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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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過丹雲寨。

隻有救人、絕無害人。

李含章怔愣不解:這是何意?

上過丹雲寨,即為山匪。

山匪為惡,哪裡隻會向善救人。

魏子真跪在李含章麵前。

臉色煞白無生機。

還沒等李含章追問,他先重重一拜,前額在地上叩出悶響。

「求玉清長公主開恩。」

李含章默然。

魏子真擦拭桌案用的麻布就放在她手邊,被茶水濡潤,熱氣蒸騰。

木窗也關得嚴絲合縫,一點冬風都吹不進來。

可雅座內冷得嚇人。

難以名狀的寒涼刮過她的臉頰。

她不明白魏子真為何要跪。

他這一跪,仿佛就坐實梁錚了確實背負著什麼罪狀。

她沒答應,隻道:「你起來說。」

魏子真聞言,沒有動彈。

他仍跪拜在那兒,靜默得宛如泥像。

良久之後,魏子真才佝僂著立起半身,說起從前事。

「我與梁錚,都來自上京百裡之外的永慶村。我本不識他,隻知他是食店婆婆的孫兒。直到一夜,山匪來襲,殺得隻剩我與他兩個活口……」

大燕幅員遼闊,上京之外,除卻稍具規模的郡縣,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村莊。野外山林眾多,官兵雖知有山匪作亂,卻也難以剿除殆盡。

彼時村莊遇襲,魏子真躲在草垛內瑟瑟發抖,遠遠看見梁錚撿起山匪的佩刀、拚死抵抗。

可孩子無法與十餘名悍匪抗衡。

哪怕梁錚拚盡全力,依然沒能救下與他相依為命的婆婆。

他們就此被帶往丹雲寨中。

魏子真的講述聲很平靜,與經歷之中的驚濤駭浪全然不同:

「山匪最初留我,是因我識字。至於留梁錚,我不知其中緣由。山匪們吊著他一條命,似是在等什麼消息,可那消息始終沒來。」

「我本以為他們會殺了梁錚。可他們隻是發狠地折磨他,以此為樂……」

魏子真親眼所見。

他向李含章和盤托出。

最初的梁錚,是交換某樣事物的籌碼。

之後的梁錚,成為了被山匪們選中的玩物。

盡管沒能換來什麼,這幫惡徒卻意外從梁錚身上找到了樂子。

他們解開梁錚的束縛,讓他自由行動,逃跑就抓他回來,反抗就毒打他一頓——像鬣狗圍獵羚羊,遲早都會飽餐,就先逗個盡興。

這是丹雲寨匪首劉岱的意思。

劉岱常會將過路的行人擄上山來,關在木籠中,等梁錚偷竊鑰匙、指引眾人逃往山下,再將眾人擊殺,唯獨不傷梁錚。

山匪們並不想磨掉梁錚的人性。他們樂於見他獨自為善、與惡抗爭。

看他咬緊牙關,掙紮生死。

看他拚盡全力,卻誰也難以留住。

梁錚絕不妥協。他在夾縫中撈著人命,屢試屢敗,屢試屢敗。

留在寨裡隻有死路一條,嘗試才有活命的機會。

那時的魏子真,常被山匪逼著念些不堪入耳的邪書。他拒絕了梁錚逃跑的提議,以為隻要聽話安分地待下去,至少能保住性命。

可他後來明白過來,於山匪而言,梁錚遠比聽書有趣。

山匪們毆打他,梁錚就會挺身而出,為解救他而作困獸之鬥。

他還活著,隻是因他也成了折磨梁錚的工具。

魏子真還記得,梁錚擋在他麵前的身影瘦小又羸弱,遠不如現在這樣高大。

可那股超乎常人的決絕,從小到大,經久未變。

言及此,魏子真慢慢破開一個自嘲似的笑容。

「我常聽人說,梁錚是匹惡狼。他確實很像——他不計得失,不顧結果,憑本能行動,孤戾傲烈。可若他是惡狼,那我又是什麼呢?」

梁錚與他是太不同的兩種人,絕不會有同樣的活法。

他魏子真的肩上,是不敢負擔旁人性命的。

李含章始終緘默地聽著。

在魏子真停頓後,二人許久不曾開口。

空氣沉寂,連呼吸聲都恍若凝滯。

許久,李含章問:「之後呢?」

她聲音細小,像蜻蜓掠下的一道水痕。

魏子真嘴角微沉:「之後,山匪們都死了。」

在丹雲寨呆上近半月,山匪們帶回一筐劫掠得來的野菜。

梁錚熟識食材,一眼認出那菜裡藏著一把舉草,煮出的湯常被用於毒鼠。他沒有半點猶豫,當晚就趁人不備,將舉草丟入寨內的煮鍋之中。

可魏子真不知當晚的熱湯有毒。

梁錚來不及向他知會,就見他也飲下那劇毒的湯水。

很快,山匪們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唯一幸存的少年摳挖著身邊人的喉口,試圖催人吐出毒藥。

恍惚之中,魏子真感覺到淚水砸在臉上。

那是被抓上山寨以來,他第一次看見梁錚流淚。

「我再醒來時,梁錚已不見了,山匪們的屍體就在周圍。」魏子真道,「我輾轉來到上京,在張家樓謀求生路,又過去六年,才又見梁錚。」

塞北一戰後,梁錚嶄露頭角,被提為偏將。

凱旋而歸時,他在張家樓犒賞下屬,見到了當時跑堂的魏子真。

二人重逢,梁錚震驚、狂喜、如釋重負。

看見魏子真時,他好像終於放下了困擾自己多年的夢魘。

他此前一直以為,是他害死了無辜的魏子真。

許是上蒼有眼,舉草雖叫魏子真到鬼門關走了一遭,但並沒給他留下病根。也幸好梁錚幫他催吐及時,否則他那條性命也難以保住。

說完此間種種,魏子真再度向李含章深深叩拜。

「梁錚上過丹雲寨,可他隻殺過那些惡匪。他如今身居高位,虎狼環伺,倘若從前經歷走漏風聲,定會被奸人加以利用……」

弦外之音已不言自明。

李含章沒有接話,低低地垂著眉。

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魏子真見狀,連忙補充:「梁錚身上有道傷痕,自左月匈貫至右腹,是被劉岱用馬鞭抽打所致。長公主如有顧慮,不妨……」

「夠了。」李含章打斷道。

她抬眸,一雙眼裡粼波微顫,水色未明。

「本宮自有定奪。」聲音聽不出喜怒,「你退下吧。」

魏子真眉宇一鬱,哀愁難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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