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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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了下來,遠方迤邐如美人裙擺的紅霞漸漸消隱,夜晚像睡醒的巨獸一樣張開它的身軀,它的毛皮似布幕,閃爍人界最深邃的色澤,它的眼睛是北鬥,如同世界最瑰麗的寶石。而餘下的那星星點點,則是點綴其上、晶瑩剔透的水滴。

時已入夜,街上的行人不見少反見多,無數的屋裡屋外的燈都點了起來,青年男女相攜著親昵地走到青石街道上,前前後後總見人聲,來來往往全是笑顏。

三月三,生軒轅;上巳節,擇婚日。

蕭見深機智地用來拯救自己的日子正是三月初三的上巳節。他最初和傅聽歡一起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沒有想好要去哪裡,但好在從走出東宮的那一刻起,他要麵對的問題就暫時從「兩個男人在上巳節中乾什麼好」變成了另外的「背後跟著的那些人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暗夜裡的燈火搖曳著萬物的身影,街角耍百戲的地方人頭幢幢,兩側街道中,樓上人聲鼎沸,樓下攤位林立。

蕭見深路過耍百戲街角時,隻聽驚呼陣陣,騷亂頃刻發生,後頭跟著他的刺客頓時因為亂動的人群而緊追不舍,差點就露了行跡。

他隨之向左,左邊的攤子無緣無故掉了框水果,刺客甲因為水果而滑倒;他又轉向後邊,右邊的樓上突如其來地潑下一盆水,刺客乙被從頭澆到了腳;他哪個方向也不轉了,隻往前直走,本來好好的前麵突然驚了驢,刺客丙的腿根處被驢蹄子狠狠踹了一腳,正跪在路邊痛得說不出話來,連懷中的兵刃刺破衣衫的下擺都來不及關注。

蕭見深依舊麵無表情,唯獨在刺客丙被踹的時候少有的側目了一下。其實他對這些刺客還有點淡淡的唏噓,心想難得一個節日呢,這夥人也敬業得如往常一樣,就是倒黴也一如往常……

一路行來,兩人已到了城門之外。水光粼粼的天波河上,一盞盞的水燈如同點亮了整整去天河星海的道路。他們在沿岸的吆喝聲中坐上了一艘由一位白須老漢撐杆的烏篷船,小小的船像一片尖尖柳葉,「嘩」一聲就淌入了河水之中。

無數橘紅的水燈自他們身側遊過,傅聽歡本不知蕭見深突然拉他出來究竟有何用意,結果出來沒有多久,就看見刺客甲乙丙的悲慘結果,不由得不心中一凜,被太子之「心機深沉手腕淩厲」所震懾!

「兩位公子要去哪兒?」老船夫撐著杆問。

「有什麼好去處?」蕭見深隨口一問。

「今日大家都去那對岸的高禖廟求姻緣哩!」老船夫道。

蕭見深頓時想到了今日自己和傅聽歡出來可以做什麼——上巳節向來是男女謀求姻緣之日,他雖自認性向正常,來日與太子妃舉案齊眉時流言將不攻自破,但隨著民間他好男風的傳言越演越烈,蕭見深也不由覺得是時候去求個簽再找欽天監算算,看什麼時候成婚比較好了……

他便取了烏篷船上的酒壺倒出兩杯果酒,一杯放在自己麵前,一杯遞給傅聽歡的同時,含笑詢問說:「茂卿可願與我同去高禖廟問姻緣?」

傅聽歡心中還留著剛才的餘悸,轉眼已撞上蕭見深被夜色柔和了的眉目。

那最普通的白瓷杯子已由對方的手遞到了自己的跟前。

這一抹含笑一手似水溫柔。

那一步龍虎一肩日月山河。

傅聽歡轉眼看去,便見這湖光卷星光,燈影碎杯酒,仿佛一世界的明與暗,都集中在眼前的一隻手一杯酒中。

這剎那間的鬼使神差意亂情迷,他竟將自己的手覆在對方的手上,然後攜著對方的手,喝下了這杯酒。

暖酒入喉,萬千塵思從此始。

傅聽歡喝了這杯甜膩的果酒,模模糊糊地,似抓住了一些從沒有體會過的東西……

濤濤的水聲剛蓋過了喧囂,岸上的人聲就又明晃晃響在耳際。撐船的老艄公這時一頓杆,吆喝一聲「公子到了」,小船停下便靠岸停下。

彎彎曲曲的數階樓梯之後就是坐落在天波河岸附近的高禖廟。廟中早已聚集了數不清的年輕男女,廟外的那株高高大大的成片銀杏林上,也掛上了許許多多的簽文與紅布,有風乍然吹過,那無數的紅布條便如絲縷般隨風而揚。

兩人走進擁擠的廟中,左右的人群讓他們的身體貼得比之前近了許多,稍不注意甚至會互相碰撞。

好在這樣的擁擠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他們兩人一起來到菩薩身前,本要一前一後地求,但後頭有好幾對青年男女催促著,兩人便同時跪下求了一隻姻緣簽。

兩隻木簽掉出簽筒,他們去解簽處取簽文。

蕭見深取到的是一隻上上大吉簽,簽中寫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傅聽歡所取的卻是一隻中簽,簽中寫道:「他生莫作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

解簽的先生在一旁眼尖,見著了蕭見深的上上簽,先道了一聲喜,便轉而殷勤對傅聽歡說:「公子手中簽文不算吉利,可想化解一二?」

傅聽歡捏著手中的薄紙沉思片刻,隻問:「化解方法是什麼?」

解簽先生笑道:「隻要買上兩盞燈,一盞在廟裡點著,另一盞寫好願望放到那天波河外隨波逐流就可以了。若公子有心上人,心上人又能夠在天波河的對岸撈到公子的河燈,那就是大吉大利心想事成了——」

傅聽歡淡淡一笑,一個字都不信。

但蕭見深見著了自己的簽,想到不日就要擺脫「好男色」、「兔子王」這樣的備注,頓覺世界都明朗了不少!他攔住了準備離開的傅聽歡,從解簽先生那邊拿了一堆的水燈,其中一半全點在廟裡,另外一半裡,他拿走了大多數去河邊放,剩下的幾隻則留給傅聽歡。

兩人暫時分開。

傅聽歡手拿著幾隻水燈獨自站立。他對於怪力亂神之語向來輕蔑至極,也素來看不上篤信神佛之人。

但蕭見深明明得了上上之簽卻偏偏買這麼多水燈來放,其潛藏的情絲早已不必詳敘……哪怕他並不認為有此必要,也不由得因此心頭一軟。他在河邊蹲下身,到底還是依照解簽先生所說的,將願望寫入紙上放進水燈之中,再水燈放入河上,任由著其飄飄盪盪著駛向遠方。

這時天波河邊早聚了無數的男男女女,一盞盞的水燈在沿岸擁擠成一團。蕭見深放完河燈起身一看,正好看見了傅聽歡將什麼東西塞入水燈之中,而再一晃眼,人影依舊熙熙攘攘,蹲在河邊放水燈的傅聽歡卻已不見了蹤跡。

蕭見深雖沒有預測此事,但亦不覺有多奇怪。

一個聰明絕頂的奸細若不能抓住任何可趁之機會傳遞消息,方才叫人驚異!

他既然要放長線釣大魚,這時候當然不會特意去找傅聽歡,而是自己上了烏篷船,也並不急趕,隻讓船夫撐著杆遠遠地綴著傅聽歡的水燈,打算等離了人群的視線,再揀起水燈看中間是否有什麼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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