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想取題(1 / 2)
是夜。
父皇低頭閱著書,這是他時隔多年來第一次翻開兵書。
父皇是個武派皇帝,年輕的時候一直行走在軍營裡,看過兵書無數,見多識廣,不過是堪堪幾眼就能辨別出書的好壞。
這是本好書,父皇心想。不,不僅僅是好,這是一本讓人驚艷無比的兵書。
細細閱去,饒是像父皇這樣身經百戰的武派皇帝都不得不撫掌大嘆寫書人的天才。
再一看翻至前頁一看署名,顧惜朝。
父皇更覺驚為天人,抬頭偷偷瞅了瞅坐在書桌另一邊的好大兒鈞哥,竟是湧起了一股酸至心頭的嫉妒。
顧惜朝,好大兒結伴長大的竹馬菠菜,他上至文采斐然、政見獨特,下至武功高強,如今又多了一項,兵法超然。
父皇是知道的,鈞哥早就看好了菠菜為未來的丞相。通過長久的觀察,父皇也覺此子不錯,的確是個當丞相的料子。可如今再一看,這哪是普通的文臣之首丞相料子?這是十項全能、既能為文又能領兵的天才啊。
啊,可惡!父皇也好想要這樣的竹馬。
可這話,父皇又怎能說出口?父皇可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啊。
於是他假裝鎮定和鈞哥嘆道,「好小子,你這小丞相可不得了。就憑這書,他若來武舉,我定要給他個武狀元做做。」
鈞哥本在喝茶,聽了這話杯子都沒放下,眼睛便是冷冷一瞥,用眼角看著他的父皇,「給了,再奪去?」
那眼神好生冷酷,好生嫌棄,看得父皇虎軀一震。
父皇尷尬地灌了口茶,他回想起了菠菜功名被奪的事情。
他也是不想的,每一個科舉上來的才子最終都得通過戶部的背景考察。那時的戶部還未被鈞哥撕開口子,被蔡大人全權掌握,考察結果與否全憑他的心情,便是父皇想護也護不住菠菜。
父皇登基時手掌的是兵權,座下無數英勇善戰的大將軍。而蔡大人是文臣之首且是兩朝元老,對文臣的掌控很難動搖。即使是到今日,父皇也隻讓太傅諸葛正我破開一小部分的口子。
哎,諸葛太傅處事上還是太硬直了,有時對上蔡京不知如何變通,若是斐矩還在……
父皇幽幽地嘆了口氣。
鈞哥又用眼角看了他一眼。
最近父皇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老喜歡追憶往事。最過分的是他自己追憶也就算了,還喜歡抓著鈞哥說個不停。鈞哥都聽得麻木了,一聽父皇嘆氣就知道這臭老爹又要開始放屁。
鈞哥放下杯子,起身就要走人。可父皇比他更快,嗖得一下帶著椅子就移到了他的身邊,伸手鈎住鈞哥的肩,愣是像個好兄弟般將鈞哥按了回去。
鈞哥一屁股坐了回去,還沒坐穩,就見他的老父親昂起了頭,眼裡閃爍起粼粼回憶的波光,「兒啊,你可知父皇也曾有過像你和菠菜那般親密的兄弟。」
鈞哥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他的父皇到底有幾個好兄弟。自從父皇開始追憶過去,他每次提起的兄弟都不一樣,但每一個都好像跟他情同手足一樣。
想來,這次又是個鈞哥從未聽過的新兄弟吧。
然而,並沒有。這一次父皇口中的主角竟然是個熟人,是鈞哥蘿卜頭時期的啟蒙先生,也是大禹的前任左相,斐矩。
父皇說斐矩是個很有才華的男子,就像是菠菜一樣,有著儒雅文臣的外表和武將勇猛的心。
他和斐矩是在軍中相遇,那時兩人都還是少年。
當時的大禹風雨不斷,內有災禍,外有敵國進攻,燒殺搶掠,大禹軍隊不敵,節節敗退,民不聊生。眼看大廈將傾,可那些皇城中的權貴們卻還是一副醉生望死的模樣。
父皇是皇子,本也是富貴的一員,但他不願像他的兄弟那樣沉迷於皇城中美好的假象,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家國覆滅。於是,在所有兄弟不解甚至嘲笑的眼神中他主動請願,前往最前線。
就是在那時,他在軍中遇到了誌同道合的兄弟,斐矩。
和父皇不一樣,斐矩沒有領兵的才能,但他很會說話,善於談判,乃是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手。
斐矩從不罵人,但父皇知道這是因為他熟練掌握陰陽怪氣的技能。
他,生氣起來就是傳說中的陰間人。
斐矩在軍中做的是使節,年紀輕輕就敢一人來往於兩國軍營之間。
父皇曾經問過他,「你不怕嗎?」
那時的少年斐矩微微一笑,說,「怕?當然怕了。那些蠻人總是嘴巴不乾不淨,我怕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把他們剁了。」
斐矩,一個武功高強、擅長獨自作戰的男子。在他那文人溫和的少年麵相之下,藏著的是顆暴躁的心。他討厭有人跟他作對,也討厭別人對他陰陽。
他是高傲的,討厭別人高高在上地看著他。他也是雙標護短的,對被自己劃入領地的人極好極好。
一天正值父皇生辰,斐矩剛好去敵國主營地準備和談。
走前斐矩信誓旦旦,說一定會帶回好消息作為生辰禮送給父皇。父皇很是感動,握著他的手囑咐他和談不成無妨,但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的安全。
斐矩點頭說好,然後一去就好幾天。正當父皇擔驚受怕之時,斐矩突然出現,一身染血,看著軍營上下驚呼不斷,軍醫們都齊齊沖上了前去。
誰想,軍醫們還沒伸出手,斐矩便將他們一把推開,來到父皇的麵前,半點不見受傷的樣子。他抬手一提,一個圓圓的包裹出現在父皇的麵前,「送你。」
父皇愣了一下,接了過來。包裹的結打得太緊,他拆了半天才拆出一點點鬆動。
此時的斐矩又被軍醫們圍了起來。他不肯跟著軍醫回營帳之中,軍醫們又擔心他們了不起的使節哪裡受傷流血至死,隻能在外直接翻著他衣服查看包紮,以至於他的衣襟微微鬆散了開來來,露出半截結實的月匈膛。
往日裡他總是一副文人墨客的樣子,此時衣衫一亂,倒是多了些同袍們從未見過的瀟灑和狂氣。他看著父皇拆了半天的動作,解釋道,「這是生辰禮。」
「可惜和談沒成。」他道,「想來想去,得補你一個禮。」
「你平安歸來就好。」父皇點了點頭。那蠻人不講理也無信,他和同袍們本就沒將太多希望寄於和談上。
他問,「裡麵是什麼?」
「喔,也不是什麼新奇的玩意。」斐矩隨意地道,「我想著時間不夠不能給你買些什麼,就去了趟蠻人王庭,掰了個頭。」
「啊?「父皇的手一抖。
正巧被拆最後一個結的包裹鬆散了開來,一個頭從中落下,咕嚕嚕地滾落在地。圍觀的將士們低頭一看——
好家夥,竟然是個死不瞑目的頭顱。
再仔細一看,靠!竟然是阿史那,那個一直在王庭的蠻人之王。
將士們低頭看著地上的頭,當場就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阿郗。「斐矩忽然嘴角一勾,露出了從未見過的邪魅一笑,道,「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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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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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故事的鈞哥:……
鈞哥心中不禁動容。他忽然意識到了菠菜是個多麼溫柔的男子,溫柔得從小就知道一個真理,那就是禮物可以接地氣,但絕不可以接地府。
他的菠菜,從沒有給他一個掰下來的腦殼作為禮物。
父皇想起當初也很是感慨萬分。
他的好兄弟阿矩雖然時不時乾點陰間事,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很陽間的,比如動不動就去蠻人的營地殺個七進七出,又比如後來戰爭勝利,他當上丞相後總是把蔡京氣個半死。
那段日子是美好的。父皇很快樂,斐矩也很享受,享受著蔡京看不慣他又搞不死他的樣子。
後來斐矩成婚了,父皇還親自主持了他的婚事。他的妻子是個如仙子般的女人,聽聞兩人是一見傾心,後來還生下了一個女兒。
斐矩沒有說過女兒的名字,但父皇知道那孩子大抵是姓的石。
父皇一直都知道,他的好兄弟其實有著另一個名字,石之軒,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魔門之人。在用斐矩一名擔當丞相的同時,作為石之軒的他也在江湖中活動著,他繼承了師門,成為了宗主,江湖人都稱他為邪王。
在江湖人眼裡他是邪惡的魔門高手,但在父皇的眼裡他卻是個靠譜的人。他是魔門人,或許初心並非正義,但他所作的事卻遠比那些對他喊打喊殺的人高尚得多。
他和父皇一起扶起了風雨中的大禹,不僅收回了所有的失地還擴大了領土。他在朝中當官,打壓了德高望重的蔡京一派,讓無數寒門子弟有了喘息的餘地,得以發揮自己的才能。
而那些所謂的正道之人呢?擁護、追捧那武林之首慈航靜齋,大肆在江湖訪尋真命天子,號稱為天下撥亂反正。
父皇至今也不知道正是什麼,但他知道沒有人可以永遠代表著正道。他不行,斐矩不行,就連他的好大兒顧鈞——
父皇忽然對上了鈞哥的眼睛。那雙眼睛是那麼的堅定,那麼的冷酷無情,就好像一個從不會為外物所動的木頭。
父皇悟了,他不該用尋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心愛的兒子。
因為他的鈞哥不是人,是劍修。
鈞哥從出生起就像是個太陽,渾身上下都仿佛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那不是一般的光芒,是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父皇不禁握住了鈞哥的手,眼眶一熱,「吾兒!「
鈞哥看出來了,父皇又開始滿身都是戲,他才不要配合演戲。
於是鈞哥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有話直說。「
父皇哽咽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日漸稀疏的頭發,逐漸邁入老年的年紀,又想到了他的兄弟。
他的兄弟斐矩最終選擇辭官,帶著妻兒退隱江湖,而他呢?年紀這麼大了還在日夜操勞,還沒有和他的愛妻皇後完成年少時立下的共遊江山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