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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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不哭呢?

那時候的趙醒歸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半大孩子,最青春活潑的年紀,哪怕個子長得很高,性格比起同齡男孩來得更為冷傲沉穩,他也還是一個孩子。

趙醒歸記得,第一次被推進手術室時,他是清醒的狀態。醫生告訴他,他的脊椎受到外力傷害,進入了脊髓休克期,才會讓他的受傷平麵以下失去知覺,不能動彈,這隻是暫時的,做過手術就會有好轉。

「叔叔,大概要多久才能恢復?」趙醒歸躺在推床上,忍著後月要處劇烈的疼痛,虛弱地問醫生,「我下個月還要打比賽。」

醫生說:「這個我說不好,先做完手術再看吧,你別害怕,就當是睡一覺。」

手術台上的無影燈刺激著趙醒歸的眼睛,很快,麻藥起了作用,他睡著了。

手術後的日子過得昏天黑地,趙醒歸幾乎分不清白天和黑夜,隻能二十四小時躺在床上,連坐都坐不起來,吃喝拉撒全部在床上解決。

他用手機上網搜信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脊髓損傷,也看到了醫生說的脊髓休克期。

脊髓休克是指脊髓突然橫斷失去與高位中樞的聯係,斷麵以下的脊髓暫時喪失反射活動能力,進入無反應狀態,也稱為脊休克。具體表現為:脊休克時,斷麵下所有反射均暫時消失,發汗、排尿、排便無法完成,同時肌力喪失,血壓下降,運動功能消失……

醫生說那是暫時的,成年人脊髓損傷後出現脊休克,大多數會在三周到六周左右恢復,再長一點兩、三個月也有,兒童用時會更短,損傷平麵越低,恢復時間越快。

所以,那時的趙醒歸盡管躺得焦躁,有時會沖護工史磊發脾氣,大多數時間還是很克製,非常配合醫生的治療。

他堅信自己會好起來,看到媽媽掉眼淚,還會安慰她,讓她不要哭,說他會好的,可以重新下地走路、回學校上學、去球場打球。

他在病床上度過自己的十六歲生日,過完春天,進入夏天,六月初,苗叔來了,趙醒歸終於可以搖起靠背坐一會兒,他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才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體會到兩條腿的存在感。

他需要別人幫忙才能翻身,需要別人幫他擦身、排便、做下肢被動訓練,抓著腿活動一下膝關節、踝關節,防止褥瘡和肌肉萎縮。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床上解大便,還不是一兩天。

有時候會弄髒床單和身體,苗叔要大費周章地幫他換床單、換褲子,用熱水幫他擦身。

他覺得自己臭極了,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被汙染,但他沒辦法,月要線以下一點感覺都沒有,也沒有力氣,隻能像塊破布似的任人擺布,毫無尊嚴可言。

那兩條曾經可以跳起扣籃的健壯雙腿,在日復一日的臥床後,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結實的肌肉逐漸綿軟鬆弛,還老是痙攣,每次痙攣發作,兩條腿都抖得跟篩糠似的,他繃著月要背躺在床上,緊緊地咬著後槽牙,隻覺得生不如死。

住院期間,趙醒歸經歷過尿路感染,高燒一個多星期都不退,也遭遇過臀部褥瘡的困擾,所幸隻是很小的一塊創麵,在苗叔和護士的精心照顧下,最後痊愈了,沒有留疤。

可就算吃了這麼多的苦,那殺千刀的、所謂的脊髓休克期也總是不結束。醫生私底下和趙偉倫、範玉華聊過幾次,每次都避著趙醒歸,聰明的少年逐漸意識到,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脊休克其實已經結束了,隻是他的腿絲毫沒有好轉。

趙偉倫當機立斷,在六月時安排救護車將趙醒歸轉院去上海某知名醫院,專家們會診後,結論和錢塘的醫生一致,認為趙醒歸符合臨床認定的截癱症狀,是脊髓損傷後產生的嚴重後遺症,傷情不可逆,終身需依靠輪椅生活。

不過,專家們還是想再試一試,經過趙家夫妻同意後,給趙醒歸進行了第二次手術。

醫生對趙偉倫說:「孩子才十六歲,這個年紀就截癱,對他來說太殘忍了,會嚴重影響他將來的生活質量,還有求學、求職和交友婚戀,我們盡力吧,能把狀況改善一點點也是好的。」

這些事,趙偉倫和範玉華都沒有對趙醒歸說,還是在後來,趙醒歸經過心理乾預、康復狀態趨於穩定時,趙偉倫才大著膽子告訴他。

第二次手術結束,同樣的苦,趙醒歸又吃了一遍,他在上海住院半個月,被救護車送回錢塘醫院休養,配合後期康復。

這也就是為什麼,趙醒歸從上海回到錢塘後,二中籃球隊的隊員們來醫院探望他,都以為趙醒歸會好起來的原因。

因為在當時,趙醒歸自己也這麼認為,做過兩次手術了,他不信一點效果都沒有。

彼時的他,還沒有絕望。

真正的絕望發生在八月,趙醒歸終於可以坐起來了,經過一係列檢查,各種拍片、反射刺激、肌力測試……他發現,他的情況半點都沒好轉。

距離受傷已經過去四個月,他還是感覺不到月要以下的肢體,屁股、會/陰/部、大腿小腿、膝蓋、雙腳……他好像是個半截人,明明腿還在,卻一點都沒法控製,感覺不到冷暖痛癢,小便是插尿管,大便還是要在床上解,每次都要花很多時間,苗叔戴著手套幫他忙,連著開塞露塞進去,大便出來,他都感覺不到。

那幾個月,他一直剃光頭,因為洗頭不方便,頭發長出來就剃掉、長出來就剃掉……他瘦了很多很多,很久沒照過鏡子,有一次,他鼓足勇氣用手機前置攝像頭照了下臉,自己都被嚇一跳。

屏幕上是一個頂著一頭青皮、臉色蒼白發青、眼神晦暗無光、臉頰上瘦得皮包骨頭的人,脖子裡暴著青筋,像一隻鬼。

那天晚上,趙醒歸和趙偉倫聊了好久,他問:「爸,我還能再打球嗎?」

趙偉倫答不上來。

趙醒歸等了一會兒,又問:「爸,你和我說實話,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來了?以後就一直這樣了?」

當時,趙偉倫坐在病床邊,定定地看著兒子,眼眶漸紅,他強忍著沒讓淚水流下,抓著趙醒歸的手說:「小歸,醫生說你是不完全性的脊髓損傷,神經沒有全斷,隻要好好做康復鍛煉,以後還是有機會的。醫學、科技都在不斷地發展,現在治不好的病,以後都有可能被攻克,你千萬不要放棄希望,爸爸媽媽會永遠陪著你,等你再好一點,爸爸就幫你訂做一部合適的輪椅,到時候你就可以……」

「輪椅?」趙醒歸低聲問。

趙偉倫輕輕點頭:「對,輪椅,量身定製的那種,顏色和外觀,你都可以自己挑。」

「輪椅。」趙醒歸垂眸沉思,纖長的睫毛緩慢地眨動了幾下,才問,「意思是,我這輩子,就隻能坐在輪椅上了,對嗎?」

「也不是。」趙偉倫徒勞地解釋著,「醫生說了,你不要放棄希望,還是有康復的可能,你得配合治療,積極鍛煉。小歸,你還年輕,這就像是打一場以弱對強的比賽,首先自己不能認輸,你認輸了,比賽就會毫無懸念地結束,隻要你自己不放棄,未來這麼長,總有一天你會看到希望。」

趙醒歸淺淺一笑,說:「你別給我灌雞湯了,爸,放心吧,我沒事,你還是多陪陪媽媽比較好,我會好好鍛煉的。」

兒子向來剛毅堅強,他的淡定令趙偉倫寬了心。

等爸爸離開病房去與苗叔談話,趙醒歸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盯著那掛點滴的鈎子發呆。

他手背上還打著點滴,也不知道那藥水起什麼用,幾個月了,他天天都要掛很多點滴,加上喝水,所有的液體經過他的身體,都由導尿管排出去。

他都忘記排尿是什麼感覺了!

病房裡隻有趙醒歸一個人,那一瞬間,他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所包圍,整個人躲在被子裡抑製不住地發起抖來,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他用被子蓋住頭,左手揪緊被子,右手瘋了一樣地去掐大腿,手勁大得能把腿給掐斷,可他還是感覺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

那才是趙醒歸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他才十六歲,人生卻再也沒有希望了,永遠都站不起來,不能走路,不能打球,不能讀書,不能再奔跑跳躍,連大小便自理都做不到!他成了一個廢人,他,趙醒歸,居然會變成一個殘疾人!

一個終身要坐在輪椅上的殘廢。

他甚至都還沒談過戀愛!

他曾經所有的夢想,在這一刻全部破滅,和他過往的驕傲恣意一起消散在風中,連片灰都沒留下。

四個多月,他都快熬不下去,往後餘生,漫漫幾十年,他要怎麼過?

要怎麼出現在世人眼光下?

爸爸媽媽會失望吧?辛苦培養多年的兒子,突然就廢了,成了這個家的累贅,說出去都要被人笑話,堂堂趙董和範總監,養了個兒子居然是殘疾人。

還是說,這是老天的安排?告訴他,他的人生就是到此為止?

十六歲的趙醒歸在被窩裡失聲痛哭,哭得不能自已,上半身痛苦地扭來扭去,狠狠地拍打自己的雙腿。情緒失控時,他甚至粗暴地拔掉了那根導尿管,尿道被劃破都不知道,搞得床上一塌糊塗,尿液混著血水,味道很快就散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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