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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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戰鬥對於這個戰場中的所有人而言,好似都被時間拖著拖著,拖到了無盡漫長,仿佛永遠看不見終點的地步。

神武火將軍乃是蕭清泰這麼多年來暗中藏下的又一大殺器。

他一共隻有五架這樣的火炮。

可沒有懂得鍛造與維修的工匠,也沒有足夠多懂得使用與保護火炮的士兵,蕭清泰始終不能夠下定決心將這大殺器搬上戰場。事實上,江南的城牆相較於北方都不夠看,這些東西,蕭清泰本也沒有在江南使用的打算。在他心目中的宏圖裡,這五架火炮的其中三架,最好乃是用於那京師的高城廣牆之上……

此時想太多未來已沒有意義。

蕭清泰已同樣身披盔甲,端坐於馬上。

熊熊的火焰映紅了他半張麵孔,那張儒雅的麵孔上,不再有被天下士人所交口稱道的文雋,而換做了由血與火一道染紅的猙獰!

一擊震天炮,好巧不巧地就打在了孫病下方的那一段城牆中。

剎那之間天搖地晃,石頭挪動了根基,不要命地於半空之中劈頭蓋臉的砸下來。

孫病雖身旁多有親衛,但這種時候突如其來的危急關頭,靠的其實主要是運氣……而孫病的運氣不太好,在炮擊的第一時間,一塊從頭而降的石頭就砸到他的腦袋上,當下就讓他血流如注,暈了過去!

這一暈便是夢裡不知春秋,好不容易從一片黑暗中找到一點光亮,迷迷糊糊地掀開了黏得死緊的眼皮,孫病就見眼前人影晃動,身體不住顛簸,再仔細一看,乃是楊正閻托了他起來,在快速行走。

耳邊仿佛響起了千般吶喊萬種鏗鏘,孫病有氣無力道:「現在……什麼個……情況……」

「你醒了?」楊正閻回了這麼一句之後就立刻說,「底下五門神武將軍齊發過了三輪,距離剛剛開始戰鬥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好像跟現在的局麵沒有什麼關係的話,繼而又接道:「但城牆已經塌了太多的地方,我們恐怕撐不到天亮。你要好好想想,是趁著夜色逐步撤退,還是如何?」

這句話便如大夏天裡的一塊冷冰,叫孫病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他心中想道:楊正閻乃是因為陛君而留下,留到此刻隻怕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戰局眼看著就十死無生,楊正閻控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將人投入這無底洞中……而有了之前共同守城的一事,哪怕是陛下當麵,楊正閻也有足夠的說頭,究竟這也並非他們所能處理之事……

但在這一時刻,這一群武林人士的離開,對戰局確實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

不止是整整一個隊伍的尖兵,還是大家一同舉身赴國難的信念。

想到這裡,孫病幾乎頃刻間有了決定:危樓的人要走,他不敢留也留不住,但隻能從城牆上不驚動任何人悄悄的走——

一念至此,孫病就下了決心,同時就說:「楊日使如果要帶危樓的人走,還請見諒則個,隻能悄悄的走,而我當與眾將士於此戰至最後關頭……」

不想楊正閻也在這一時刻開了口:「孫將軍如果有別的與朝廷的聯絡方式,能夠再圖後續,我就讓聞紫奇靜悄悄的送你出去,然後我穿上你那身鎧甲,在此地戰到最後一個時刻……」

兩人同時說話,又同時在話到一半的時候收住了舌頭!

背著孫病向前的楊正閻終於轉回了腦袋,驚訝地看了孫病一眼,與同樣驚訝的孫病對上視線。

而後兩人突然笑了起來。

孫病愜意道:「可惜此刻有刀無酒,否則當浮人生一大白!」

楊正閻也笑道:「還以為你們這些朝廷命官都是沒種之輩,不想竟看錯了你!」

孫病道:「楊兄帶我去城樓上看一眼吧。」

此時孫病也是看清楚了周圍,他和楊正閻正站在厚重的城牆之下,外頭的喊殺聲依舊近得像就在耳邊響起似的,時不時就有受傷了不能行動的傷兵被從兩人麵前抬過,血腥彌漫鼻腔,這一股嗆人的味道本像陰影似地沉沉地罩在頭頂,但一晃似乎又變成了能夠激揚人奮進的戰鼓!

楊正閻倒未多勸,微一點頭便帶著孫病往城樓走去。

隨著兩人的上前,孫病這時才看清楚了他昏迷之後城頭的場麵。

隻見那彎鈎一樣的血月之下,這整整一段的城牆已經七零八落,碎石亂濺,不知有多少的守城兵丁就在毫無防備的時候被巨石壓住,若是這一下便如孫病一樣直接陷入昏迷,那也未嘗不好。

但人並不總是這樣幸運的。

有如同孫病一下就被砸暈了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的,也有如那下半身都被砸了個稀巴爛,眼看就要活不了了,去又偏偏要活著受罪的兵丁。

這個倒黴的人正是守在角落的一個士兵,因為站在角落的位置,所以又一輪炮擊的混亂與再堅守直到了此時,都沒有人過來管他這裡的事情。

楊正閻經過的時候被他抓住了腳踝。

那人趴在地上用力仰著頭,脖頸之下的位置都是大灘的鮮血,雙足早已與軀體分離,落在了很遠很遠地地方。

他沖著楊正閻與孫病哀求道:「將軍、將軍,救我——救救我——」

刀光一閃,楊正閻已經給了對方一個痛快,此後他方才繼續向前,一邊走一邊神情嚴肅對孫病說:「城樓已經很不安全了,好在他們隻在這一段路用了神武火將軍,若是四麵牆都用這個東西——」

「他們用不了的。」雖被砸出了一個血窟窿,孫病的頭腦還是和往日一樣的清楚,「你看見了沒有?蕭清泰此番連蠱人都用上了陣,這就證明他實在沒有人可以消耗了。我這兩天暗中算了一算,這裡差不多就全是蕭清泰能夠瞞過陛下的數量了,再多下去,我在江南日久,不可能一點風聲也聽不見。」

楊正閻先是一怔,緊接著就想到了更深的那一層:「你的意思是——」

「不錯。」孫病頷首道,「其實事情到了現在,勝利與否已經不太重要了。」

「陛下已出現在順寧城中。不日就將來到琴江。哪怕琴江為蕭清泰所破,城中所有青壯都被蕭清泰裹挾又怎麼樣?蕭清泰沒有時間,沒有時間,就不能讓這些百姓立刻變成忠心於他的士兵,也不可能擋得住來自駱老將軍的銜尾追擊。從小處來看,今夜或許正是你我生死存亡的決戰之日,但若要從大處來看,從陛下出現的那一時刻,蕭清泰再如何能搬弄手腕,也不過是人之將死,徒勞無功而已。」

「若陛下一日不失蹤,蕭清泰一日要蟄伏,此心腹之患就永遠不能剔除。」

「現在陛下失蹤,蕭清泰反了,陛下再出現,這心腹之瘤便可永遠剔除……」

「我亦不知陛下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隻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恐要應驗在今日了。」

自言自語的幾句話落,孫病打起精神,從楊正閻的背上落到了地麵。

他的雙腳剛剛接觸到地麵的時候,正個人都打了晃,還是被震懾於「帝王心術、深不可測」的楊正閻及時回過神來,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叫孫病沒有直接跌倒在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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