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2 / 2)
有那麼一瞬間,陸青風不受控製地頭皮發麻,手腕冰冷一片。
他看見眼前這位比他稍高的少年輕輕抬起纖長的眼睫,雙眸濃黑,似笑非笑地睇著他,似乎是在說,師兄,你還記得那晚窒息的滋味嗎?
陸青風選擇性忘記那晚發生的事。
少年慢吞吞攔住他要去救人的動作。
陸青風著急:「你做什麼?我們得去救她們。」
船隻輕晃,左邊傳來高亢的咒罵聲,右邊傳來劃拳喝酒聲。
少年輕笑:「阿九說能救,便一定會將人完好無損地救回來。」
他沉吟片刻,指尖敲了幾下桌子,偶然想到什麼,頗有興致地揚眉,眼底盛了許久不見的少年意氣,嗓音清朗道:「至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倒是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師兄,你若無事,不妨也來幫個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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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雲和陸青風是陸青衣從難民堆裡撿回來的,他們原本一個叫二丫,一個叫二狗,陸青衣覺得他們的名字太難聽,便說:「你們若是想跟我,日後便隨我姓,就叫陸青風和陸青雲吧。」
陸青雲和陸青風很喜歡新名字,每天都要叫上好幾十遍對方的名字,聽雨閣裡的哥哥姐姐們也不會嘲笑他們,而是會跟著一起喊:
「陸青雲陸青雲,快來吃飯。」
「陸青風陸青風,快來捉雞。」
「陸青風……」
「陸青雲……」
陸青雲陸青風從不敢奢求做陸青衣的弟子,因此他們隻敢跟著其他人一起叫她閣主,他們很努力地練習暗殺的技法,可他們真的很笨,學了這麼多年也隻是學到一些皮毛,他倆加起來也比不上陸青衣的一根手指頭。
陸青衣最開始隻是一個月消失好幾天,之後是半年消失兩個月,再之後又是一年也回不來聽雨閣一次。
直到五年前大雨夜,陸青衣裙角沾滿血,手持青傘緩步回到聽雨閣,將聽雨閣閣主令牌交給這兩個空有殺人之心卻無殺人之膽的小殺手。
「聽雨閣日後便交給你們了,我要出一趟遠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許以後不會再回來,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這麼多年你們也沒敢殺一個人,實在撐不下去就解散聽雨閣吧,畢竟這樣苦苦支撐,實在太苦太累了。」
陸聽雪曾說,青衣,不必苦苦支撐聽雨閣,累了就走吧。
可是陸青衣不聽話,她撐了下來,如今她終於撐不住了,便將擔子扔給兩個小家夥。
同樣的路,總要都走一遍才能學會自己成長。
陸青衣走得瀟灑,陸青雲和陸青風卻咬牙堅持,他們殺的第一個人是一名欺男霸女的惡霸,那天晚上他倆洗了很久的手。
陸青雲和陸青風互相扶持,彼此艱難地走了五年,他們帶著聽雨閣和北域的聽雪閣作對,從最開始的勢均力敵到如今的力不從心,終於疲憊了。
尤其是前幾日,北域那邊傳來消息說陸青衣潛入北域皇城試圖刺殺皇帝,反被皇帝的人活捉囚禁。
聽雨閣派人前去打探消息,隻打聽到北域皇城確實捉住一名刺殺的青衣女子,陸青雲和陸青風寧可信其有,便籌劃著活捉前來無極島尋寶的北域小皇子玉琉原,以此作為籌碼交換被扣押的陸青衣。
他倆擔心刺殺失敗會連累聽雨閣其他人,便一如既往地獨自扛下所有,卻沒想到他倆半路弄丟了玉琉原的畫像,認錯了人,錯將小師妹的心上人當做玉琉原。
誰能想得到他們竟隨身攜帶玉琉原的令牌?而且,小師妹心上人臉色蒼白,活像一個病人,江湖都在說玉琉原在無極島受了重傷。
再加上九郡主的船又恰好出自無極島,陸青風陸青雲一合計,覺得正好對得上,當夜便抓緊時間執行刺殺任務。
結果己方險些葬送在船上。
陸青雲非常憤怒,更憤怒的是,他們暗殺錯的那位竟是從未見過麵的小師妹的心上人。
可惡!險些釀成大錯!
陸青雲暴怒之下與水匪頭子單打獨鬥十幾個回合,雙方都沒落著多少好。
水匪頭子多年來稱霸一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這次甚至略勝一籌,他覺得馴服這樣一個女人夠味兒,便自大地沒有叫人進來。
陸青雲被他扣住手腕的前一瞬間,下意識想扌莫暗器,手扌莫到月要上才想起來來之前被迫淨身換了身衣裳,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
水匪頭子掐著她下巴將她的臉轉過來,卻被吐了一臉的口水,當即大怒地揮起巴掌,手起,卻落不下去。
他驚怒回頭。
九郡主站在他身後,微微彎下月要,笑吟吟的模樣:「你這隻手碰了我師姐?」
說完,沒等水匪頭子開口,眼疾手快用另一隻手狠狠卸下他下巴的骨頭,用力將他拖拽起來,在他試圖揮手反抗之際直接拖起他重重向下一摔,隨即翻身以膝蓋抵上他喉嚨,死死扼住他的呼吸。
陸青雲擔心外麵人聽見動靜,立即張口哀婉地叫了聲,以此掩飾屋子裡發生了別的意外。
九郡主嚇了一跳。
陸青雲用一種「你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的眼神盯著她,以及她壓在膝下滿臉痛苦卻隻能發出「啊啊啊」含混慘呼的水匪頭子。
九郡主便專心對付水匪頭子。
陸青雲抬起一隻腳狠狠碾磨水匪頭子碰過她的那隻手。
兩個女人配合默契,這邊正在屋子裡折磨人,外麵忽然傳來匆忙腳步聲。
「走水了!那邊的船走水了!」
「寨主不好了,船走水了!」
陸青風大步而來:「這船馬上要沉了,快點走!」
陸青雲吸了口氣,扯著水匪頭子的腦袋重重一擰,隨即立刻鬆開手拽著九郡主就往船外跑。
九郡主忍不住問陸青風:「阿月呢?」
陸青風手持一把小破刀在前麵開路,聞言頭也沒回:「他說讓你不用擔心他,等你安全出去就能看見他。」
船外,從圓弧形最邊緣的那條船開始著火,最開始隻是一條船,接著是旁邊的第二條船,好像是憑空刮來的風把火星細細密密地投入下一條船。
轟一下,轉眼便燒著了四條船。
周不醒帶著幾個人從火光陰影中跳下提前準備好的小船,遠遠沖無極島船上的人比了個手勢。
無極島船工瞬間砍斷纏繞船身的繩子,重帆高揚,獵獵海風中,渾身是洞的小破船轉瞬便與水匪頭子的船隊拉開一大截安全距離。
海上火光幾乎沖上雲霄,黑衣少年立在著了火的船頭,隨手將把玩的火折子扔向隔壁澆了油的船上,火苗剎那拔地而起,他腳尖輕點船沿,輕飄飄落在隔壁那條船的船頭,黑色衣擺被海風卷出一圈危險的弧度。
轟——
最遠的一艘船發生爆炸。
接著是第二艘船。
少年立在水匪頭子豪華大船的船頭,火苗引起的高熱餘波瘋了似的撩起他的長發,隨意披在身上的黑袍被灼熱的海風層層卷起,他孤零零立在船頭,像一隻無家可歸的黑色海鳥。
撲過來的凶悍水匪一個接一個死在他腳下,又被他波瀾不驚地踢下船。
水花四濺。
少年轉頭,瞧見迎麵而來的九郡主。
「阿月!」
九郡主勉強地朝他揮手,懷裡抱著一堆趁機搜刮的寶貝,一揮手,寶貝掉了一半。
她心疼地回頭看了好幾眼,卻不敢再停下腳步,毫不猶豫沖向少年的身影纖瘦卻堅定。
少年忍不住彎起嘴角,朝她微微張開雙臂,將她接了個滿懷。
寶貝叮呤咣啷又掉了一地。
「阿月。」她眼底映著金色的火光,以及少年含笑的麵容,「是你做的嗎?」
「是我做的。」少年歪了下頭,長發滑落到側肩,眉眼帶笑,「厲害麼?」
「好厲害。」她努力踮起腳扌莫扌莫他的頭發,認認真真地誇獎他,「阿月沒有蠱也很厲害,特別特別厲害,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
少年笑了,微微俯身,任由她觸扌莫自己的發頂,略帶矜傲道:「那是自然。」
許久沒有聽見他如此矜傲地自誇,九郡主久違地笑出了聲,忍不住將懷中搜刮來的寶貝全塞給他。
眾人安全回到無極島的船上,燒著火的海風高高揚起棕褐色船帆,眾人立在船頭,熱熱鬧鬧地瞧著遠處星火一片。
轟——
最後一艘船終於也在他們眼前炸成一朵低矮的煙花,海麵亮如白晝。
「走啦!」
九郡主直視遠方,高高興興張開雙臂揮了揮,呼吸著海上火燎過的焦潮氣息,嗓音清脆,揚聲喊道:
「北域冰原,我來啦!」
阿娘的故鄉,北域冰原,這次真的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