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十(1 / 2)
北域的雪下了一夜, 翌日一早終於停下。
金玉貴起得早,著人打掃庭院和閣樓上的積雪,防止雪化生冰。
金色朝陽掠過天際, 屋簷下掛著的棱冰被人用掃把敲碎,碎冰映著陽光摔到地麵。
九郡主探頭朝樓下看了一眼,金玉貴正捧著一杯熱茶指揮小廝們盡快清理碎冰。
九郡主雙手搭在臉頰邊喊了聲:「金掌櫃!」
金玉貴抬頭。
九郡主搭著欄杆縱身一躍, 粉羽在空中掀起一條彎彎的弧度。
金玉貴看著她輕盈落在自己麵前,麵色不變, 沉穩道:「九姑娘今日起得這樣早,可是有事?」
少年趴在四樓的欄杆上打哈欠,風吹過來有點冷, 他揉了揉臉,垂眼瞧見九郡主隻穿了一件粉羽長袍的背影, 皺眉。
「阿九, 帽子。」他揚聲。
九郡主抬頭, 他已扔下一頂白色帽子,她老老實實接住後戴到頭上, 沖他比了個「耶」的手勢。
少年這才拉起自己白羽後的帽子蓋到腦袋上, 重新趴回欄杆繼續打哈欠,他真的很困,早起對他來說實在太難,尤其是這麼冷的天起床出來吹冷風。
可阿九不喜歡睡懶覺。
少年側臉搭上手背, 餘光瞥著精神奕奕的九郡主, 心安理得地思考日後該如何給她養成睡懶覺的習慣, 若是一起睡的話, 她總會潛移默化受到影響吧?
九郡主拉著金玉貴回到大堂, 樓裡暖和多了, 她便摘下帽子拎在手上。
金玉貴說:「九姑娘當真找我有事?」
「有的有的。」
九郡主接過他的茶杯,顛顛跑去重新倒滿茶又跑回來遞給他,笑盈盈的模樣看得金玉貴有些莫名。
「九姑娘不妨有話直說。」金玉貴斟酌道,「金某定然知無不言。」
九郡主搓搓手,好奇問:「那我就直說了,金掌櫃你見過我外祖母,我外祖母是不是陸聽雪?」
金玉貴抿了口茶,沒有說話。
九郡主說:「金掌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都說了知無不言,這會怎麼就不說話了?」
周不醒等人也睡醒了,從樓上打打鬧鬧跑了下來,想做第一個吃早飯的幸運兒。
見著金玉貴和九郡主都站大堂,便忍不住喊:「你們站著乾什麼?早飯都吃過了麼?」
「沒呢。」
「那正好一起去吃啊,邊吃邊聊多好。」
最後七個人都坐了下來,一邊打著哈欠吃早飯,一邊聊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北域沒有醃蘿卜,北域竟然沒有醃蘿卜。」陸青雲在中原吃慣了鹹菜就饅頭,來到北域已經好幾頓沒吃到鹹菜,快要把她憋壞了。
「北域氣候嚴寒,十二月之後能食用的食物種類比較少,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金玉貴說。
但其實金樓的早飯極為豐富,有海裡遊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搭配各種口味的粥和麵點,著實比京城王府裡的早飯還要豐富。
鹹菜?他們不好意思用來招待貴客。
九郡主已經喝完半碗海鮮粥,筷子夾著一塊油餅卷烤鵝,一邊蘸醬一邊提醒:「金掌櫃的,你還沒說我外祖母是不是陸聽雪。」
金掌櫃無奈:「其實這種事你問封老板更合適。」
「哦,那就是真的了。」九郡主明白過來,「我外祖母確實是陸聽雪。」
金玉貴:「……」想不到他竟然會被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套話。
九郡主笑著咬了口卷餅夾烤鵝片,含糊問:「那我外祖父是誰呀?」
「應當是謝長木。」金玉貴說。
「謝長木又是誰?」九郡主問其他人。
「不認識。」
「沒聽過。」
「北域人?我們不是北域人,沒聽過這個名字也正常。」
「可既然是陸聽雪看上的男人,肯定不會太差勁。」
於是幾雙眼睛齊刷刷轉向金玉貴,金玉貴喝了口粥,慢慢道:「謝長木不常用這個名字,他在外行走用的名字是謝清醒。」
「噗——」
陸青雲嗆住了,手忙腳亂擦著嘴,滿眼震驚:「三域四國第一劍客,青行客謝清醒?」
這個名字連九郡主都聽說過:「是不是就是那個三十多年前橫空出世,一人一劍,孤身便將試圖侵犯中原的北域精銳斬殺在桃花塢下的謝清醒?」
「是他。」金玉貴說。
「以前沒聽人說過謝清醒和陸聽雪有關係。」周不醒也驚訝了,連他都不知道的秘聞,這得是多隱秘,多令人激動。
金玉貴剝開一隻螃蟹腿,說:「因為他倆一直都是用的假名,陸聽雪是為元帝效命的北域殺手,謝清醒是為中原斬殺北域精銳的青行客,他們兩個注定不能在一起。」
宋長空說:「聽起來像是中原話本裡的悲情故事。」
「不是像,他倆肯定沒有在一起。」周不醒分析,「元帝叫玉千雪,陸聽雪叫聽雪,擺明了就是一輩子效忠元帝的意思,如果她愛上一名中原人,不就等於背叛元帝背叛北域了嗎?元帝肯定不允許。」
陸青雲說:「所以他就給陸聽雪種下寄心蠱,讓她永遠無法走出北域,更不能和謝清醒在一起。」
宋長空疑惑:「可如果謝清醒當真如此厲害,為什麼不直接殺了元帝呢?」
周不醒:「少主,出去你可千萬別說你是我們苗疆少主。」
宋長空不服:「我又怎麼了?」
少年瞥他一眼,拉過九郡主麵前的碟子蘸了蘸醬,懶散地說:「玉千雪給陸聽雪種了寄心蠱。」
宋長空想了想,啊了聲,接下來便心虛地沉默了。
周不醒說:「寄心蠱一旦種下,母蠱死了,子蠱也會死,謝長木若是殺了元帝,陸聽雪也會死。更何況,元帝是北域的皇帝,他若是真死了,那就不是個人恩怨,而是兩國的戰爭。謝清醒應該是個清醒的人,肯定不能做出這種事。」
說著,周不醒忽然轉頭看向沒什麼精神的少年:「阿月,如果是你,你怎麼辦?」
九郡主一直認真傾聽著外祖母和外祖父過去的故事,聞言,不受控製地也跟著看向少年。
「與我何乾?」少年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自顧自喝了口粥。
「他們好歹也是你未來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你聊聊感想怎麼了?」周不醒說。
少年納悶抬頭,用一種「你是不是耳聾」的表情看著他:「我不是已經回答過了麼,與我何乾。」
眾人:「?」
少年給隔壁的九郡主夾了一隻炸蝦,抬眸散漫道:「三域四國,與我何關?」
眾人愣了下。
周不醒瞬間懂了:「他的意思是該殺就殺,三域和平根本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他隻需要考慮小郡主一個人的安危就行了。」
少年懶懶豎了根大拇指:「下次努力第一遍就聽懂。」
周不醒低調擺手:「下次麻煩你也第一遍就講得通俗易懂點。」
九郡主弱弱舉手:「雖然聽起來挺感動,但如果我遇到這種事,可能不太希望阿月這麼做。」
少年轉眸看她。
九郡主咳了聲,真誠解釋:「三域四國的和平是一個原因啦,可阿月你也是啊。如果阿月真的因為我而殺了一個皇帝,日後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會被人追殺,而三域四國因此陷入水深火熱的百姓也會把你視作罪人,唾棄你辱罵你,自此遺臭萬年。」
她認真地凝視著少年:「我不希望阿月變成被現在和未來的人都討厭的存在,我阿月就要像現在這樣,活的肆意又張揚,偶爾搞點惡作劇嚇唬人,這樣就很好很好了呀。」
並不在意別人如何評價的少年看了她一眼,反問:「如果你是我呢?」
九郡主凶狠拍桌道:「殺!」
少年贊同地扌莫了扌莫九郡主腦袋。
眾人:「……」你倆真是絕配。
九郡主有點不好意思,看了看忍笑的少年,腦袋磕到桌子上假裝看不見他們譴責的眼神。
陸青雲思考片刻,終於想通:「所以其實陸聽雪也是阿九你那個想法吧?因為太愛謝清醒,即使自己被種下寄心蠱,一輩子無法離開北域皇宮,也不希望謝清醒來救自己,她更希望謝清醒能夠像以前那樣,做一個清醒的青行客。」
眾人啃著包子,茅塞頓開。
唯獨少年慢吞吞垂下了眼,心中嗤笑,謝清醒可一點也不清醒,倘若他能夠清醒地看著心愛的人被折磨,那他便沒資格得到陸聽雪的愛。
清醒是一種折磨,不清醒也是一種折磨,唯有一死才是解脫。
少年又想起十年前,那個一夜之間青絲變白發的青衣男人捧著一堆稀奇古怪的蠱,對他說:「我替你試蠱,你替我想辦法。」
少年沒有辦法,他才七歲,還不是真正的蠱人,隻能費盡力氣將子母蠱調換。
「那謝清醒……外祖父之後去哪了?」九郡主捧著粥碗問。
「去苗疆尋找解蠱之法了。」金玉貴轉而看向少年等人,「你們自苗疆來,或許不經意中曾見過他。」
周不醒扌莫下巴,否定道:「謝清醒來苗疆的時候我可能還沒出生。」
宋長空嘟囔:「阿娘可能見過,等回去問問阿娘。」
少年沒說話,放下筷子,托著下巴打了個哈欠,順手撩了縷九郡主的頭發卷啊卷,這些故事對他而言就像一團生肉,沒有任何吸引力,因為謝清醒每年都要和他說一遍這個故事。
自從他成為半蠱人,謝清醒便像是找到了最後的希望,自願成為苗疆的試蠱人,隻為了讓他早日變成真正的蠱人,從而解開陸聽雪心髒上的寄心蠱。
可惜到最後,也沒有徹底解開陸聽雪的寄心蠱。
九郡主為了讓少年卷頭發更方便,搬著椅子朝他那邊坐得更近了些。
「那陸聽雪後來又是怎麼死的?阿月以前不是給她和元帝調換了子母蠱嗎?」周不醒提問。
九郡主跟著點頭,隨後想起來:「不對,你們怎麼知道子母蠱被阿月調換的事?」
明明那天晚上阿月單獨告訴她這件事的,他們為什麼全知道了?
四人絕不承認那晚偷聽牆角的事,含含糊糊將這件事揭了過去。
九郡主憤憤,他們偷聽牆角。
少年給她順毛,低聲說:「下次割了他們耳朵餵狼。」
九郡主揪他耳朵:「你又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