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八(補完)(1 / 2)
天上的月在天上放著冷光,冷光幽幽而下,照亮了地麵上一扇半掩的窗扉。
然後一隻手自內關合了這扇被風吹開的窗戶。
他轉過身,神情高傲而矜驕,正是離開了蕭見深的傅聽歡!
而他視線的對麵,坐著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手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鬼臉麵具,而她本身,艷如桃李,冷若冰霜。
她雖不再年輕,卻有著和傅聽歡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與表情。
任是哪一個外人在此,也能知道在座兩者必為母子血緣關係。
但當她麵對著傅聽歡的時候。
當一個母親麵對著自己兒子的時候。
她的眼中隻閃爍著冰冷與嫌惡,還有並不掩飾的輕蔑之意。
這乃是□□裸的遷怒,因其卑鄙生父而理所當然滋生的遷怒。
她自座位上站起,繪著蛇蠍五毒的衣袖拂過桌麵,那些色彩斑斕的蟲蛇就像是自衣袖上活了起來一般,紛紛邁動足節搖擺肢體,一溜煙地自女人手上沿著桌子爬到了地麵,又隨著她的前行而一路擁擁攘攘推擠向前——
簡直惡心。
傅聽歡眉心微皺,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一步。
薛情自傅聽歡身旁走過。
她的聲音這時方才傳入傅聽歡的耳際。
那是一個與她方才目光一模一樣的聲音:充斥著冰冷與嫌惡,還有完全不遮掩的輕蔑與嘲笑。
她說:「你與蕭破天在一起?」
「男人與男人在一起,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遮了燈你與他在一個房間裡,究竟要如何洞房?究竟哪一人是女人?」
「你早晚會被他拋棄,像一件被穿舊的衣衫,一雙穿破了的鞋子。隨手就被丟棄,然後再換不到他回頭一顧。」
「就像你父親,毫不猶豫地拋棄我與你,成全他一代君子的成名。」
「就像你拋棄我……」
她轉臉看向傅聽歡。
太多的怨恨橫陳在這一家親人之間了。
夫妻,父子,母子。
感情,利益,背叛。
「拋棄從小相依為命的、躺在病床上剛剛離世的母親,拋棄所有的一切如同掙脫樊籠一樣頭也不回的離去……的時候,你一定忘記了你母親還沒有入土為安。」
「你也一定不知道。」
「當她一口氣徘徊在幽冥與陽世之間,一腳踏進了地獄而一腳尚在人間的時候……」
「她看著你們這一對父子。」
「忽然間就心如死灰,於是業火從灰燼中燒起——」
「鳳凰蠱,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薛情唇角掠過一閃而逝的詭秘微笑,她看著神色已見冰冷的傅聽歡,悠悠道:
「什麼是情?什麼是愛?不過天下第一的謊言。」
「那幾年的日子,簡直人鬼不如,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
「你是他的兒子,所以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我;你是我的兒子,所以注定被男人、被女人,被任何一個你忘乎所以愛上的人,毫不猶豫地棄如敝履……」
這麼些年的獨自打拚,傅聽歡早已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能力。
所以當年被龍王重傷垂死,傅聽歡尚能一笑一嘆。
所以現在哪怕真有一柄利劍刺入他的心口,在他不能防備的月匈腔裡肆意攪動,將他的整個心髒刺穿切碎剁爛攪得血肉模糊——
他也能夠恍若無事地問:「母親要說的就隻有這些?」
「當然不。」薛情同樣恍若無事,就像她根本隻是在同自己久別重逢的兒子談天說地,傾訴離情那樣,「你和蕭破天在一起,當然知道孤鴻劍一事乃彌天大謊。」
傅聽歡目光微微一閃。
「孤鴻劍乃紅骨蕭,是當日天獨贈與青梅竹馬之物……」她說到這裡,目光一垂,落在了傅聽歡月要際的一款白玉簫上,「現在就在你身上。」
孤鴻劍乃紅骨蕭之事,江湖中或有許多人得知。
但紅骨蕭已由蕭見深贈給傅聽歡之事,見到的都不知道,知道的都沒見到,因此天知地知,唯有蕭見深傅聽歡二人知。
傅聽歡此時恍然大悟:「那日你是去找蕭——破天的。」
「不錯。」當薛情收起了笑容之時,她有多美,就有多冷,「我為何要找一個在我還沒有咽氣之時就扭頭而走如被鬼追的兒子?」
「我本是要去見蕭破天的,沒想到見著了你。」
「我本擬不再見你,不想紅骨蕭竟在你身上。」
傅聽歡看著自己母親。
他此時也有了些許恍惚。
那些過去的記憶和現在的真實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曲曲卷卷,宛如亂麻。
躺在病床上的母親,隻會呆滯地重復著「他為何不來?他為何負我?」,麵容枯槁,形銷骨立。隻餘那最後一口氣吊著,活著,與死了,究竟有何區別?
而站在他麵前的母親,娓娓訴說著惡毒的句子與將要來臨的陰謀,端華雍容,風姿綽約。她此時已經神魂完足精氣湛然——她還活著,活出了另外一個他曾經期待,卻不曾認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