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但聞九霄風雷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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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三月暮春時節,天寒料峭,卻又萬物醒轉,嫩嫩的枝頭綠葉,軟軟的風吹柳絮,水洗過的青石路兩側,家家店鋪都掛了新的彩帶絹花,鵝黃與水粉,將視線所及的一切都裝飾一新。

四象街的華亭是京中讀書人間最富盛名的一處所在。

無數來京的學子,不管是誌在科舉還是寄情山水,總會參與一期「華亭盛筵」,這乃是讀書人中一等一的名士聚會,參與者或潑文弄墨,或揮毫作畫,談笑四方同道,切磋古今技藝,最名動朝野之際,曾引得先帝微服私訪,擊節贊嘆,並親口許了當日魁首一個願望。

但當日奪魁者卻不過取了苑中一支花簪於自己發上就瀟灑離去,成為眾人口中津津樂道美談,就是先帝也折服於其風流之下,目送其袖手而去,悵然若失。

至此,華亭名噪一時,成了讀書人的聖地,哪怕高官顯貴、皇親國戚,在此也不得放肆。

這日又是三月一次的華庭盛宴,眾書生或投壺射箭,或流觴曲水,正自自得其樂意態瀟灑,忽然聽見有尖利的聲音遙遙傳來,像是剪刀扯破了布帛那樣掃興。

絲竹管弦之樂為之一頓。

那坐於亭中水邊吹笛奏琴的書生紛紛停下自己的動作,不多時,他們又一次聽見了外頭的聲音,這一次,那聲音更為清晰了:是十分清晰的鞭子抽打空氣的聲音,在這樣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周圍沒有其他的雜音,一道隱隱約約非男非女的人音在說:「太子……到……」

眾書生麵麵相覷,須臾,幾乎半數的人在第一時間就起身向周圍拱手道:「太子來了,我等也該走了。」

但話音未落,又有人提醒道:「莊王在太子之前就到了,我們現在就走也不太好。」

這樣站起來的人便有三分之二復又坐下,剩下的三分之一還是立意要走,隻是沒走兩步就迎麵碰上莊王身邊的近侍,那些近侍全是剛剛莊王聽見皇太子儀仗來到時排出來的,安排要走的書生避開皇太子前來的街道,從側麵離開。

這舉動無疑貼心的緊,倒讓那些本來要走的人又因此而留下了好一部分。

華亭幾步之外的四象街上,代表皇太子儀仗駕臨鳴鞭聲清晰響起,隨著身穿整齊甲胄的侍衛從街道後跑出來,本來還在街上的眾人如潮水般退到兩側的店鋪之內,接著再從窗口與大門的位置小心地探出頭來。沒過多久,他們就聽見巨大的滾輪碾過石板的聲音,一架蓋如寶頂,四壁鏤空百鳥朝鳳圖,再裝飾以金箔玉璧和明黃垂穗的馬車緩緩駛來。

四匹毫無雜毛的白色駿馬首位牽引,八道車輪齊齊向前,十四力士隨侍左右。先行開道的侍衛之後,內監捧著禦用金器跟在緩緩而走的馬車身旁,拉長了聲音說:「禁街,皇太子儀仗到——」

馬車不疾不徐地駛過長街。

兩側的百姓屏息凝神,隻見風吹幡動,金輅車窗口的紗簾被風撩起,隱隱綽綽似有一束冠端坐的人影居於其內。

馬車走過長街。當車尾即將拐過轉角的時候,內監的聲音再次響起:「解禁,皇太子儀仗走——」

等那架巨大馬車的背影也消失在街道眾人的視線中後,又過了幾息沉沉的安靜,整條街道才倏然「嗡」一聲響起,剛才被無數人憋著的聲音終於打破無形的禁錮,成千成百地反饋了回來。

這些呆在店鋪中的百姓興致勃勃,兩眼放光地相互交談著,談論的內容緊密圍繞著剛才駛過的車駕與車駕中的人:

「你剛才看見了沒有?那馬車中的情景,嘖嘖嘖——」

「看見了什麼?看見了什麼?」

「嗬嗬,那貌美的相姑在車駕裡,還不止一個,你說我看見了什麼?」

「噢——」

「原來皇太子旦旦不休夜禦七男的傳言竟是真的!」

「早幾年就傳遍了的事情,這還有假?……」

駛過街道馬車這時已來到華亭前。

四匹駿馬如通人性,在一同將車拉進華亭的大門之後就齊齊停下。

又一次來自隨隊內監的高聲:「皇太子儀仗到——」

話音才落,跟在車隊之後的一個小太監立刻小跑上前,在車轅旁團身伏地高喊說:「太子請下車駕!」

金輅車的車門自內打開。

繡著四爪金龍的常服先隨著一隻修長的手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再接著,馬車裡的皇太子低首出現,恍惚間驕陽一烈,眾人隻見皇太子的麵容籠在一團金光之中,竟煌煌不能直視!

黑色皁靴落在太監的背部,仿若踩著塵埃似地那樣一觸,皇太子已踩人凳下了車。

提前知道消息的莊王早已等在入口處,先敘國禮拜見皇太子,皇太子隨後論家禮回拜自己叔父。

年屆四十,有一把美髯的莊王微笑著要扶起自己的侄兒,但在這一步之前,皇太子已自己直起了身。

這點小小的細節隻落在周遭的幾個人眼中,莊王恍若無事,與皇太子把臂一起往苑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見深也來了,就與本王一起去苑中看各位書生吧。」

此朝國姓為蕭,皇太子雙名見深。

蕭見深聽見自己皇叔如此說話,微一頷首,給了一個字:「可。」

叔侄兩一同近前,眾人這時才看清楚皇太子的容貌,隻見其廣額深目,懸鼻薄唇,長身而立,如鬆似玉,一身紅色的常服由玉帶束住,皇太子目光所及,其月匈前及手背的四爪團龍似撲將而出,叫周遭之人根本不敢細瞧,慌忙低下頭時,也隻記得那仿佛那偉岸的身形和仿佛帶著凜凜寒光的視線。

眾人一起進入華亭中,剛才還載歌載酒的苑中氣氛稍嫌冷清,原本在場的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蕭見深與莊王。但他們在見到蕭見深之後,反應和外頭的那些莊王下屬差不離,因為種種原因俱都不敢多看,紛紛將自己的注意力與目光放在莊王那邊。

但無數事實都曾證明過,隻要有皇太子在座,眾人的注意力就不會被第二者吸引。

蕭見深與莊王一起進來之後,已當仁不讓地坐在了唯一的主位上。而後對莊王說:「皇叔安坐。」

莊王哪怕是蕭見深的親叔叔,也不得不微笑地退了一射之地,依言在其下首落座。

華亭苑中的氣氛更為安靜了,諸人的目光似有遊移,並不敢直接與太子相觸。

這倒並不值得奇怪,實際上隨著蕭見深的長大,別說百姓士子,哪怕是莊王本人,等閒也不太喜歡和自己的這個侄兒並排或者見麵。

也許世上真有那樣一種人,不管他私下如何,至少表麵看上去乃威儀天授,銳不可當。

主位上的蕭見深目光在在場諸人臉上緩緩滑過。大約幾息的安靜,他緩緩開聲說:「今日魁首是誰?」

隨著這聲音的響起,方才有一人自人群中舉步而出。

蕭見深一眼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怔,在心裡輕喝了一聲彩!

隻見那分眾而出的人正是一位二十上下的青年書生,他麵白唇紅,俊眉修目,穿著一身天藍色的衣袍,當風而立,雅岸非常。

奪得魁首的書生來到蕭見深身前,恭恭敬敬地說:「學生宋省非,見過太子殿下。」言罷便將自己剛才寫的被公推為第一的製論雙手前遞。

這事本來自有一旁的太監代為轉交,但蕭見深卻不以為忤地直接自對方手中接過卷紙,兩人手指相碰,宋省非如被燙著一樣飛快縮回了手,白皙的臉上都紅成了一片,而一旁的莊王也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蕭見深正低頭在看手中的製論,隻見這文開篇點題,既花團錦簇,又刀刀見血,堪稱上佳之作。他心下頗為滿意,便對宋省非說:「卿之作孤甚為滿意,不知卿可願意去孤府上與孤秉燭夜談,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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