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好(1 / 2)
菜是一葷一素一湯。
葷是蒸排骨,素是炒豇豆,湯是鯽魚豆腐湯。
外加一大碗大米飯。
說不上多好,但也算是家常滋味,潔淨新鮮,比一般牢房強得多。
不過……
好像也沒強到這份上吧?
風承熙已經添到了第二碗飯,並且把鯽魚全扒搭到了碗裡。
葉汝真:「……」
「看什麼看?不是給你留了麼?」風承熙,「鯽魚刺多,你少吃些。」
湯裡留著一塊完整的魚肚子,葉汝真卻沒什麼心思吃,百味雜陳地扒完了一碗飯,隻盼風承熙視察完天牢夥食,早點走。
結果吃完飯,風承熙不單沒走,康福還沏上茶來了。
還給葉汝真沏了一碗,滿含喜色,悄聲道:「陛下這一頓吃得甚好,這一向都沒見這麼好胃口。」
「……」葉汝真心說可不是?她都沒吃飽。
風承熙喝完茶都沒有要走的意思,起身在牢房裡轉悠。
牢房統共就這麼點大,他卻是轉了有小半個時辰,最後停在那一排晾著的綿紙上,問:「這是什麼?」
葉汝真:「胭脂。」
「朕從前見的胭脂都是盛在小盒裡的,這個怎麼一張一張的?
「這是紙胭脂,陛下說的那個是胭脂膏。
「朕喜歡胭脂膏,盛在盒子裡,戴在身上方便。」
「……」葉汝真沒接茬。
風承熙捏起一張聞了聞,「香真是香。也不枉費葉卿采花那般辛苦。」
這句話裡含著掩不住的笑意。
葉汝真臉上有點作燒。
風承熙咳了一聲,收住笑容,道:「葉卿好興致,坐牢還有心思做胭脂。」
葉汝真:「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風承熙驟然回身,看著葉汝真:「做來給誰呢?」
葉汝真目光有些遊移:「不給誰,就做著玩兒的,打發打發時間。」
風承熙「哦」了一聲,把手裡那頁綿紙放回去。
葉汝真以為他終於要走了,結果他往床上一靠,吩咐:「朕小憩片刻,半個時辰後喚朕。」
葉汝真急忙道:「陛下,天牢陰寒,小心著涼……」
風承熙已經合上了眼睛,根本聽不進去。
康福拉拉葉汝真的衣袖,低聲道:「葉大人,從您下獄開始,陛下就沒有睡過一夜整覺,讓陛下補補吧。」
葉汝真忍不住道:「要補覺也不能在牢裡補吧?」
康福拂塵一甩,微微一笑:「陛下樂意。」
葉汝真:「……」
我不樂意!
風承熙這一覺並沒有睡到半個時辰,大約睡了兩炷香不到,他自個兒醒了。
是笑醒的。
葉汝真在旁邊給胭脂上漿,就聽到他起先是夢中發出了幾聲悶笑,然後人便坐了起來,抱著被子,眼望葉汝真,把自己的眼角笑出來一點水光。
「……」葉汝真明白無誤地知道了他在笑什麼,忍不住問道,「……有這麼好笑嗎?」
「有。」風承熙笑得聲音直抖,「朕夢見你兩隻袖子塞了鼓鼓囊囊兩大包花瓣,袖子忽然變成了兩隻肉嘟嘟的翅膀,你的人則變成了……哈哈哈……哈哈哈……」
葉汝真忍不住有點好奇:「變成了什麼?」
「一頭豬。」
風承熙說完,又撲到被子上笑去了。
葉汝真麵無表情。
笑笑笑,笑死你得了。
好在風承熙終於肯走了。
走的時候回頭道:「葉卿莫惱,朕夢見的那頭小豬,珠圓玉潤,雪白/粉嫩,是世上最最可愛的一頭小豬。」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眼皆帶著笑,眼睛裡還有一絲水澤,讓他的眸子看起來格外明亮。
也許是因為剛睡醒,臉色也微微有一層緋紅,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
他離開之後,葉汝真深吸一口氣,按下跳得有些快起來的心髒。
管他是什麼豬,豬就是豬。
是豬也罷了,隻要他不來便好。
沒想到第二天,風承熙又來了。
這回他還帶了不少東西來。
康福帶著人一樣一樣往裡搬,有幾案,有桌椅,有文官四寶,有書冊,有成箱的文書……還有一大卷紅茸毯,鋪在地上。
葉汝真驚了:「!」
眼看內侍們將她晾胭脂的桌子抬出去,她張了張嘴想阻止,到底還是忍住了。
皇帝陛下擺明想來鳩占鵲巢,她還能說什麼?
風承熙忽然開口:「乾什麼?」
康福忙回:「陛下,屋子小,這張桌子若不搬出來,書案便放不下……」
葉汝真在旁邊很想提醒他,這不是屋子,這是牢房。
「那便不要書案,」風承熙道,「這張搬回去。」
沒有書案,陛下隻能把兩口箱子擺在麵前,一口敞開充當書架,一口合上充當桌案,看到一半想批紅,還得彎下月要才能夠著朱筆做禦批。
葉汝真:「……」
這是何苦?
葉汝真實在看不下去了,打算把自己桌上的攤子收拾出來。
風承熙抬眼瞧見:「別動,放那兒好好做,不做好不許收了。」
「……」葉汝真,「陛下您還是回去吧,一國之君蹲在大牢裡,成何體統?」
風承熙把手裡的文書卷首朝葉汝真一展:「朕正在看三十年來的案件文書,世上還有比大牢裡更適合讀這些的地方嗎?」
「……」
葉汝真一看還真是。
他不單是看案件,看的似乎還都是蜀中一帶的案件。
這讓她想到了偏殿書案上長年鋪著的蜀中地圖。
陛下為什麼老是盯著蜀中?
葉汝真很想問。
她看牢房內添出的一大堆東西裡頭並沒有枕頭與被子,想來風承熙還沒喪心病狂到要在牢裡過夜的程度。
所以她隻要熬過白天便好。
哪知道風承熙過於勤政,夜深了還沒有回去的打算。
葉汝真也不敢催,萬一催得人家索性留宿,那麻煩可就大了。
她在牢房裡養出了午睡的習慣,下午已經被風承熙占了床,這會兒是真熬不住了,點頭如雞啄米一般瞌睡了一陣,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這一覺直到天明,睜開眼望向風承熙常坐的椅子。
很好,沒人。
她鬆了一口氣,翻個身接著睡,然後就差點兒嚇得跌下了床。
風承熙的臉近在咫尺,正緩緩睜開。
以前同榻而眠的時候,都是風承熙比她醒得早,她還沒見過風承熙醒來的樣子,帶著幾分惺忪,毫不設防,看上去軟嘟嘟的,讓她在驚恐之餘,竟然很想去捏一捏他的臉。
這個念頭讓她更驚恐了,連忙爬起來。
還未離床,風承熙手臂一伸,將她連人帶被子攬住,聲音含糊:「朕很久沒睡得這麼好了……再睡會兒……」
「陛陛下您怎麼睡在這裡了?」
風承熙低笑了一下,聲音近在葉汝真耳邊,溫暖氣息暖融融拂在耳墜上,「朕也不知道……」
「您怎麼會不知道?!」
「真的,朕原本沒打算睡這兒的。」風承熙道,「哪有皇帝在天牢裡睡覺的道理?」
葉汝真熱淚盈眶。
就是啊!除非被人家造了反,否則哪個皇帝會睡天牢啊!!
風承熙昨夜是真打算走的。
康福提醒他,葉汝真已經睡著了,還旁敲側擊地說外麵好像下起了小雨,問他要不要睡在這兒。
他擱下文書,瞪了康福一眼。
他做得已經夠多了,這一步若還是由他來做,他堂堂九五之尊,不要麵子的嗎?
康福:「……是。」
風承熙來天牢是為了讓葉汝真有台階下,葉汝真知道他已經沒那麼生氣,自然便有膽子主動請求回到明德殿。
但離開之時,忽見葉汝真被子被踢在一邊。
他便俯身拎起被角,打算替葉汝真蓋上。
這個動作他做得甚熟,十分順手,但就是這一俯身,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一如明德殿裡無數個靜謐的夜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躺下來的,隻覺得頭挨上枕頭的那一瞬,上天欠了他一整月的睡意鋪天蓋地而來,像雲朵般將他包裹住了。
時隔一個月,他又一次感覺到了睡眠真正的模樣——它安穩,悄然,香甜,漆黑。
渾然無夢,一覺天明。
*
人生有些步子可能很難邁出,但如果邁出去了,好像也就不算什麼事了。
風承熙當真在天牢裡住了下來。
消息傳到了慈安宮,太後皺眉:「這怎麼可能?著實荒唐。」
薑鳳書道:「我也是聽到宮人在傳,故不敢隱瞞,等來稟報姑母。姑母若是不信,可以前往一見。」
太後扶著薑鳳書的手來到天牢。
典獄而今已經是人麻了,大央朝最尊貴的幾位大人物,如今好像都把天牢當成了門子在竄。
典獄正要進去通稟,被太後製止。
太後一徑入內。
牢房內悄然無聲,午後的陽光從高窗裡悄然灑入,光柱斜斜地橫過。
牢裡的兩人,一人執筆往綿紙上刷胭脂,一人提筆在文書上圈了個批注。
各做各的,悄然無聲。
風承熙忽然慢慢抬起手,向旁邊的碟子伸過去。
葉汝真把碟子挪遠一點。
風承熙:「葉卿……」
葉汝真道:「您就不該讓人做這點心,眼下才好一點兒,就吃這麼些甜的,萬一又發作起來怎麼辦?要吃您就回明德殿吃,別在臣這裡,臣擔待不起。」
風承熙:「……在明德殿朕也不想吃。」
「那在這兒您也別吃。」
風承熙搖頭:「葉卿這般凶,以後哪個女子敢嫁你?」
太後站在暗處,瞧了片刻,忽然轉身往回走。
薑鳳書有絲訝然,連忙跟上。
離了天牢,薑鳳書忍不住問:「姑母,您都瞧見了,不打算管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