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救駕(1 / 2)
室內寂寂。
這種感覺風承熙十分熟悉。
每當葉汝真從他的身邊離開,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周遭的一切瞬間會靜下來,陽光不再閃爍,花木不再芬芳,空氣都不再清潤,每吸一口便覺得堵得慌。
他拿起葉汝真的紗衣。
衣料柔軟極了,捧在手裡便像是捧著一把輕盈的花瓣,透出熟悉的脂粉香氣。
崔復小心翼翼地進來,就見風承熙手裡握著一捧絹紗夏衣,像是拿來擦鼻子。
「陛下,該您更衣了。」崔復道,「葉夫、葉大人引開了府兵,您趕緊換上衣裳,咱們從後門出去,包管神不知鬼不覺的……」
風承熙像是從一場迷夢裡醒來似的,臉上柔軟悵惘的神情瞬間不見了,直接打斷崔復的話頭:「把你的官袍脫下來。」
「?!」
崔復不解,也沒敢反抗,一麵解衣裳,一麵試探著道,「陛下,臣還長著胡子呢,怕是不能扮作葉大人,再說您還是扮作女子,方不容易引人注目……」
「閉嘴。」
崔復怪怪閉嘴了,隻得伸手去拿葉汝真的衣裳。
手還沒碰到,便重重被風承熙拍開,風承熙眉頭擰起:「乾什麼?」
崔復:「……不是要臣換上嗎?」
風承熙聲音森冷:「不許動,不許碰,碰一指頭,朕要你的腦袋。」
片刻後,風承熙裝束齊整,隻穿裡衣的人換成了崔復。
「去給瑞王傳句話,朕在這裡等他等得有些煩了。」
*
瑞王來時端著好大的架子:「郗大人何事,非要本王來這一趟?」
風承熙看著他一笑:「皇叔已經派人來試出朕的身份了,怎麼還裝不知道?」
瑞王訝然:「郗大人何出此言?」
「皇叔原來是這麼不謹慎嗎?和唐遠之密談,都能剛好被崔復聽見。」
風承熙道,「如果不是皇叔有心投石問路,崔復怎麼可能聽得到?即便聽到了,若不是皇叔首肯,又怎麼到得了朕這裡來?」
「本王著實聽不懂郗大人在說什麼。」瑞王說著便往外走。
「真不懂,皇叔為何要紆尊降貴來見一個七品校書郎?」
風承熙道。
「朕知道皇叔怕什麼。」風承熙走到他身邊,語氣溫和,神情甚是誠懇,「這些年來,皇叔雖然不理政務,但賦稅一事卻是時時上心,蜀中稅賦三成屬藩王,七成屬朝廷,但在皇叔這麼多年的精心運作下,已經是六分屬藩王,四分屬朝廷,薑家攥住了皇叔這個把柄,讓皇叔不得不乖乖聽話,對不對?」
瑞王猛然轉身,臉上有驚異:「你——」
他畢生的精力都用在這上頭,賬目做得天衣無縫,本該無人知曉。薑家是在王府中安插了眼線,一位替他管賬的幕僚正是薑鳳聲安排的人。
可風承熙整日坐困深宮,早已被薑鳳聲架空,是如何知道這一點的?
「皇叔,孫子說得好,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世間萬物皆有規律,你的賬麵做得再平,卻沒法兒改蜀中各處的地誌及獄案,再加上歷年來蜀中各州縣的述職奏章,對照起來一看,蜀中有多大地方,有多少人口,有多少產業,該有多少稅賦,朕心知肚明。」
八品禦史袍服是墨藍色,這樣的官袍在瑞王眼中宛如一隻螞蟻,抬腳便能碾死。
但此時官袍穿在風承熙身上,卻仿佛自帶一種肅殺之氣,瑞王像是感覺到了冰冷的刀鋒貼上脖頸的感覺,他肥大的身軀難以抑製地有些發顫。
「你……你來蜀中,是沖我來的?」
「朕千裡迢迢,單槍匹馬,沖進你府中,就為收你的稅?」
風承熙道,「皇叔,你太小看朕了,朕走這一趟,是為了蕭家。蜀中有蕭宏,蜀軍才是風家的蜀軍,若蕭宏當真被逼反,薑鳳聲一旦在京中弒君奪位,南疆北疆的大軍短期內無法馳援,蜀中是我風氏唯一的指望。」
風承熙說著,頓了頓,沉痛道:「若蕭宏當真被薑家拿下,若朕當真死在這裡,江山易主改姓薑,皇叔覺得,蜀中還能姓風嗎?」
瑞王目光閃動,顯然正在掙紮。
風承熙再進一步:「和風氏整個江山比起來,皇叔要去的那幾分賦稅算得了什麼?若是今次皇叔助朕保住了蕭宏,皇叔昔日所作所為,朕一概既往不咎,皇叔膝下的幾位堂兄弟,朕亦不會薄待,待朕回京之後,每人皆賜一塊封地。」
瑞王數代人的錦衣玉食皆來自於封地,瑞王有十二個兒子,每人再得一塊,哪怕隻有一州之地,也夠再得一個蜀中了!
瑞王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強自鎮定:「陛下可願立下聖旨?」
風承熙微微一笑:「皇叔可願磨墨?」
片刻後,瑞王滿麵含笑從後院出來,重新升堂審案。
一隊府兵從王府出發,直奔江州。
傅振生問道:「罪證確鑿,王爺為何還要派人去江州取證?」
瑞王道:「傅大人有所不知,此案裡頭恐怕另有隱情。據本王所知,那曹氏鋪子裡的蜀錦來路不正,周栩下獄也另有冤情。」
傅振生驚疑不定,望向唐遠之。
瑞王此前一心撈錢,得了薑家的警告,對蕭家之事不聞不問,個中詳情了解得並不多,但從傅振生這麼一望,瑞王心裡就明白了,這個看似和蕭家站在一起的傅振生原來也是薑家的人。
回頭就換掉你。瑞王心裡道。
唐遠之道:「既然王爺要重新取證,那晚生安靜等待結果便是,這廂先行告辭。」
唐遠之一起身,薑路緊隨其後,經過瑞王身邊時,還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接二連三,不少官員都告辭,堂上的人走了大半。
還剩下的人裡頭,大部分人一頭霧水,隻有極少的幾人神情頗為鎮定。
風承熙讓那幾人留了下來,讓其餘人回去。
然後轉頭向瑞王道:「府中總共有多少府兵?需得抓緊時間集結,守好各處大門。」
瑞王不明所以。
「最多再過一炷香,薑路的人便會開始進攻王府,理由便是王爺昏庸無能,官官相護,包庇蕭懷英……」
風承熙的話音剛落,外麵百姓的吼聲立時比之前大了數倍傳進來:「瑞王昏庸,官官相護,勾結蕭家,草菅人命!」
「昏官!」
「奸王!」
「不拿百姓當人!」
「可殺!」
「!!!」瑞王當場掉了眼珠子。
「這麼快?看來薑家在人堆裡安排下的打手不少啊。」風承熙似是自言自語,末了,很是善意地提醒,「王爺還不去集結府兵?」
瑞王胖大的身軀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敏捷過,等到他氣喘籲籲把人手調配完畢,再回到風承熙麵前,風承熙居然在悠閒地喝茶。
瑞王:「你、你都知道?!」
風承熙:「沒有,朕也是猜的。」
而院外的百姓已經抄起了家夥開始砸門,混亂的喧鬧中,街麵的馬蹄聲如雷般傳來,那是薑家布設在錦州各街口的士兵來了。
瑞王已經快要背過氣去了,「那那那現在怎麼辦?」
「等。」
「等什麼?」
風承熙又品了一口茶,意態閒適,「等人來救駕。」
瑞王心中一喜:「陛下早有安排?」
「沒有。」風承熙道,「不過朕是天子嘛,自有天助,危急時刻,總該有人來救駕的。」
「……」
瑞王後悔了,傳言完全沒錯,風承熙就是個昏君。
他竟然信了一個昏君的蠱惑去跟薑家作對。
「想把朕交出去?」風承熙明明眼也沒抬,卻像是知道瑞王在想什麼,「皇叔,晚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皇帝都殺了,區區一個王爺還算什麼?將來論功行賞,蜀中就是薑路的,他怎麼會留著你?」
瑞王僵住了。
若風承熙死在蜀中,薑鳳聲自然會接過風家江山,薑路也毫無疑問會成為新的瑞王。
「和朕一起等吧。」
風承熙給瑞王斟了一杯茶,嘴角含笑,「朕以前挺倒黴,但從今年開始,運氣一直都還不壞。要不要賭上一把,看看朕等的人會不會來?」
*
葉汝真一路回到鋪子裡,沒有人阻攔,更沒有人追殺。
她是抱著必死之心離開王府,但一路上的輕鬆讓她最後跟風承熙的訣別顯得有些可笑。
文鵑正在鋪子裡理貨,雇工們在後院做胭脂,跟她之前來拿胭脂之時沒有什麼分別,和瑞王府那番危機四伏暗潮洶湧的景象仿佛兩個世界。
風承熙把隨從分了一半給她,跟著她一起進門,她又換了男裝,文鵑見了,訝異道:「這是做什麼?」
葉汝真想起了風承熙的話——回家就去找文鵑,隻要文鵑在,唐遠之就不會讓薑家的人動你。
葉汝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答文鵑的,或是根本沒答?
她的心頭嗶嗶跳,感覺犯了個大錯。
很快,街上傳來瑞王包庇蕭家被百姓圍攻的消息。
葉汝真想去看個究竟,被文鵑拉住了:「我的祖宗,幸好你回來了,若是你此時還在那兒,老夫人豈不得擔心死?」
這話像是一個炸雷響在葉汝真心上。
等到士兵縱馬從鋪子前麵的長街直奔瑞王府時,葉汝真道:「姐,放開我,我要去。」
文鵑:「我不許你犯這個傻!」
「若是阿堂哥哥此時在王府,你去不去?」
文鵑愣住:「你……對他?」
那句話本是葉汝真脫口而出的,此時也沒多想,直接張口就來:「對,我喜歡他,我想和他同生共死。」
文鵑怔怔地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