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院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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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薑是奉太後懿旨隨皇上回到明正宮的。

太後娘娘做主,逝者已登仙境,皇上應擅加珍重,方為萬民福祉。即堅持命林薑先跟了皇上回宮去,診脈用藥調養身體。

這一路走回去,林薑隻聞宮裡哀哭聲四起,目之所及都是跪地而哭的宮人。

不過就她看來,許多人,尤其是在太上皇宮裡死裡逃生那些內監,哭起來很有幾分喜極而泣如釋重負,撥雲見霧的痛快感。

這整座皇城已經處處掛了白,成為白茫茫一片。

一進書房,皇上就吩咐林薑道:「你先緊著給朕配上幾副護養心脈,支撐精神的藥來。接下來這一兩個月,朕怕是一日也不得歇了。」又要守孝又要忙活接手全盤朝局,估計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林薑領命。

而此時衛刃也跟在畫眉公公身後進來了。他一身玄色依舊如往常,眉目肅然,看上去十分可靠,讓人一看就安心。

皇上也不避諱林薑,直接就當著他吩咐衛刃道:「你即刻出宮去給朕辦幾件要事。」

「第一件,立刻帶人去簡王府、肅王府、晉王府傳旨,將他們的私兵給朕裁減為百人,兵甲兵器盡數繳了!」

這三位王爺是皇上的異母弟弟,當年沒因爭奪皇位被太上皇無情哢嚓掉。也不像襄王一樣,早早躺平放棄爭鬥思想,乖乖跟著皇上當小弟。

這三位王爺還是很有點小心思和不服氣在的。

俱他們看來,皇上出身低微,生母不過一早逝的宮婢爾,比起他們這些正經妃子生的皇子本是差上一截的,不過是會討父皇的巧,且出身差沒母家好擺弄,才被太上皇選中當這個傀儡皇帝。

他都能當皇上,他們憑啥不可以?

在這三位王爺看來,皇上的龍椅並不穩當,隻要他犯了大忌諱被太上皇厭惡,自然就會變成個廢帝,他們就可以重新競爭上崗了。

所以這五年來,他們三個沒少在底下嘁嘁欻欻搞小動作,也常在太上皇耳朵邊上念叨一下皇上的小話。

而選中皇上登基後,太上皇不知是出於製衡,還是出於對這幾個兒子的補償,竟然還格外許了這三個兒子數倍於其餘王府的私兵,以至於這三府各有近千人的府邸武裝。

皇上這幾年來受夠了他們背後捅刀子,早看這幾個兄弟如眼中釘一般,此時太上皇驟然駕崩,皇上都封鎖消息,沒通知他們入宮,隻請了紹王爺並幾位老親王入宮,他所有的兄弟們還都在府裡不知所以然呢。

此刻,皇上先就要解除了他們府上的私人武裝,免得他們趁機作亂。

「第二件,朝中百官凡有父母大喪之事,還要立刻丁憂,去官守孝,何況皇家——叫簡王立刻交出京兆尹的差事,帶著子孫入宮守孝!若遲一步,便是他不孝父皇,自己找死!」

簡王是最會討好太上皇的王爺,還得了監管著京中治安的權,連京兆尹這種京城『警長』都得聽他的。皇上當然不能忍耐,立刻免了這個常日長竄下跳的弟弟兼職,讓他一家子進宮來。

「第三件。」皇上略微沉吟一下才道:「你去一趟齊陽長公主府尋明陽伯,讓他暫領京營節度使。」

「至於王子騰,他是父皇看重的愛將,任京營節度使多年,如今父皇去了,朕也有意抬舉他,升他為九省統製,待太上皇五七後命他出京尋邊。」

京營節度使掌管京畿內外常駐兵馬,麾下足有四個大營近兩萬人,這樣的兵力皇上絕不會再留給王子騰。隻是一時也沒有能讓他百分百安心的將領擔當此重任。

肯暫時交給明陽伯這個妹夫,估計也有今日太後給他鋪路的緣故。

至於王子騰,皇上準備給他個高升虛位,以示恩賞先帝老臣,順便踢出京城去。

林薑在旁聽著皇上一一吩咐這些話,心道:雖說朝中文臣地位高於武將,但關鍵時候,皇上還是要先抓兵權的。

這才是抓不好就要命的事兒。

她一心二用,邊聽皇上說話,邊寫好了藥方,起身告退:「陛下,那臣回太醫院為您配藥。」

皇上點頭,林薑剛走到一半,皇上忽然又道:「你替朕看著秦太醫,別叫他突然死了。」

林薑一驚回頭。

皇上卻已經在繼續吩咐衛刃『清理安頓幾個親王府』的細節了。

倒是畫眉公公悄悄蹭出來,借著送她的功夫,跟她說:「皇上對秦院正沒有什麼殺心,反倒是不願意他現在死了——太上皇到底崩逝的倉促,要是跟隨太上皇多年的老太醫再忽然急病死了,那幾位王爺難免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林薑這才放心。

待她回到太醫院的時候,就見兩位院副抖得像是冬日裡的炸毛貓似的帶著太醫院眾人圍上來:「小林太醫,皇上沒有遷怒咱們太醫院吧。」

宮裡但凡死個貴人,太醫院相關人員就要提心吊膽半天。這回死的更是太上皇,誰知道太醫院會經歷什麼樣的風波?

林薑安慰眾人:「放心吧,陛下與太後娘娘寬仁,連大正宮的宮女們都沒有降罪,何況是咱們太醫院。」

她一回來,太醫院上下就像有了主心骨,又聽她自信從容的說出這句話,所有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放鬆。

要不是滿院子的白色提醒他們這是國喪期,他們簡直就要笑出來了。

馬院副自忖跟林薑關係比較好,就湊上來低聲道:「方才秦院正回來了,瞧著失魂落魄的不大好,隻將自己關在了屋裡。我們不敢去打擾,小林太醫要不要去看看?」

他們不敢打擾,是因不曾給太上皇貼身看過病,不好去接近秦院正,不然萬一聽到不該聽的,白白沒命。

林薑不同,這幾個月,她跟秦院正就是全權負責太上皇的太醫,彼此也好說話些。

「我去勸院正大人。」林薑舉步向內走去。

身後馬院副和劉院副看著她的背影,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劉院副為人耿直些,不比馬院副圓滑,就直接嘆息出聲:「一年前,咱們哪裡能想到,這輩子可能要在一個十幾歲的姑娘手下當差了。」

太醫院風雲突變,將來他們上頭,可就要換天咯。

馬院副扌莫著胡子:秦院正本就年紀大了,此次太上皇驟然駕崩,他老人家顯然是備受打擊,整個人都頹喪了起來,這院正之位估計也做不久了。

太上皇崩逝,秦院正沒有去明正宮伺候,反而這小林太醫跟著皇上去了,可見誰是當今皇上的心腹。

所以她說一句皇上不會遷怒太醫院,上下人口就都安心起來。

馬院副想了一輪後,隻笑嗬嗬不說話:反正他跟林薑關係還不錯。

且有這樣一位出類拔萃卻年輕的上司也有好處——她有銳意進取之心,太醫院整體發展起來,他們也會跟著水漲船高,總比大家一起磨洋工的強。

林薑來到秦院正的屋門口,一推門就開了,秦院正坐在桌前,雙手捂著臉看上去格外蒼老脆弱。

聽到聲音,他抬頭看了看林薑,然後茫茫然道:「你說前日那個方子,我是不是弄過了量,上個月我做的丸藥,是不是該改用三分麻黃……還有,我要是早早同意你用西洋藥,或許……」

林薑打斷他:「不怪您,秦老,您已經做了太多了。」

她這話沒有一點昧心安慰之意,是打心底說出來的。

從她第一眼看清太上皇的病時,就已經在詫異,太上皇怎麼還能如常人一般活著。

答案就是秦院正數十年的心血花下去,保著太上皇撐到了歷代先皇都撐不到的年紀。而六十六歲,無論是在哪朝哪代,都絕不算是短命的皇帝。

論起醫術,在這個世上,秦院正是當之無愧的名醫,是太醫院之首。

秦太醫依舊沉浸在痛苦之中。

林薑換了一個思路勸告生無可戀的秦太醫:「院正大人,太上皇崩逝為天下大喪,從明日起整個皇城都要為太上皇守孝,宮中貴人體弱者甚多,眼見又是炎夏,這般大喪之禮估計很多人受不住。接下來正是太醫院肩負重責百上加斤的時候,您總要振奮精神,帶著太醫院走過這艱難時刻才好。」

秦院正的眼中這才多了些神采。

太醫院很多人背後都吐槽秦院正隻專注於自己的醫術,於院正這個行政職位上無甚建樹,隻是看著太醫院不出大錯而已。

卻不想,對秦院正這種醫癡來說,願意花費時間看著太醫院,保證太醫院完善運轉下去,才說明了他對太醫院是有頗深感情的。

林薑沒有忘記她第一日入職太醫院的時候,秦院正親自帶著她各處走了一遍,那時候他看太醫院的眼神,就如同看自己的家一般,他說起太醫院各位大夫及擅長的醫術,也是如數家珍。

這些年來,秦院正也總惦記著,太醫院有些故步自封,焦慮於有些太醫隻圖安逸不肯精益求精。

他或許不擅長帶領太醫院,但他心裡,著實是有太醫院的。

正如林薑所說,接下來太醫院將要麵臨重大挑戰——太上皇的守孝天團。

要是喪儀在冬天也罷了,冷的話還能多穿點,而且守孝人多擠著暖和。可夏天的酷熱卻是沒法脫衣服的,依舊要穿著不透氣的孝服,而且大周守孝按古禮,需睡草席吃純素,走的就是辛苦流,絕不可能搬上豪華冰山過去納涼。

故而可以想見,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宮裡將要有無數貴人倒下。更別提還有宮外的皇親國戚們,勛貴世家們,於夏日也常多請太醫。

太醫院總共這二十五名太醫正使,估計到時候一個劈成三個都不夠用的。

這樣的大事,唯有秦院正站出來壓場,用他多年的資歷和經驗帶著太醫院眾人度過去。

秦院正終於勉強振作起來:太上皇是他一世的主子與伯樂,縱然最後兩人無法彼此信任,終是產生了隔閡,縱然他自恨醫術有限沒能讓太上皇長命百歲,但人死如燈滅,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這太上皇最後的一程,他還是要盡一份自己最後的力。

之後,之後……他看著林薑年輕的麵容,好在,這太醫院後繼有人。

--

榮國府陰霾一片。

太上皇的死訊,對他們來說絕不是個好消息。

賈代善是太上皇肱股之臣,跟皇上可沒有任何情分:當年賈代善正當盛時,皇上還隻是尋常皇子,看不出任何龍氣。等皇上潛龍出淵登基的時候,賈代善墳頭草都長起來了。

太上皇崩逝的消息,是接近午時才從宮裡正出來的,同時還有京城戒嚴的封鎖令,直接白日行宵禁之例。

賈赦賈政等也就沒法出門往親戚們家裡去,心裡也發慌,索性就都聚集在賈母的榮慶堂。

王夫人又有話說了:「唉,前兩年起,這宮裡宮外就一直傳著太上皇身子不大好。」

官宦之家雖然不知大周皇室的疾病,但一直都猜著太上皇身體不是很好——身體倍兒棒的話,誰閒著沒事退位啊?古往今來,但凡身體好的皇上都想再乾五百年好不好。

「偏生那小林太醫進了京城,自為有幾分本事,就鑽營到宮裡去了。我本就覺得,這宮裡多少好大夫,怎麼就叫她一個小姑娘出了頭?說不得旁人就是為了避這等大禍不出聲,隻有她強行出頭。」

「這會子可又怎麼好呢?太上皇崩逝,她這不是現成的禍事?隻盼著別帶累咱們家才是。」

她自己說的過癮,沒見到三春都神色有異,低著頭不說話:她們這些日子幫著黛玉一起校對醫書,也看了林薑的許多手稿。

更是那本專門為女性而整理的醫書的第一批讀者,她們在裡麵能看到小林太醫一顆赤誠的醫者之心。

那本醫書也分外實用,她們看了都覺得受益匪淺。平素無甚事兒的惜春,都開始主動找林薑和黛玉借別的醫書看起來了。

她們認識的小林太醫,絕不是王夫人口中這個為了冒尖兒搶著出頭的人。

想想說話的是自己的嫡母,探春更覺心冷:從公而論,人人都知道,小林太醫住到榮國府來,是給賈家帶來不少好處的。

這點管家後的探春更是清楚:從前的來往名單上,哪有紹王府齊陽長公主府這樣的人家。

他們沖的還不是林太醫?

哪怕這些官麵上的好處不論,隻說林太醫也是曾經為賈寶玉看過病的!

然而王夫人此刻還是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全是看人倒黴幸災樂禍的心腸,竟對幫過自己的人沒有半分的感激之情。

這樣的人,是她嫡母,探春怎麼能不心冷害怕。

就這,她能指望王夫人對她這個庶女慈愛關照?

鳳姐兒聽得很不入耳,剛想反駁一二,卻見邢夫人先開口回懟了:「弟妹這話錯大了,你懂什麼醫術呢?那小林太醫醫術好不好,自紹王爺起,到宮裡的陛下都是認可的,這會子你又懂了?那怎麼不見太醫院請你去當院正?」

王夫人和鳳姐兒十分詫異:邢夫人可不像仗義執言的人啊。

其實邢夫人也不是仗義,她隻是聽王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想跟小林太醫撇清乾係,那邢夫人當時就急了:萬一小林太醫搬出去住了,再過年林長洲回來,自己還能收到那一堆閃花人眼的寶貝嗎?

她的心態類似於:太上皇可以死,我的財神不能走。甚至別說太上皇了,就算了林薑把賈赦治死了,邢夫人都無所謂。

賈母反而十分沉默不說話了:一來她目光長遠些,太上皇崩逝的打擊,對她來說更重些,隻覺得府裡前途無亮實在是心灰懶得說話。

二來,她對王夫人實在是失望夠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擔心自家前程還不夠,團結一切親友共度難關才是要緊事!王夫人竟還看不清形勢隻顧說旁人風涼話。

那小林太醫是禦前行走的人,怎麼不比她強啊,還用她在這裡事後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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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太上皇是一早被宮人發現崩逝的,皇上當機立斷就封鎖了消息,等紹王爺入宮,太後也出麵一切塵埃落定後,才按部就班地開始公布這個消息。

待到簡王等各王府接到消息的時候,衛刃都已經上門堵著裁減兵丁了。

賈家之流知道的就更晚了,快到正午才得了這個驚天之訊。

以至於王夫人剛在榮慶堂說了一會兒風涼話,林薑就已經讓人帶出話來了,說她在宮中一切無事,讓黛玉放心。

無獨有偶,同樣入宮陪同太後的紹王妃,也派女官來榮國府說了一聲,小林太醫不但無事,皇上還有重用之意。

紹王妃是貼心安慰黛玉,在她看來,黛玉就是她未來兒媳婦了——紹王已經派人去江南打聽過了,林如海絲毫沒有攀附大皇子的意思,甚至公事公辦鐵麵無私還惹到了大皇子。

按說林如海為官多年,位高權重,不是這種不會圓滑轉圜的人,此次在江南硬剛大皇子,估計是擺明車馬不肯與皇子們為伍了。

所以太上皇驟然駕崩,林薑被困在宮裡,紹王妃想著黛玉必是焦急,就體貼派人去送了個信。

別說黛玉,有紹王府一句話,榮國府上下也都安心念佛了。

唯有王夫人,再次反奶了林薑一口後,憋悶的夠嗆。

倒是邢夫人,上次讓司棋告狀後得到了甜頭——她一直以為林長洲父女過年那會給她送重禮,是因為她讓司棋去傳過王氏的小話,告訴了林薑王氏背後議論她之事。

所以這回她準備再來一遍,萬事俱備就等林薑從宮裡出來了。

可以說,在這個家裡,除了蘭芝院黛玉等人盼林薑出宮外,就是邢夫人最熱切等她出宮了。

-

與太上皇活著的時候令人聞風喪膽兼提心吊膽不同,他的死亡流程順利安穩的不可思議。

在皇上迅捷打斷幾個兄弟的小反骨後,京中一片祥和——畢竟皇上已經登基六年了,除了幾個抱有幻想的親王外,朝臣們早已認了這個主子。

如今皇上唯一的頂頭上司太上皇也沒了,誰會這個時候蠢到跳出來跟著那幾個沒了後台的王爺,去撩撥皇上這隻終於出了籠子的老虎,飛出深淵的巨龍。

而皇上也就忍著手癢心癢,沒有一巴掌把那幾個兄弟的頭拍下來,先按捺著給太上皇辦理喪事。

他已經忍了六年之久,何況這幾十天呢?他總要求個善始善終,讓天下人稱頌他的孝順才是。

於大正宮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後,由皇上親自率諸親王送殯,將靈柩奉於梓宮。

至此,這場國喪也就算是完了。

宮裡各處都撤了白色,恢復了日常的生活,唯一的忌諱就是一年內不許歌舞宴飲,妃嬪不許濃艷妝飾。

對皇上來說,便是終於騰出了手來,準備按著自己這些年來規劃的江山之圖,一筆筆落畫。

不能做主,隻能圍觀打雜的帝王生涯,反而磨礪出了他的一雙眼睛。

他既是執掌者,又是旁觀者,因不能一言九鼎,反而看清了這朝上許多弊端,也鍛造出了他十足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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