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劍鋒上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是料峭霜日之景。
醫升步伐匆忙,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雲夢周便落後一步,眼瞼微揚,劍鋒靜悄悄的,唯餘雪落的聲音。
幾簇寒梅開得零碎,花蕊映雪,花瓣落地,顯出淩亂與匆忙。
半晌,才微微斂了神色。
室內是不同於院落的沸。
小童眼圈通紅,一隻耗子樣的黑東西蹲在他的肩膀上,同樣心神不寧。
雲夢周視線在耗子身上掠過。
那黑耗子察覺到他的視線,立馬朝他齜牙咧嘴。
江獻陽那般雪白的人,怎得養了隻如此醜陋黝黑的靈寵。
還是隻和他本人一般不識趣的玩意。
雲夢周思緒一閃而過,目光又投擲在一直背對著他們的謝允樂身上。
謝允樂一襲紅衣,烏發微亂,背影像丟了魂,見醫峰峰主來到,才微微抬頭,鳳眼濕漉,眼圈也是通紅的,眉間一點朱砂痣似黯然了幾分。
雲夢周眼神微沉,嘴角弧度卻也沒落下,隻落後幾步,似旁觀者般看著。
醫升伸出隻手,搭在江獻陽手腕上。
入手一驚,竟會如此寒冷。
他以往也替江獻陽診斷過,劍鋒峰主性情冷淡,又生得極寒,是個淡漠沁涼之人,或是因為天生劍體,體溫也來得低,但是卻沒有像這次這般。
他甫一入手,那股冰寒劍意,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般,往他手腕匯集。
涼得他心頭一緊,眉間也自然而然帶了點出來。
謝允樂有些著急地問:「師尊可還好?」
他平日聲音清越,有金玉相撞之音,而今卻聲音嘶啞。
師尊在他心裡是最厲害的,師尊他是當世第一劍修,應該是永遠強大的,不可戰勝,不可企及的。
他是蒼山積雪,隻能給人仰望,而不是像如今這般。
臉色幾乎與寒玉融為一體,透著徹骨的冰,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脈絡,雪白的眼瞼闔上,呼吸清淺,生得寒冷,可眉間微皺,淺色的唇瓣因為痛意抿緊,是素白慘淡上唯一一點紅。
極其刺眼。
像剛剛咳出的血。
醫升收回手,皺著眉沉吟,「仙尊體內劍意紊亂,隱隱有不受控製之態,幸好仙尊修為深厚,體內靈力暫為他溫養。」
說來也奇怪,江獻陽為當世第一劍修,更是天生劍體,體內竟會發生劍意紊亂的情況。
劍意紊亂多發生於劍道未成者,劍意本是個人對天地自然能量的體會,自帶狂暴屬性。
劍道未成者修為體會不足,劍意藏於體內,一個不小心就會造成反噬。
但江獻陽怎會劍意紊亂呢?
謝允樂身為劍修,自然也懂這情況的不合理,幾乎瞬間皺起了眉毛,問:「峰主可有辦法?」
醫升神色猶豫,看了謝允樂幾眼,他身為醫修,但是對體內劍意紊亂的情況也頗為束手無策。
而且江獻陽體內的紊亂並不是普通的反噬,更像是……
體內劍意有了自己的意識,要噬主。
這種情況隻能喚醒江仙尊的元神,但……
謝允樂看懂了醫升臉上的躊躇,抿緊了唇,斬釘截鐵般,「弟子什麼都願意做。」
醫升思忖片刻,咬了咬牙,終道,「現在情況緊急,你身為江仙尊的親傳弟子,體內劍意和江仙尊乃是同源,現在我助你把靈力送入江仙尊體內,你來喚醒江仙尊的元神。」
靈力相容本就危險,更別提還要喚醒元神。
謝允樂聞言上前,唇線收直,沒有一點猶豫地把手搭在江獻陽的手腕上。
暗處的雲夢周卻眼瞼微頓,眼底有一抹冷意,靈力相容是極其私密的事,隻會發生在道侶或者師尊身上。
而謝允樂對江獻陽不隻是師徒之情。若是有機會,他定是想做那江獻陽的道侶。
但目光微動,滾過江獻陽的臉頰,他雙眸緊閉,眼睫極長,闔在鐵質麵具上,唇色蒼白,幾乎快融化,似蓊鬱易逝的煙霞。
便略帶遺憾地收回視線。
似高高在上般,心裡隻淡淡掠過這個念頭,多一瞬都不肯多留。
他輕慢地想,即使不止是師徒之情,這人也注定不能相爭。
謝允樂的靈力雖然與江獻陽所出同源,但是他的靈力不同於江獻陽的寒徹入骨,是如烈陽般的灼熱,甫一進入,江獻陽眉頭緊皺,睫毛在空中顫了顫。
醫升適時使出自己的靈力調和。
頓時紅色和綠色的靈力匯成一股,漸漸探入江獻陽的身體。
謝允樂小心地試探著,師尊體內是一片晶瑩的天地,有高山雪巔、歲暮天寒、粉妝玉砌。
他宛如一團火闖入了冬天,燙出了整個四季。
又見一道小巧的身影坐於那掛滿冰晶的樹梢之上,背脊挺直,霜雪般的長發垂落在月要際,隨風而動。
是師尊的元神。
與這道凝實的小人比,他的元神便有些虛幻,是由紅色和綠色的靈力勉強組成的。
謝允樂輕輕喚了聲:「師尊。」
那元神聽到聲響,眼瞼微抬。這小人簡直是江獻陽的翻版,眼瞼雪白,睫毛長且直,闔在鐵質麵具上,穿著件白色長袍,廣袖雲紋。
隻不過這人太過於小,便少了幾分江獻陽本人的凜冽,顯出幾分憨態可掬。
謝允樂心裡微鬆,試探性地往元神那兒行了幾步。
那元神也並未阻止,隻是垂下長睫毛,斂眉看一簇被凍住的落梅冰晶。
他甚至還沒有那個冰晶大,偏生神情肅然,嘴唇抿緊,氣質凜然,像看稀罕玩意般。
謝允樂忍不住止住腳步,師尊在他心裡一直是積雪般,有不可侵犯之感,但是在這一刻。
雪慢慢落,落梅冰晶如琥珀般,有奇異的光彩,像凍土長出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