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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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憐星眼裡的笑意一下子就漾了開來,紅艷的唇彎起,那是發自真心的歡愉,隱在那歡愉蜜笑中,是淬毒的寒涼。

「自然是有的。」

她湊近奚明月耳邊,紅唇輕啟,以極輕的聲音,一字一頓道:「譬如,淮南王呢。」

奚明月指尖一顫,臉上終於失了血色。

魏憐星終是稱了心、如了願,奚明月想乾乾淨淨跨出這泥潭,嗬。

廣寒神女,她今兒就要親眼看看這神女是怎麼被拽下天宮,折了羽翼的。

魏憐星一走,絮兒的眼圈便紅了,「姑娘,憐星姑娘說的是真的嗎?咱們眼下可怎麼辦?」

淮南王,讓奚明月主仆驚的不是他這身份背後代表的權力,任是什麼人物,一入這風月場便隻是風流客,能近得了當家頭牌身的,或位高權重,或富貴滔天,在妓子眼裡都是男人。

淮南王叫人驚怕的,是他的癖好。

這位老王爺年已過古稀,男人到了這等年紀,又是年輕時就被酒色掏空了的,據聞那方麵已是不大行的了,可恰是因此,這一位想出了許多變態的玩法來。

任是風塵女子出道前習得千般手段,落到這位手中,也挨不過數月摧殘,人恐怕也就廢了。

留仙閣上一位名花,蕭玉娘,教授奚明月舞藝的師父,便是折在了這位淮南王手中。

三個月,出去時還是嬌妍美人,歸來時一身惡疾、骨立形銷,已沒了人樣,就在留仙閣一處偏僻小院裡,沒撐過兩月就撒手人寰了。

奚明月一顆心一沉再沉,向下去仿若無盡深淵,怎麼也觸不到底,直到前堂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價聲灌入耳中,她才終於醒過了神來。

絮兒也已經逼回淚意,哪怕隻是個丫鬟,她也知曉在這青樓裡眼淚隻是對付男人的武器,沒有客人在的時候,這不過是最無用的東西。

她握住奚明月的手,努力寬慰她道:「姑娘,憐星姑娘定是見不得你好,胡說的,叫價這才開始,她怎就知今夜勝出的會是誰呢?媽媽又憐惜你,定會考慮周全的,咱們別先自己嚇著了自己。」

奚明月卻不那麼樂觀,正因魏憐星見不得她好,方才口頭上沒討著便宜的時候脫口說了這事也不見慌張,這事的可信度便更高了,因魏憐星很篤定,她便是現下知道了,也無計可施,逃不脫。

那麼那位此番,應該便是沖她來的。至於外邊的叫價,不過是走個過場,淮南王來了,他自己不需在前廳露麵,自有豪商巨賈爭相討好,替他出價。

而媽媽,保不住她的,頂多可惜可惜她這棵搖錢樹就要枯了,為她與淮南王對著乾,絕無可能。

奚明月閉了閉眼,拍拍絮兒的手,道:「你往前邊去探探消息,問明白了速回明月苑知會與我。」

絮兒領命去了,奚明月獨自往撥給她住的明月苑去,腦中還是空的,滿心隻有一個念頭,若真是落在淮南王手中,她該如何應對。

魂不守舍回了明月苑,連守院的婆子與她見禮也沒留意。

不過一刻鍾,絮兒跌跌撞撞沖了進來,人已經抖得篩糠一樣,「姑……姑娘,是,是他,許哥兒說,說,王爺帶了一隊侍衛並幾個親隨同來,還……還有兩條半人多高的大黑狼狗。」

十四五歲的姑娘,牙關都打著顫,已經嚇得快厥過去了。

奚明月麵色也是一白,視線卻掠過了門外一角秋香,即斂了心神,強作輕鬆,笑道:「多大事,何至於就嚇成這樣,男人嘛,可以教的可以哄的,花些心思便是。」

絮兒叫她這突然的轉變唬得愣住,眼淚都沒再流了,眨巴著眼瞧著奚明月。

奚明月笑笑,自妝匣中取出一枝銀累絲填珠蝴蝶簪插進絮兒發髻中,含笑帶嗔道:「還為我落起淚來了,念你忠心,這簪子賞你拿去戴著玩吧,去備香湯,我要沐浴。」

絮兒稀裡糊塗便被奚明月打發了,才剛轉身,迎麵一人裹挾著香風而來,不是媽媽紅娘子是誰?她忙蹲身見禮,被紅娘子一揮手打發了出去。

紅娘子一個眼風也沒在絮兒這小丫鬟身上停頓,腳步細碎卻不慢,很快到了奚明月近前,上下瞧了奚明月一眼,見她麵色無甚異樣,心下才鬆了些許,臉上也擺出了滿麵的痛惜。

「好孩子,媽媽千萬般小心,可那一位也不知哪裡聽到的消息,今兒突然就到了,你可要受苦了。」

奚明月唇邊扯出一個苦笑,無奈道:「一入風塵,哪能由得我選呢,隻是運道不好罷了。」

她這般認命的姿態,倒叫紅娘子暗下裡舒出了一口氣來,淮南王哪裡是她們一家青樓惹得起的。

悉心教導了近兩年,倒不是全沒情意的,這邊把人穩住了,便細細與奚明月說些應對之法,最後從袖中取出上好的傷藥放在妝台上,撫著奚明月的鬢發,道:「你是最通透的人兒,從沒叫我操過太多心,方才你與絮兒那丫頭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正是這個理兒,這世間哪,就沒有哄不好的男人,今夜過後,那位恐怕會直接將你帶走,你心中要有個成算,我往前頭支應,你且好生準備。」

奚明月眉目間勾著一抹極淺淡的笑,與紅娘子虛應了幾句,待把人送走,那笑意才落了下來,轉成了嘲弄。她站在明月苑的垂花門側,回望身後畫棟雕梁、碧檻朱欄,思緒轉到初入留仙閣時。

很長一段時日,她是被關在留仙閣最偏僻的柴房中的,紅娘子雖不舍得叫她身上有留疤痕的風險,不曾打過,可閣裡卻不知多少比毒打更消磨你心誌的法子,再碰上有逃跑被拿回來的姑娘,拎上她們一圈人圍觀逃跑的下場,好生生一個人怎麼被活活折騰死,沒半點尊嚴,留半口氣時一卷草簾就抬了出去……鴇兒有層出不窮的手段。

所以漸漸地就乖了、順了、認命了。

便想著在這吃人的地方為自己謀求最好的待遇,去謀劃一個風塵女子最好的歸宿。她開始學詩書禮儀,曲藝歌舞,以及……謀算人心。

往事前塵,便拋在了川流的歲月中,仿佛她生來便是這留仙閣的月姑娘,回頭細想,也不過五百多個日夜罷了,怎就似過了半輩子般漫長。

守院的婆子見她怔怔站著,半彎著月要身小意地提點:「月姑娘,這夜涼,您回屋裡坐著吧?」

「沒事,今晚月色不錯,我在院裡看看。」她聽自己如是說。

那婆子躬身說了什麼奚明月已未留意,抬步踏上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軟底珍珠繡鞋踩在打磨得光潤的石子兒上,每行一步便清醒一分,往昔種種,如在眼前,屈辱、不甘、認命、傾軋……以為在這汙泥潭裡能為自己爭出一條不那麼不堪的路來呢。

直行至小院深處,站定在一座嶙峋的假山前,假山上砌了一座集雅亭。她將手撫上那突兀冰冷的山石,麵上忽就浮出一抹淒涼以極的笑來。

低等皮肉場,隻需一張簡陋的床,裡麵的女妓被貶為「鹹肉」,而爬到這一行頂層的位置,一樣的骯髒,卻能附上一個雅字,這假山亭台是雅,她這賣色相的女妓也是雅。

奚明月闔了眼眸,再睜眼時哂笑著退了幾步,猛然便撞向那假山最尖銳的一處。

倚著園門打盹的婆子,耳邊忽聽怦一聲悶響,驚得身子顫了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院中。

院中靜謐,除了方才那一聲響,便再沒旁的動靜了,那婆子不知怎的,心頭直跳,心裡莫名就冒出了一個極古怪的念頭。

妓館這種地方,不管是九流還是一流妓館,都不缺尋短見的姑娘,每年都有那麼幾個,可這月姑娘,不能的吧……

整個留仙閣,誰有這月姑娘拚呢?美貌是與生俱來,歌舞曲藝卻是要花心思和時間苦學的,旁人花一份時間學,她花三份時間,又有天生的好優勢,比較起來哪一樣不是艷壓群芳,要不然能叫紅娘子留到快十七歲,造足了勢才賣她的初夜?

那婆子一顆心撲撲跳,腳尖不自覺就向著院裡邁了一步。「月姑娘?」

無人應聲。

婆子腿一軟,心道壞了壞了,快步就往院裡小跑,越跑越快,一邊跑還一邊叫:「月姑娘,在嗎?月……啊!!!」

第三聲月姑娘隻喊出一個月字,人已經繞過假山,這一眼瞧見的景象就讓她嗓音被生生嚇劈了調,驚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然後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嚎:「來人啊,快來人,月姑娘尋短了!!!」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文啦,留言隨機掉落紅包,希望大家能多多留言,給我點鼓勵。

本文架空,地名是哪個順耳用哪個的,與現實有很大出入,請勿考據,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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