錢,還是攢了一些的,不過要是都拿出來,這麼多年功夫就白費了,所以舍不得。
「真要做到這份上嗎?」馮端皺眉,「我本來想,還上三成,剩下的請殿下再寬限一段時日。」
「就怕她真的給你寬限了。」武煥說。
「什麼意思?」
武煥咂了咂嘴,「咱們這位殿下,說起話來和聲細語的,從來沒見她生氣過,看著性子是真好,想必也很好說話。可是呢?現在紫宸殿裡批折子的可是她,大夥兒覺著這是因為她好性兒嗎?」
她回宮才多久啊,如今誰還記得宮中還有個皇帝?
坐在那個位置,怎麼可能吃虧?誰想讓她吃虧,那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等著以後倒大黴吧!
「可是實在還不上,咱們也沒有辦法。」還是有人說,「不然我們就還五成,剩下的寬限寬限,成不成?」
武煥看了一眼這個討價還價的傻子,「那我替你去問問。」
他說著站起來,往外看了一眼,又對馮端說,「以後這種聚眾宴飲取樂的事,還是少弄吧。你沒發現,這幾個月,燁京城的街上都安靜了許多麼?」
「什麼意思?」馮端問,「那不是因為在國孝之中嗎?再說,我們也不算宴飲,是談正事。宮中都敲打過了,我們不會忘的。」
武煥沒再說什麼,而是開口告辭。
戴曄默默站起來,跟在他身後,心想一屋子傻子,街麵上這麼清靜,是因為從前最愛惹事的那一撥人已經不見了。
他們勛貴家的子弟已經夠能惹事了,但要問街上最愛惹事的是什麼人?那還是得數皇親國戚們。
可是今上登基小半年了,宮裡安安靜靜的,沒傳出什麼消息不說,宮外那些外戚們也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個招搖過市。而這些人一消停,就將原本排不上號的勛貴子弟們給顯出來了。
再不管管,遲早出事。
……
戴曄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很尷尬,其實朝堂上,處境比他更尷尬的人還有一個。
那就是中書令韓青。
兩人的出身十分相似,韓家也是南派世家中的大族,但同時也是開國功臣。跟那些後來才依附的世家不一樣,韓家是很早就看中了高祖皇帝,並且嫁了一個女兒給他。
既是外戚,又是勛貴,韓家跟南派世家的關係就變得非常微妙了。
但韓家跟勛貴這邊的關係也不怎麼樣,因為他家都是文官,彼此之間的嫌隙,也同樣源遠流長。特別是當初嘉連關一戰,韓青是鐵杆的主戰派,跟勛貴和南派世家都站在對立麵。
這麼看,韓青應該比戴曄更尷尬,但事實上,兩人的處境卻是天差地別。
身為百官之首的中書令,這些年來,一直是南派世家主動想要修復與他的關係。不過因為雙方在政治主張上一直說不到一起去,所以這種修復始終沒什麼進展。
不過最近,南派世家這邊又開始熱情了,並且還做了一件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事——跟韓家議親。
「那孩子令公也是見過的,聰明懂事,落落大方,做你們韓家的宗婦不會失了臉麵。」張本中說完了自己的來意,笑著問道,「不知令公意下如何?」
韓青隻覺得頭痛。
陸家是南派世家中最煊赫的大族,傳承數百年,一直以詩禮傳家,出過無數高官顯宦。雖然這兩代都沒什麼出色的人物,但年輕一輩卻是人才濟濟。不但幾位公子頗有美名,就連家中女兒也是各個出眾。
但小輩們的婚事,竟然請動了張侍中親自保媒,那就不止是一樁婚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