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我很抱歉。」席格挑明他的身份，蝙蝠俠並沒有太驚訝，他隻是這樣回答。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席格搖了搖頭，眼神越發迷蒙，他喃喃說著，又重復了一句：「不是的你錯……」
這一剎那湧上心頭的，仍然是多年前的汽車旅館，小醜坐在窗台上抽他臭臭的薄荷煙，眼神永遠落在遙不可及的遠方，從來沒有放到他身上。席格在畫畫的間隙執著地偷看他，年幼時的他說不清心裡的期待究竟為了什麼，他隻是在想：看看我，看看我……
……看著我，父親。
席格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了，悲傷、痛苦、憎恨還是憤怒？他扣動自己的心門，回應他的隻有空盪盪的響聲。他聽見還是個孩子的自己，站在門的另一邊，對他說：明知道小醜是個爛人，卻依然對他抱有期待，對他心懷希望，覺得自己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做自己能讓巨龍俯首的美夢，這就是應有的下場。
最後就連這份愛也不是隻給你的。
「不必為他難過，他並不值得。」蝙蝠俠看出來他情緒不對，他乾巴巴的說著，把手放在席格的緊緊扣攏的十指上。
席格看了一眼他的手，那隻手跟影視作品中父親的手很相似，但是他默默把手抽了回來，搖搖頭：「我二十八歲了，蝙蝠，早就過了為這種事難過的年紀了。我隻是覺得……很搞笑。」
他所有的念頭都沉了下去，隻有一個血淋淋的想法浮出腦海，漸漸清晰，他心想著：絕對要殺了小醜。
這就是童年創傷最讓人痛苦的地方。在對的時候沒有被澆灌過，一輩子都生活在乾渴中，有些東西童年沒有，往後這一生都不會有。精神上的空虛就像殘疾，每日每夜都作痛，無法被時間治愈，也無法被任何東西填滿，它隻是空著。
他明白小醜給他造成的創痛，終生都無法愈合，即使他如願以償，殺了小醜，又或者在他身上施加各種折磨——敲碎他的牙，扒掉他的舌頭，挖出他的眼睛，把他的皮活活剝下來，切斷他的手腳——即使這樣，也無法平復席格完全病態的憤怒和憎恨，他內心深處的貪婪永遠都不可能填滿。
席格瞬間想起的，竟然是在阿卡姆瘋人院時小醜對他的話：
「……你肯定要殺了我，不殺了我你怎麼活下去？可是殺了我你又怎麼活下去？」
席格深深地低下頭，把臉埋在掌心中，等了好久，都沒等到這雙眼睛流出眼淚。
蝙蝠俠默默拍打著席格的後背，他想起小醜在監獄裡說的話。後者說席格患有邊緣型人格障礙，還有紊亂型依戀。他當時本來沒把小醜的大話當真，但是這一刻他意識到，小醜說的可能是對的。
紊亂型依戀是是一種成因復雜的精神障礙，患者多為男性。心理學界猜測，成因是患者受到原生家庭的負麵影響，童年時長期遭受父母的否定、打壓和忽視，或者父母本身就有嚴重的精神等問題，對孩子的態度忽冷忽熱，時而噓寒問暖，時而暴力相向。
當父母既是情緒混亂的加害者，又是遮風避雨的安撫者，且兩者交替毫無規律時，孩子會形成一種想要尋求庇護又害怕受到傷害的心理。長久以往，將蛻變為邊緣型人格障礙。
長大成人後的患者對自己的評價很低，極為害怕被拋棄，認為自己不值得愛，會刻意壓抑自己對他人的感情需求，對他人的示好感到焦慮和不適，恥於表達自己的情緒，缺乏共情能力，拒絕或無法建立親密關係，甚至對親近的人施加語言或肢體上的暴力，逼迫他們離開自己。
嚴重者伴有應激性精神病性症狀，例如幻覺、妄想、鬱躁、酗酒、暴力傾向等。
這就是現狀，長久以來，是小醜在扮演父親的角色，他跟席格間存在著矛盾又復雜的依戀關係，精神依賴形成的牢固紐帶遠勝過稀薄的血源。
而這一段聯結蝙蝠俠無法插手，在席格最需要父母關愛的時候，他缺位了。
這不是他的錯，卻是既定的事實。
蝙蝠俠見席格並沒有太抗拒他的安慰，就拉開椅子，抬起他的手，直視席格的眼瞳，那顏色不同的瞳仁平滑而空洞，像兩麵鏡子一般。
他略帶生澀地嘗試著張開雙臂，手臂還沒碰到他，席格就幾乎本能地從床上跳起來，伸手把蝙蝠俠推開，動作之大讓手背上的注射器都斷了，鮮血從傷口中淌出。蝙蝠俠後退幾步，看見席格長發淩亂，五官扭曲地皺在一起，聲色俱厲地尖叫：「別抱我！」
「你怎麼了？」蝙蝠俠沒想過席格竟然如此抗拒肢體接觸。
席格坐在椅子上喘氣，片刻後才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把散亂的長發別到耳後，閉了閉眼：「抱歉，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