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袂(十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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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

梆子一下下敲在木魚上,不急不緩,極富穿透性的聲音在沉靜的夜裡傳出很遠。

禪房內,佛香裊裊,麵容祥和的中年僧人被青煙模糊了麵容,與上方供著的銅鑄佛像越發相似了。

他微闔著眼,撥動佛珠的手微不可察的頓了頓,很快又若無其事的撥動了一顆,方才停下敲木魚的動作。

那僧人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施主既然已經來了,便是有緣,何不現身一敘。」他的聲音不像外表那樣蒼老,沉穩有力卻字字平和。

「吱呀」一聲,門開了,「有緣?孤倒是無所謂,就怕大師見了孤後反倒覺得是孽緣啊。」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進來,白皙俊美的麵容在燭光下一覽無遺,來人正是段延慶。

他施施然行了個禮,「多年不見,大師可還安好?」

「孤」?枯榮大師轉過身,平靜無波的麵容終於有了波動,他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竟然是你,一別多年,你還是回來了。」

「哈哈哈……」

段延慶似是聽見了什麼笑話,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極為急促,聲音也越來越高,在這空盪寂靜的房間裡聽起來有幾分失真,昏暗的燭火又被風吹的來回擺動,竟越發顯出幾分毛骨悚然來。

就好像,就好像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索命的惡鬼!

段延慶笑啊笑啊,笑得肚子都疼了,就是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他人。

眼前這個人,一代天龍寺高僧,他是他爬也要爬回來見的人,也是曾經被他視為救命稻草的叔叔。如今他終於見到他了,還是身體健全的站在他麵前,可他並不覺得高興,更別提有什麼親人久別重逢的喜悅。

在枯榮大師認出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和他先前想的一樣,枯榮大師不會幫他的,哪怕他是他嫡親的叔叔,他父皇一母同胞的手足。

還好他來之前就沒抱什麼期望,自然也就談不上失望,隻是怪不是滋味的。他咂咂舌,見鬼了,他竟然還有那麼一丁點兒委屈。

「怎麼,大師見了孤這般驚訝,莫不是因為見到了一個已死之人?」段延慶止住笑,將「已死之人」這四個字念的緩而重。

段延慶仍然自稱孤,倒也不是他厚臉皮巴著往日的榮光不放。怎麼說呢,雖然皇帝已經換了兩輪了,但他的太子之位也沒哪一任皇帝說要廢掉,所以某種層麵上來說他還是大理國的太子。

想想就覺得好笑,都已經保定二年了,他這個上德皇帝的太子竟還當得好好的。

換個角度他倒也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當初不廢呢是因為他那好堂兄本來就是撿漏撿來的皇位,心虛著呢,要是一上來就把他廢了,吃相豈不是太難看了。可沒想到這麼個沒用的,不過撐了一年就退位了,說他是廢物都侮辱了廢物這個詞。

後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新君繼位,又有了鐵板釘釘的下一任繼承人——皇太弟段正淳,得,他這個太子就徹底成昨日黃花了,早不知被那些人忘到哪裡去了。就是有記得的也會當自己不記得,不然難道沒事提他給段正明添堵嗎?在官場裡混,沒腦子的早就死了,活下來的哪一個不是人精。

更甚者,段延慶在心裡冷笑,怕不是他在那些人心裡早就是個死人了。死人嘛,占個位置就占吧,還能跳起來打人不成。

可偏偏藏了幾年後,他這個死人還真他娘的詐屍了。所以,他當初回大理才會遭到截殺,為的不過是把他這個死人的身份給坐實了。

因此,段延慶這一句話說的可謂是陰陽怪氣,嘲諷味十足。

看著這個血緣上是他侄子的人,枯榮大師嘆了口氣:「貪、癡、嗔乃人生三毒,害人終害己,他人看不穿,你自幼聰慧,又精研佛法,總該明白這個道理。你放過他人其實就是放過自己,如今早已木已成舟,你這樣自苦,又是何必。」

「何必?孤的堂兄弟都快把皇位坐上一圈了,難道你們所有人不是都把孤當成死人嗎?孤倒是想放過他們,他們呢?恨不得一個個將孤挫骨揚灰,死得不能再死,最好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你看,孤這不是從地獄裡爬回來了嗎?」

段延慶剛才還在笑呢,一聽這話,想起他這些年遭的罪,臉一下子就冷了,滔天的殺意從他身上逸散開來,雖不是刻意針對枯榮大師,卻也叫他心裡一驚。

不過枯榮大師畢竟是苦修多年的高僧,當年他率領天龍寺的高手聯合高泰深的大軍平定叛亂,也是刀山血海裡走過來的,所以這恐怖的殺氣也沒讓他當麵失態。

隻是他不由垂眸深思,這些年,段延慶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看他如今怨恨纏身的樣子,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文治武功無一不精的少年太子簡直判若兩人。

倒也不是說長相變了,他現在的模樣和以前比起來變化不算大,隻是臉上多了些棱角,五官更加成熟,風采還更甚往昔。就像是被細細打磨的原石,棄去了以前的邊角,多了幾分堅毅銳利。當今的皇帝段正明比起他,氣場上仍有不足,這是從小就被寄予承載一國未來的厚望,精心教養十幾年所帶來的底氣。

隻是段延慶容貌氣度仍在,可卻也渾身戾氣,眉眼含煞,像刀片一樣割人,看一眼都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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