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舍不得(2 / 2)
錢如意念完,太後還沒有開口,皇帝已經迫不及待得追問:「那典故呢?」
這個時候,身為兒子,母親病入膏肓,兒子卻還追問著人要聽典故,實在是不合時宜得很。但是,翻過來想,又再正常不過。
錢如意用後腳跟都能想到,自己的因緣結果,在自己到來之前定然是已經有了結論的。倘若這個時候想要聽她說的話沒有聽到,那以後恐怕就真的聽不到了。
因此,錢如意便也有些懨懨得,不想再多費唇舌。
那內侍見狀道:「這個奴才記得。叫『龍庭泄氣,獅子悲乎降階。冥府獻詞,秀才笑得壽考』。」那內侍將錢如意之前逗湘文玩兒,講得典故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得又講了一遍。
先前,殿內尚且有聽不明白得人,心懷戲謔,有些看不起錢如意的樣子。如今聽那內侍講完這個典故之後。就連年幼的皇子皇孫都被拘束著,沉默了。實在這著典故比起那《臭屁行》直白的多。諷刺的意味十分的明顯。
君王當前,誰人不噤若寒蟬。
「唉……」太後忽然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先帝說地沒錯,賢德太妃果然是天下間少見的奇女子。皇兒啊……」
皇帝走到近前:「母後。」
太後喘息了兩聲:「賢德太妃給先帝守靈幾年來,雖無怨無悔。可是,她如今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山中苦寒,賢德太妃身邊連個灑掃的人都沒有,卻是你做晚輩的不是了。我走之後,你要用待我得心,去待賢德太妃才對啊。」
皇帝微微一愣。
錢如意也猛然間心頭一震。
太後這樣說話是什麼意思?她不要錢如意死了麼?
太後卻兀自說著話:「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和賢德太妃說。」
皇帝向著四周看了看。滿屋子的人順水流動一般,片刻之間就走得一乾二淨。
太後向皇帝道:「你也出去。」
皇帝聞言,便也退了出去。
太後睜著一雙神采煥發的眼睛望著錢如意:「我知道,我就在這一時半刻之間了。原本我想讓你陪我上路的。我知道,你也必定猜得到我得心思的。
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你活著,我把皇帝交到你的手裡,我才放心啊。
可是……」
她的眼睛裡忽然用處淚花來,淚花晶亮,恍惚間,太後似乎又恢復了渾身的生氣:「可是,我自己一個人上路,有些害怕啊。如果我在黃泉路上遇見了太子,他要問我話的時候,我該怎麼回答?」
錢如意道:「太子未曾負天下人,天下人也未曾負太子。」
太後看向錢如意,似乎豁然開朗:「太子未曾負天下人,天下人也未曾負太子……陸夫人,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錢如意望著太後眼眸之中,漸漸熄滅的光輝,望著太後緩緩闔上得眼眸,沉靜的走到門口,昂首挺月匈:「太後,薨……」
宮院深處,沉重的喪鍾響起。這已經是接連三年,喪鍾第三次響起了。
第一次是先帝駕崩,第二年是皇後薨逝,第三次……
錢如意站在宮殿的台階上,望著底下跪伏於地得密密麻麻的人頭,聽著耳邊陡起得哀哭。她的心裡卻一片隻有一片悲涼。如今,她所熟識的人,一個個都走了,在這宮院之中就剩下她自己了。
活得長,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啊。
就在闔宮縞素,悲聲遍地的時候,錢如意依舊乘坐著她來時的那輛不起眼得馬車,連夜出了皇宮,搖搖晃晃向著十王街而來。然而,車中和死神擦肩而過的錢如意,心中卻並沒有太多的欣喜。
實在是,她如今並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去陸家接了湘文。
祖孫二人趁著夜色回山上去。
湘文依偎在錢如意懷中:「太妃奶奶,你去乾什麼去了?」
錢如意道:「看一個人。」
「什麼人?」
「太後娘娘。」
「哦……」湘文道:「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呢。」
錢如意笑了笑,沒有做聲。她也以為自己回不來了,永遠回不來了。可現在不是坐在車中了麼?
馬車從宮中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掌燈時分。等出了京城,到了雁棲湖邊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湘文早已睡著在錢如意的懷中。
山路陡峭,馬車是不能行了。須得下車自行,或者坐滑杆上去。夜色漆黑,其實就算有滑杆,也是十分不安全的。
那內侍道:「不若,奴才背您上山去吧?」
錢如意擺手:「我既然能走下來,就一定能再走上去,隻是勞煩您幫我送一送湘文。」
那內侍點頭:「您客氣。奴才已經被太後娘娘賞給您了,以後就是您的奴才了啊。」他說著,聲音一啞,已然哽咽。
錢如意嘆息道:「難為您了啊。您跟來太後一場,到了最後卻連送她一程都不能夠。都是我連累裡你啊。」
那內侍擦去眼中淚花:「這裡左右無人,有些話奴才也就不瞞您了。奴才跟了太後娘娘半輩子,太後娘娘的心思,奴才多少還是能夠猜測到一二分的。
您的去留上頭,太後娘娘到了後來其實已然不願意要帶您走了啊。太後娘娘曾說,她挑不出您一點兒的錯處來,若是留下您在這邊,她舍不得,黃泉路上她一個人太寂寞了。因此想讓您陪她一路去。
可是,真要將您帶走了。太後娘娘還是舍不得。太後娘娘說,您是一個好人,心正,人正。有您在,皇上便有定性之處,實在有了難處,也有個可以說話討教得地方,最不濟,也有個發脾氣,使孩子氣性子的地方。」
錢如意道:「太後是個宅心仁厚之人,也是個好母親。隻是,恐怕我會愧對她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