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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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因不論武功再高,總也不至於能夠引動天象異變。

當然若要說蕭見深對於這種東西如何敬畏,那也說不上來。任是那一個人從小見著了如同造化樹一般仿佛有靈智的植物,他對於這種東西就總是能夠免疫一二的。蕭見深道:「不知這東西如何使用?」

蕭清泰並不答話,隻將平放在掌中的玉玨稍稍向天空舉起。

但見天空重浪層疊,雲如潑墨,如此劇烈翻湧之間,忽然一道雷蛇自雲層中劈向距離此地百步之舉的一株茂盛榕樹之上,眾人一眼望去,隻見得滿目雷光,整株大樹都在這雷劈之中如綻放了所有生命一樣突然而亮,放出無盡毫光。此後數息,電光隱去,隆隆雷聲方姍姍而來。

在這好像要炸響天地的「轟隆——」聲中,所有看見了這一幕的眾人之覺得手足發麻,身體發冷,不覺就兩股戰戰,不能言語。

蕭見深也是不能言語。

他看了那株被雷點擊中之後倏然燃起大火的樹木好一會,方才將目光轉到蕭清泰身上。

他道:「朕不知皇叔從何拿到此物,然而皇叔真要……使用此物?」

最後的一百步總算走了九十九步,此時將寶貝握於掌心的蕭清泰心中稍定,繼續激將:「有此神物在手,究竟誰才是名正言順的天下共主,一試便知!」

蕭見深久久不語。

蕭清泰心髒狂跳如擂鼓,就怕蕭見深突然反口,將他立刻拿下!若到那時,那真是一腔心血,半生抱負,全都化為了飛灰!

而周圍之人也在蕭清泰的種種作為之下屏息凝神,隻等看那結果。

可想而知,若蕭見深此時反口,他總不能於一瞬之間屠盡視線之內的所有人。若不能將這些人一一殺個乾淨,那麼未來的許多年一直到他死的那一日,這個「究竟誰是天下真正的主人」的秘密與疑問,總會在有心的人口中暗自流傳,不能禁絕。

於是蕭見深負手而立,燃在樹身上的大火照亮他的側顏。那張煌如明日的麵孔之下,其主人似乎也始終如此的一往無前,百折不回。

蕭見深隻道:「皇叔若非要如此,朕也不能拒絕,如此便請吧。」

這一句話便似那天鼓雷音之響,於冥冥的真空至極之處掠過,炸響在蕭清泰心中!

若非蕭清泰沉得住氣,隻怕當場就要狂笑出聲。

——終於成功了!

蕭見深一路平順,高高在上,早已目無餘子,不將一切放在眼裡!

但他的自負豈不正是自己的機會?

這皇侄啊,當真是天真得可愛,還真信了他的所謂「真龍天子」一套?手中這枚玉玨能夠引動天上風雷,當然是奇異之物,可這世上的奇異之物,能為己所用的方為靈異,不能為己所用的不過妖異!

蕭清泰持有此墨龍玉玨多年,日日戴在身旁,為防的就是有朝一日做一個最終的翻牌手段,到時倘或真的不幸,可同歸於盡;若還有一些辦法,未嘗不能借此逃脫升天,甚至絕地反擊。

現在蕭清泰就在絕地反擊。

他將手中墨龍玨用力地、高高朝天空拋去。

那彌漫在眾人頭頂,籠罩著天幕的雷雲如同被一隻巨大而虛無的手捏緊,而後又鬆開。

於是大堆大堆地雲朵從天空中下降,細碎的電光出現在每一朵雲的正中央,然後一朵一朵雲彼此匯聚,一束一束電相互交融。

等到那墨龍玨升到天空中最高一處的時候,驚雷自那一原點之處,像刀槍劍戟,乍然刺破天穹,以自混沌初開、亙古洪荒之威勢,浩浩然奔騰而下,直朝蕭見深擊來!

這空前絕後,堪稱天罰的一道雷霆從出現之時就引起了這一片地域所有人的注意。

從蕭見深與傅聽歡出現到現在僅過了一刻鍾的時間。

一刻鍾之前,敵我雙方的士兵還是舍生忘死地戰鬥;一刻鍾之後,他們全部停下了行動,抬頭望向雷雲翻滾的天空。

那黑沉沉的烏雲使得天空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接近地麵。

在抬手可摘雲的高度之下,每一個人都仿佛被那穿行於雲層之間的雷電鎖定。似乎就在下一個瞬間,這來自自然的最恐怖威能就要自天空降下!

而當那雷電真正的劈開炸裂射出降下的時候——

天地都被那乍然爆開的雷光給照亮了。

所有的人,每一個人或驚恐或害怕或呆滯或期待的模樣,都被那點燃在天與地之間的光芒所映射。

雷電降下來了!

它穿透雲層,它橫越天空,它破開了前路所有的阻礙,它一往無回奔騰不息奮進不止——

它照亮了眾人,也照亮了正在對決之中的傅清秋與傅聽歡。

時間是最公平的事物。

人是最神奇的生物。

那父親拿著木劍、嚴厲教導孩子的場麵兀自歷歷在目,但時間僅僅邁出一步,時移世易,正反逆轉,長大了的孩子與老去的父親正麵對決,招招殺機,步步見血。

傅清秋若真論實力,尚且高處傅聽歡一線有餘。然而在他們對決的周圍,先是圍著蕭清泰的人馬;接著又有雷霆降世這樣的奇景出現!

以傅清秋之心思縝密思慮周詳,他如何不警惕,如何不分神?

而高手過招之間,一個分神,豈非就是一場勝負?

當傅聽歡手中的逐星劍貫入傅清秋月匈膛的時候,傅清秋正因那橫越天空的雷霆而分出了自己的一瞥餘光。

他大概沒有想到,正是這一瞥的分神,便叫他再沒有發現傅聽歡來自死角的一劍。

當心中感受到來自兵刃的透涼的時候,他才驀地看向傅聽歡以及傅聽歡的劍。

那一柄劍確確實實、毫無作假地插入了他的心口。

他的臉上浮起了驚訝之色,這驚訝之色如薄薄的一層紗,就這樣覆蓋在他的臉上,他是如此的自負,當年他起於微末,而尚且能以一己之力撥弄千鈞的時候,絕對沒有想過,絕對絕對沒有想過,有那麼一天,他竟會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上,會死在一個自己從來不曾真正在意的人手上,會死得如此的毫無意義……悄無聲息。

然而再多的不甘,他也死了。

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想死,在死之前他們都自以為他們的不甘足以撼天動地!

但天地哪有這般無聊。

人死了,不過一抷土,從此煙消雨散於天地之間,隻留存於還活著的人的記憶裡。

而似傅清秋者,又會有誰在他死之後還記得他呢?

那些會記得他的人,也早已在做局引蕭見深入甕之時犧牲得乾乾淨淨了!

傅聽歡的這一劍很準,很快。

他心無旁騖,因為所有的旁騖他都交給了站在他身旁的那一個人。

他既不為蕭清泰的軍隊動容憂心,也不被天上的雷霆閃電撼動刺激。

他相信身旁的那個人,相信他會一直站在那邊,相信他能處理好其餘的一切。

而這種相信,是一種世上所有還殘存著情感的人都應該體會一下的,無法形容的輕鬆與愜意。

正因為這一份輕鬆,他贏了這一場生死之戰。

正因為這一份愜意,他殺了傅清秋,隻如完成了一件必須完成的事情,再無其餘感覺。

這一場戰鬥的結束並不是雷霆橫越天空的盡頭。

劍尖插入,劍尖抽出,一個眨眼一個瞬息的時間,雷霆終於落到了蕭見深頭上的一步之距!

蕭見深此時尚且背負雙手。

而蕭清泰臉上,已經浮現了那奸計得逞之微笑!

然而那朵微笑尚且剛剛浮現嘴唇還為躍至眉梢,在這最短對快的速度之中,一路下來隻走直線直奔目的地的雷霆不知怎麼的,突然彎折了一束,就像一個巨人在即將重重踏下步伐的時候突然拐了腳踝那樣——

於是本來擊向蕭見深的雷霆折到了就距離蕭見深三步隻要的蕭清泰身上。

蕭清泰臉上還殘留著那抹奸計得逞的微笑,然後他就在雷霆一擊之下,化作了焦炭飛灰!

那長長的一道雷霆至此並不算完,還有餘威被大地收納,在場的所有人隻覺得周身一麻,似乎真的被雷電給擊中了一樣。

然後在這冗長而又短暫的僵硬之中,所有人目中隻見蕭清泰化為焦炭與蕭見深負手而立眉目不動之對比!

自此之時,君權天授,可還有疑問?誰為共主,可還有疑問?

眾人心神被奪,就在能夠行動的那一時刻,所有的人推金山倒玉柱,全部雙膝一軟,跪到了地麵之上!

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了一聲「吾皇萬歲!」

緊接著,就有無數聲的「陛下真龍天子,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響遍曠野,一路飛過千山萬水,也飛過琴江城中。

琴江城中的眾人在剛才就看見了雷霆天降的威勢,在那天地之光中,他們同樣看見了蕭見深正立於彼處。

而當雷霆過後,所有的人紛紛跪倒,大喊「陛下真龍天子」的時候,孫病幾乎沒有猶豫,一疊聲叫底下的人開了城門,然後率領殘存的大軍走出琴江,直奔那雷霆所擊,蕭見深所呆之處!

無數的人從殘破的城牆中出來,他們飛奔著,從四方匯聚著,來到原本的人群所聚集之處,然後紛紛一言不發地矮下身體,在此之時,在此之後,心甘情願獻上自己的生命與忠誠。

所有的人都在蕭見深麵前跪下了。

蕭見深舉目望去,風景獨好。

而唯有剛剛收了劍的傅聽歡,還兀自震驚於蕭清泰獨一無二的死亡方式,並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但這時候他也漸漸從震驚中回過了神。

他膝蓋一動,也要隨著眾人一樣跪下去。

可在那之前,蕭見深先一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他沒有意識到傅聽歡需要跪拜他,他並不認為傅聽歡需要跪拜他。

在所有的人誠惶誠恐不敢動彈全心崇拜絕無他念的時候,蕭見深轉頭對傅聽歡說:「皇叔竟敢和朕賭雷會打到誰的頭上……」

「從小到大,和朕賭博者,在朕之生命中,還從沒有一個人贏過……」他簡直匪夷所思,不能理解,莫名其妙,「也不知皇叔緣何以為自己能夠成為那特例之人?」

傅聽歡:「……」

他滿臉復雜,心中敬畏煙消雲散,隻好沖著蕭見深「嗬嗬」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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